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殺
鵝黃色的便簽紙夾在書頁正中, 從翻到它的那一瞬間開始, 齊辰就走神了。
正在開總結會的小組長接下來說了什麽他完全沒有聽進去,這種開小差的經歷可真是新奇, 畢竟他在學生時代一直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心無雜念的好學生。
列好OKR, 調整下周的排班, 零碎的事情交代完以後, 一桌精致又疲倦的青年宣告散會。同一組的同事一齊往外走, 齊辰默不做聲地跟在最後。他滿腦子都是過去随手夾在書裏的便簽,還有那個一筆一劃寫下“想你”的人。
上班以後他的生活重新變得規律,但是沒有北河在身邊的感覺很無趣, 他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真神奇。明明從過年至北河回巍城的二十多天裏, 他們基本上就是賴在家裏,看看電影,打打游戲, 沒幹什麽特別的事情。
最特別的莫過于一場大雪下了兩整天,北河拉他去樓下打雪仗,半夜三點。半夜三點冷得讓人覺得人間不值, 但是他們确實玩得開心。北河把他撲在雪裏, 哆嗦着冰涼的嘴唇去親他的下巴,還頑劣地抓了一小撮雪塞進了他的衣領, 以至于後來他們回樓上認真地滾在一起的時候, 相貼的皮膚間隙還夾着被體溫融化的冰水。
這就挺有趣。
又寡言又性冷淡的獨居主義者在無形中被改造了, 習慣一旦養成真是折磨人的事情。比如他一回家按密碼開門,沒有人再準時撲到他懷裏,有的只是竄到沙發底下的北鬥星,公寓裏靜谧安逸,可還是無趣,無趣到他開始懷疑過去不見親友沒有戀人的兩年他是不是夢游着過來的。
“周末想做什麽?”
鄰近工位的小哥一邊收桌子一邊友善地與他搭話,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他也沒什麽想法。
另一個挂着濃重黑眼圈的同事聽見,扯了扯嘴角幽幽地說,“珍惜沒什麽公事積壓的完整雙休吧新人,以後就算是周五你也會想死的……”
中午在茶水間跟他搭話的女生一個文件夾拍到前人肩上,“……喂喂別把我們組的顏值擔當吓跑好嘛?”
沒想到職場上的大家對待新人,也會像學生時代對待“轉校生”的那般,雖然不一定會全員圍着,但總有些額外的關注。齊辰淺淺一笑,随手替鄰桌把幾份滑到桌邊的文件往裏面推了一點。
當然沒由來的敵意也有:前排右手邊第二個工位的青年,在同事找齊辰搭話的時候總會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此時更是演變成了白眼,齊辰雖然不在意,但是發覺還是會發覺的。
善意的招呼也好莫名的針對也好,真正人走樓空,同事還就只是下周一會準點見面的鄰居,并不是半夜會拿酒瓶來敲你房間門的朋友。齊辰打卡走出寫字樓,居然在這樣一瞬間又想起了梁鋒,想起了高一下學期染着一頭黃毛的梁鋒失戀,半夜爬窗翻進二樓宿舍拖他出來吃烤串。
人突然開始懷舊是什麽預兆?就在這樣一天他偶然間翻到了過去的便簽,是不是一種預示和提醒呢。齊辰擠上正值晚高峰的二號線,在搖搖晃晃的通勤時間裏,思考了一些過去從未想過的東西。由理智來判斷自身感性上的變化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以至于他的沖動好像都不叫沖動了,而是叫合理推斷後的最優解。
二號線的終點站就是機場,而說走就走不是齊辰能做到的事情。不為別的,家裏還有個小祖宗。可齊辰的效率很高,他從回到家料理好北鬥星未來三十六小時所需的一切,到再次乘上二號線前往機場,只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衣服沒換,行李沒帶,約等于直行沒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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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十一點四十分,齊辰出現在了巍城三裏街。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得出結論,人就應該偶爾嘗試一些自己從未做過的事,至少這種說走就走的暢快和自由感是他以前從未有的。
還有一種滿足和慰藉,在他看到老友面對他的突襲驚訝到嘴巴張成O形的時候。
“……我辰哥?!你是真實存在在這裏的嗎?”
梁鋒聲音都飄了,齊辰朝他勾了勾嘴角,從吧臺前抽了聽啤酒坐下來。
“小美上周就說你入職了啊?你在這搞什麽?”梁鋒止不住驚嘆,“你找我有事?上次那材料不夠用嗎?”
“十萬個為什麽?”齊辰咔噠一聲拉開易拉罐,仰頭喝了一冰啤。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挑眉反問他,“我沒事不能來看看你?”
梁鋒驚呆了。他愣了三秒,環視一周,确定這是他煙霧缭繞響穿耳膜的酒吧沒錯,齊辰依舊是群魔亂舞中最鎮定最冷漠的那個,說話也不帶笑容,但是又有什麽已經變得完全不同。
“上次……鏡子,抱歉。”齊辰修長的手指敲了敲啤酒罐,有意所指道。
不說還好,一說梁鋒簡直都要替他臉紅,那間一片狼藉的房間直到現在都讓他印象深刻。他啧了一聲,一時都不知道要從哪聊起了。
“你,你什麽時候到的?晚飯吃了嗎?”
“下飛機直接過來的,還好,在機場吃了點。”
梁鋒繼續瞪眼,“你家那個小明星呢?怎麽先來找我了?”
“他……”齊辰垂下眼睛,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這個點他還在公司,我再過會去找他。”
梁鋒仔細打量着老友軟下來的神情,內心百感交集,半天才接了一句,“……你變了。”
“嗯?”
“變得……有人情味了?”
梁鋒也扣了拉環,與他碰杯,揚聲一笑。
“哈,好事。”
我回宿舍啦><
十二點十五分,北河的信息彈出來,比以往還要早一會兒。齊辰快步走在街邊,二月末的夜晚依舊冷得出奇,他鑽進了街角無人的紅色電話亭,在這個相對隔音安靜的小空間給北河撥去了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通,北河輕軟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
“齊辰?”
“嗯。”
“怎麽打過來了……想我啦?”
齊辰又嗯了一聲,于是北河小聲地笑了。
“明天休息嗎?”齊辰又問。
約法三章,第二條: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騙你。
北河張了張嘴,望向對面楚笑飛和宋以翔一臉嚴肅中透露着拒絕狗糧的表情,咬了咬牙,說了句不算謊話的回答。
“明天不訓練,但是我有別的事情……”
還好齊辰也沒追問有什麽事情,只是他又問了一句,“會忙一整天嗎?”
剛從《東有啓明》發布會慶功宴上回來的北河,一身臨時找來的西裝,妝也沒卸幹淨,眼睛難受地眯起。他頓了頓,含糊道,“還不知道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
這天午休的時候他被宋以翔從訓練室帶到了造型室,換上深藍色的小西裝,把劉海吹成三七開的模樣,再畫上一點與西裝同色系的眼妝。他整個人的少年氣被完全遮蓋,取而代之的成熟讓他面對鏡子的時候略微有些不适應。
可那個場合裏的大家的确都是這樣的裝扮。燈火輝煌的會場裏,除去互相知曉但沒說過話的,北河就只認識馮君岩和李導。馮君岩對他的照顧就是給生澀的他指了個恰當的座位,恰當到他不說話就沒人能多注意到他,正和他意。而李導被一圈人圍着,忙得只來得及跟他打了聲招呼。
這不是他真正觸及過的世界,雖然都在娛樂圈,但是輩分和職別劃開的界限明顯,他也無意八面玲珑,去涉足融入。宋以翔以奇妙的走位繞場一周,該打點的都打點了,但是本質上他們此行的原則就倆字:低調。
北河的耳邊還響着宋以翔來路上的怒吼:特碼的,被陰了,合着晚上辦桌當天上午才發函,這是讓人去還是不去啊?使喚人也就一句話的事情,搞這種陰陽怪氣的幹嘛?
“陰陽怪氣”的人一身妥帖西裝,高大的身影站在一群大咖和貴人中間。北河本來是沒想往那人那邊看的,他悄悄打量的是把長發束起的李導。李導當真像電影裏走出來的那種,武俠江湖裏的白衣君子,那種清冽又乖張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而他是和賈大老板站在一起的,真倒胃口,北河立刻收回了視線。
還好賈鐘暫時沒朝他這邊看,但還有別人注意到了他。對于視線的敏銳使得北河下意識回望過去,站在賈鐘身邊穿着酒紅色小禮裙的賈欣。大小姐稍稍舉起手中的香槟,對他禮貌地笑了一下。
……草。
北河回應了一個淺笑,然後就低下頭狂按手機給楚笑飛發去消息。
膚白貌美36C?你肯帶她去飙車是不是想嫁入豪門了?
楚笑飛立刻回了一個大寫的P加上一長串感嘆號。半晌他又跟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我帶她去飙車?
哥,你中午罵high了的時候自己說的……
周圍大大小小的影視咖攀談說笑着,北河要麽低頭看手機,要麽渾身不自在地對着一盤水果猛吃。角落的位置正好,一場晚宴就這樣在他無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中度過了。走出會場的時候他聽見了自己和宋以翔同時松了口氣的聲音。
有驚無險?
《東有啓明》定檔四月,李導在臺上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心情不錯,但是一散場人就不見了。唯一想要打招呼的人不見,省去了最後一點顧慮,兩人徑直往地下車庫走。
然後就迎面撞上了賈鐘和賈欣,巧到就像對方是在刻意堵人。
昏暗的地下車庫裏,各路安保護送着主子匆匆上車離開,各種豪車駛離,車門碰撞和輪胎擦過地面的聲音組成暗夜交響。四人八目相交,宋以翔幹笑了一聲,伸手和賈鐘握了握。
可賈鐘連象征性的寒暄都省了,他的視線越過宋以翔直接望向北河。
“已經沒讓你去發布會了,來個慶功宴都這麽勉強?”
他是輕描淡寫地問出這話的,但是身份和氣場放在這,賈鐘總有一種讓氣氛變得令人心驚肉跳的本事。北河還沒想好怎麽應付,賈鐘又問了一句。
“你怎麽不接我電話?”
理論上這種沒頭沒尾的問句是讓人完全摸不着頭腦的,至少宋以翔的假笑完全僵在了嘴角。可是北河居然神奇地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了,他動了動唇,“……原來是您的電話。”
北河莞爾一笑,“我以為是私生飯打來的,就拉黑了。”
旁邊的賈欣噗嗤一聲就笑了,嘲笑的笑。停車場的氣溫也逼近零下了,她光腿穿着高跟站得筆直,像個驕傲又不屑的天鵝,和旁邊的賈鐘一看就是一家人。北河緩慢地眨了下眼,這對兄妹的關系也不怎麽好,但他沒閑工夫看戲。
賈鐘也不在意,他畢竟手握生殺大權慣了,一點小反抗小挑釁對他來說就跟沒有一樣。
“明天一起吃頓飯,有些東西給你看。”他平靜地交代完,轉而朝宋以翔點了下頭,“打給您就會接了吧?”
“我明天有個飯局,我不想去……但是早晚要去把事情解決了,不太好推。”北河喃喃道,“你呢,明天休息日打算做什麽?”
齊辰沉默了半晌沒說話,聽筒那邊傳來了呼呼的風聲,還有零星的車流聲響。
“你在外邊?”北河朝宋以翔和楚笑飛使了個眼色,兩人擺擺手就先退下了,看來這個電話長話短說不了。他無意識地噘了噘嘴,“去幹嘛了?……都這麽晚了。”
“我在,”齊辰喘了口氣,聽聲音像是在快步走着。“我在你宿舍樓下。”
在廚房倒水的楚笑飛和宋以翔只來得及聽見咣一聲門響,北河已經一陣風一樣的跑出了門。
這真是沒想到的事,沒想到有除去私生飯以外的人無約而來,站在樓下等他,這是怎樣一種驚喜,能讓他如雙腳踏空,落入雲端,最後在深海中央醒來。
齊辰比對了一下存好的地址和地圖上的定位,然後把手機收回了口袋。一個人影從樓裏跑出,直直沖向他,然後被他抱個滿懷。
稍微冷靜一點的話應該要想到的,再這麽被拍到就死定了。齊辰沒覺得有什麽,大概是聽聞了周修誠的“幹涉”,讓他莫名其妙有了任性的底氣。他望見北河的裝扮,不由地皺了皺眉,快速地解下了羽絨外套蓋到他身上,将帽子拉起扣過他頭頂。
北河縮了縮脖子,他像個中彩票的小孩一樣驚喜到茫然。他望着男朋友的臉,還沒摘隐形的眼睛紅紅的。
“看來你真的想我了。”
而我也想你,僅是你,生殺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