第2章 泾川刀(2)
三月。
春山暖日,楊柳搖風。邺城的街道上,大都是出來踏青的少年少女,他們穿着新裁的長衣,漫步在繁花碧草間。
這天,江家醫館對外招收醫師,不少人慕名而來,擠滿了屋子。
一名年及弱冠的青年,也來到了江家醫館。
青年一身天青衣袍,左手搖着一把灑金的折扇,儀态潇灑。怎麽看怎麽像世家公子,而不是來應征的大夫。
江家的家仆上前,懷疑地看了青年幾眼,問道:“閣下也是應聘的?”
青年一收扇子,點頭笑道:“恩。”
家仆又問:“先生如何稱呼?”
“沈秋,字泊如。”
“沈公子師承何處?”
“自學而成。”
“公子習過什麽醫書?”
“未曾看過。”
“那...那救治過幾人?”
“未曾救過,但會治瘟疫。”
家仆臉上已經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只當沈泊如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他冷哼道:“沈公子有何絕技,敢在一衆醫師面前誇下如此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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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意為難沈泊如,回身端來一碗煮好的藥汁,仰起頭,眉眼間是掩不住的得意:“我且問問你,能不能分辨出這裏都有什麽藥材?”
家仆手裏端的并不是一般藥,而是江小姐用來醫治疫症的“神藥”。邺城之中,好些醫館都曾分辨過藥中成分。可無論是資歷高深的老醫師,還是久負盛名的大夫,都區分不出裏面的成分。
家仆志得意滿,準備聽沈泊如說出認輸的話。
沈泊如神色平靜,伸手接過藥碗,将它端起,稍稍低頭,輕嗅碗中藥汁的氣息。醫館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衆人只見沈泊如眉頭微微一皺,随即又舒展開來。他思索片刻,順手把盛有藥汁的白瓷碗放到身邊櫃子上,擡眼望向家仆。
他忽然笑了一下。
家仆被沈泊如瞧得一慌,生怕被發現自己有意為難。他心裏有鬼,急忙拿過藥碗,挺直了腰杆道:“這是我們店中最常見的傷寒藥,怎麽樣,你看出來沒有?”
沈泊如手腕輕擡,扇骨一敲藥碗:“最常見的傷寒藥?”他頓了頓,笑問道:“既然是傷寒藥,為何裏面會有大椿的香氣?”
家仆一愣,随即冷笑:“大椿?那是什麽東西?”
沈泊如淡淡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大椿是壽命極長的神樹,能短暫延長人的壽命。如果将它加進藥材之中,能令死者再生八十日。八十日後,死者複死。”
家仆哂笑:“大膽狂徒!分辨不出來,就不要胡言亂語,壞我醫館名聲!”
沈泊如道:“我沒有亂說,敢問醫館裏的大椿從何而來?”
家仆大怒:“胡攪蠻纏!什麽大椿?我只知道香椿臭椿。”
沈泊如朗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裏得來的椿木。如果用它來治療疫症,這就是一副極為危險的藥。”
“它會令那些感染瘟疫的人暫時恢複成健康的樣子。看起來瘟疫像是被控制住了,可實際上,它仍在大範圍傳播。八十日一過,死者複死。”
家仆當即啐道:“哪裏來的瘋子!膽敢大放厥詞!”他招呼門外打手:“你們愣着幹什麽?趕緊把這滿口胡言的妖人攆出去!”
侍立兩邊的魁梧大漢聞言,抄起一旁的粗木棍,氣勢洶洶地朝着沈泊如大步沖去。然而他們的木棍剛揮舞起來,那名眉目溫雅的青年,身影好似山中缥缈無形的煙岚,在所有人眼前,瞬間淡化散去。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無故消失,屋中衆人皆是驚駭之色,醫館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片刻後,不知是誰高喊了句:“大白天的...見,見鬼啦!”
這話宛若點燃爆竹的一點星火,整個醫館裏頓時人仰馬翻。
江家醫館裏亂成一團,沈泊如卻像沒事人一樣來到了一家早點鋪子裏。
他點了碗馄饨,一邊誇贊老板手藝,一邊打聽:“我是外地來的,聽說邺城有個妙手回春的江小姐,城中疫症都是她治好的,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早點鋪老板是個膚色略黑的中年漢子,他笑了笑:“嘿呀,自然是真!這邺城裏面誰不清楚江燕婉小姐的品行,不可能有假。”
“怎麽?”
“她父母早亡,還有一個弟弟要養活,實在沒辦法才接下醫館的。江家醫館以前的那些夥計,欺負燕婉小姐是個姑娘,明裏暗裏拿了不少銀錢,再加上燕婉小姐那時候的醫術不好,苦撐了幾年,醫館還是敗了。”
“城東有個五十多歲的老員外,趁人之危,想占燕婉小姐的便宜,提出要納她為妾。燕婉小姐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哪能答應這事。于是那老員外懷恨在心,三天兩頭跑到江家醫館鬧事。”
“眼見江家醫館開不下去的時候,這邺城裏居然爆發了瘟疫!老員外遭了報應,頭一個升天見天帝去了。不過燕婉小姐不計前嫌,治好老員外的家眷,也多虧了她,瘟疫才得以控制住,沒有釀成大禍。誰也沒想到,燕婉小姐的醫術在短短幾年,就已經這般了得了!”
沈泊如道了聲謝,他沒有多言,從懷裏掏出些銀錢,放在桌上。才要離開,忽聽身後傳來一個男人懶洋洋的聲音,語帶笑意:“沈秋。”
凡間有些名字重複率極高,在大街上随便喊一聲,十個人裏有九個答應。沈泊如認為自己大名還沒淪落到這般田地,确定是在叫自己。而男人的聲音熟悉,似是故人。
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有一人立在距離早點鋪子不遠的地方。那人白衣秀帶,頭發松松散散地绾着。
沈泊如心裏“咯噔”一聲。
他這個人什麽都好,唯獨不會與人打交道,也不會說什麽巧話來讨旁人歡心。這種悶葫蘆樣子在平常也沒什麽,諸天仙神反倒會稱贊沈神君穩重高冷。但涉及到感情,這就是一種十分糟糕的性子。
他在天界時,曾有過幾段戀情,但都不長久。就因為這悶死人的脾氣,那些同他在一起過的神仙都哭哭啼啼地指責他未付真心,只是想找個能聊天的人,排遣無聊。
久而久之,頂着“薄情”名頭的沈泊如也不好意思拉下臉再去禍害旁人。凡是向他表白的,想要表白的,通通拒絕,将苗頭扼殺在搖籃。
不過也有個例外。
這例外是個妖怪,雖然出身差了些,但脾氣秉性都很對沈泊如的胃口。于是,他便和妖怪在了一起。
沈泊如與這只妖怪相處了很久,比先前那些男男女女加起來的時間都要長。不過因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兩人分開。
沈泊如回了天界,妖怪留在了人間。雖然兩地分居,但誰也沒提要分手,只是數年未有往來。
他可真沒想到,會在邺城遇見這位前任。
沈泊如一時不敢确認,正要靠近些的時候,那個人卻如午後的霧氣,在他眼前消失了。
沈泊如心裏驟然一空,像是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心不在焉地回到客棧房間裏。
報春燕盤着腿坐在床榻上,見沈泊如回來,神情略顯激動,猛地跳到了地上。她也顧不上穿鞋子,跑到他身邊,急切道:“神君!可是打聽到什麽了嗎?邺城的事情,我們怎麽辦?”
沈泊如伸手推開窗,三月春風拂面而來,吹走他腦中不少雜亂想法,緩緩神,道:“我在江家醫館,發現了大椿。”
報春燕一驚,身為監察邺城妖鬼動向的仙,自然聽說過大椿是什麽東西。她駭然道:“怎麽能,怎麽能用這種東西!神君,我才成仙不久,就遇上了這麽大的事情。上頭怪罪是小,可是大半的病人都吃了大椿,等那八十日一過,這邺城豈不是變成了人間地獄?!”
報春燕只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她的雙眼已然泛紅,雙手抓着沈泊如的衣袂,聲音裏帶了哭腔:“瘟疫是二月爆發的,已經過去了三十日。神君,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幾縷淡金的陽光透過窗棂,映入沈泊如眼底,染上了一層溫柔的顏色。他擡起手輕揉小姑娘的發頂,安慰道:“還有得救,事情還沒發展到不能控制的地步。你喚我一聲神君,那我就應該盡到神君的職責。”
“當務之急,是先抓到藏在邺城之中的疫鬼,清除掉城中百姓體內的疫氣。疫鬼素來喜歡潛在水中,我們現在就去找一找,邺城裏的水井都在什麽位置。”
報春燕小聲道:“邺城我比較熟,我給神君引路吧。”
他們帶上一張邺城的地圖,稍作收拾,離開客棧去尋城中的水井。
作者有話要說:
沈泊如忽然笑了一下:賣的什麽東西,你們心裏就沒點逼數嗎?
下一章走劇情,攻君出來露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