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歲歲
齊美能在頤都停留的時間不到三個小時, 找黃牛買的車票價格離譜,時間也不太友好,但真當她站在齊辰面前, 她又覺得偶爾這麽折騰一次也很值。這短短的見面時間并不能做什麽事情, 但是心理上的安慰能撫平人的神經。
說走就走的想法誰都有過,無論是逃離還是奔赴。但能夠做到這點真的很酷,她忍不住自我褒獎。
“驚不驚喜, 意不意外?”緩過勁來的齊美朝面前的人揚起了明朗的笑臉, 滿足感抵消了倦意, “快遞小美送貨上門,是不是很有誠意!”
“……謝謝。”
齊辰自然是說不出什麽表達心情的漂亮話來的, 但是齊美在他的眉眼間看到了明顯的歉意,這樣就夠了吧。讓彼此歉疚本來就不是一對兄妹應該有的相處模式,鬧劇收尾, 這一年也走到了頭,她想要翻過這篇了。
“謝謝收下了,對不起就不用說了啊。”
齊美意有所指道。齊辰帶着她往地鐵口走, 還在醞釀的話就這麽被退了回去。
“附近随便找個地方請我吃飯吧, 我就不跟你回家了, 還有倆小時我還得回來……唉你手怎麽了!”
“沒事。”齊辰把手纏着繃帶的手收進了口袋,“你今晚就回去?”
齊美頓了頓,她知道現在邀他和她一起回家不太現實。她輕嘆一聲, “是啊, 明天就除夕了……”
明天開始就會是齊辰自出生以來, 第一次不在家過的春節了。但是“家”的定義變化莫測,他總歸不是一個人。
“小北還好嗎?”齊美小聲地問,“你們……你們沒事吧?”
她當然想知道齊辰失聯的那晚發生了什麽,但同時她隐約覺得,那并不是什麽能輕描淡寫交代清楚的事情。周南和北河在醫院被拍到的新聞緊随其後,這會兒也沒見着北河,她既擔心又不太敢問。
“沒事,不用擔心。”齊辰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潔。他說完沉默了半晌,自己又補了句,“想見他嗎?可以問問他來不來。”
想啊,當然想,但是再讓北河被拍到的風險她可承擔不了。齊辰看着瘋狂搖頭的齊美,無奈之下還是歉疚更多。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每個人都在如履薄冰了呢。心軟的份額是有限的,人的感情就只有那麽多,但是被賦予的愛意卻可以萬分有力,讓人在荒唐的棋局裏走出一步又一步的險棋。所有的歉意,妥協,隐瞞或是成全,磨人磨己,都只是因為在乎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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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棋局裏沒有什麽好人壞人博弈,只有一群都不那麽完美的人互相消磨棱角,到最後蛻變新生,留下來的都還是最完整的人生,如此這樣就很好了。
如此這樣就值得去慶祝每一幀的年年歲歲。
年夜飯是北河親手做的,從大早上出去搜刮食材到回來清洗,料理,每一項都是他獨立完成的。齊辰幾欲想幫忙,但北河以他的手帶傷不能下水為理由,言語阻止了三十五次,将人推出廚房八次,最後已經到了撒潑打滾賣萌的地步。齊辰被他嚷嚷得沒辦法,只好甩手等着。
要說到幫忙,齊辰也僅會打打下手,廚藝不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北河對此十分理解,因為在他看來齊辰已經足夠完美了,再來項廚藝精湛就完美到有點假了,這樣更好,他同樣愛他的每一份空缺。
沒有春聯沒有窗花,沒有來得及置辦任何年貨,兩人慢慢悠悠地消化掉三菜一湯四道家常,将這個除夕過得平淡又溫馨。暖氣充足的公寓裏,背景音是電視裏正在播放的春晚,但是沒有人在看,北河一向是通過微博來看春晚的,沙雕網友今日份的快樂也傳達到了,他捧着手機細數着一條條調侃,時不時爆笑出聲。
而齊辰呢,齊辰蹲在地上,摁住木盆裏掙動着的北鬥星,小心地給它吹着毛發。北鬥星是上午的時候被楚家的老管家魏叔送來的,小家夥一走出籠子的時候還不情不願,瑟瑟縮縮,生怕又被送到了什麽陌生的地方似的,可把北河心疼壞了。好在它花了一下午的時間重新熟悉起了自己的地盤,很快就找準貓爬架上長睡的位置躺下來,推推爪子睡得安穩。
新年要除舊塵,北河打仗似地給北鬥星洗了個澡,洗完自己也濕的差不多了。齊辰在給北鬥星吹毛的時候,他跑上樓洗漱,再次下來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安逸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快快快,”頭發還在滴水的北河踩着拖鞋跑到齊辰面前,急匆匆地把人往樓上推,“快去洗個澡,十一點五十之前下來!”
雖然不知道他想幹嘛,但齊辰還是照做了。臨近午夜,整個頤都的東岸還是燈火通明,落地窗外的整片視野裏都閃爍着霓虹,從關了燈的客廳裏尤其可見。這一年裏這片土地上沒有戰争,沒有天災,有的只是日複一日,死亡與新生交疊,生活五味具雜地進行到這裏。雖然永遠都不可能讓世上的所有人都幸福,但是如果幸福能比不幸要多,就不枉日月星河和這片燈火在點亮前路。
北河已經不見了。齊辰順着他留下的短信指引,披上外套,握着手機,乘電梯來到頂樓。通往天臺的門鎖着,齊辰疑惑地給北河撥去了電話,很快就有人從門內開了門。
“早晨出去的時候,我高價賄賂了一下物業。”北河揚着手中的門卡,一臉神秘地笑道。他拉着他跑上臺階,下一秒就沖到了深邃的夜空下。
天色不算太晴,可以看見的星星不多,但是沒關系,最明亮的一顆就落在這裏。齊辰望着北河從丢在地上的塑料袋裏摸出兩根長長的東西,吧嗒吧嗒拿火機點燃。劣質的黑色塑封袋被冷風刮得飛到一邊,三塊錢買的塑料殼火機在北河細白的手指間看不清顏色。在二人呼出的白霧中,一束呲花在眼前亮起,很快就會被燃盡的火花,是瞳中極光,是星屑拖着尾巴。
萬家燈火深處,有無數人阖家團聚,共同倒數着新年:五——四——三——二——一,在這片夜幕下聽不見那些聲響,安安靜靜的夜風中,只有誰定好鬧鐘的手機震了一下。北河彎起眼睛,被凍得紅通通的臉上揚起笑意,“新年快樂!”
在手中煙火燃盡的時候,北河踮起腳在齊辰的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下。他認真又小聲地說着祝福,像是在講什麽浪漫的,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這的确是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新年。第一聲當面的新年快樂,第一個觸碰到的人,唯一一個在眼前陪伴着度過此時的人——這下他們對于彼此來說特別的意義又多了一項。齊辰勾了勾嘴角,接過他手中的火機,也點了三根,嘭一聲,耀眼的火光立在夜空之下,照亮了他眉眼最溫和的輪廓。
“新年快樂。”
其實北河的那句新年快樂,讓他想起了數月之前,他在雨中奔向他的時候說的那聲生日快樂。那次是突如其來的沖擊,這次是溫柔的彈指,內核都是同樣的東西。幾個月的時間在感官上被拉了好長,他們的這般熟悉和親昵,好像已經提前過完了半生。誰能說清他真正的動心是從對方的哪一句話哪一個表情開始,從零累積到無盡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如此也好,他們不能細究太清,愛情這種玄學就是要花一輩子來解答,真不行還要糾纏到下輩子。
北河跟齊辰一起點燃了整整一大捆呲花,一根接着一根。還是太冷,他哆哆嗦嗦地趴在欄杆前,指尖被凍得冰涼,卻絲毫沒有要回家的意思。而他們也沒必要多說什麽,內心嘆過百轉千回,言語精簡到最後,又變回了幼稚的句子。
“這是我們一起過得第一個新年唉……會不會太無聊了?”
“不會。”
“那明年你也會跟我一起過嗎?”
“嗯。”
“真的?”
“真的。”
“後年呢?”
“也一起。”
“大後年呢?大大後年呢?”
“都一起。”
最後一束花火即将熄滅,北河長長地吐出一口白霧。卡在這裏燃盡太好了,就當過去的一切在此都被他燒掉了。灰塵被夜風吹得一幹二淨,他把手指塞進了齊辰的手心。沒什麽再多想要的了,他望着不遠處黑色的江水,輕聲許了最後一個願望:
“歲歲平安。”
“人氣組合About Five終于要在萬衆矚目之下回歸啦!這個消息在昨天零點引爆了整個粉絲圈!XE官方将AB5的回歸排期到了三月末尾,趕在接下來的封閉訓練前,我們貓爪LIVE有幸得到了一個快速訪談的機會,讓我們來看看AB5的大家對于這次回歸有什麽話想說吧!請大家在觀看直播的時候也不要忘了點擊屏幕右下角的貓咪愛心給偶像蓄積人氣喔!”
長相甜美的MC踩着小高跟推開了眼前舞蹈室的門,攝像機跟上,從光亮幹淨的木地板前緩緩上移,對準了寬大的落地鏡前的人影,正拿着毛巾擦汗的人對着鏡頭淺淺一笑。
“大家好,”顧輝撩了把濕漉漉的頭發,朝鏡頭揮了揮手,“久等了。”
“哇哦我已經腦補出了尖叫的音效了,”MC贊嘆道,“聽說顧輝是第一個飛回巍城的成員,對于回歸你自己是不是也很迫不及待呢?”
“啊,因為這次主打曲的編舞很新穎,還需要多加練習,我也想盡快見到成員們……要趕緊把他們教會才行。”
“哈哈哈哈咱們AB5的大哥一直也是舞蹈老師的形象呢,所以目前成員們的訓練程度如何,可以透露一下嗎?”
顧輝腼腆地笑了笑,“我還遠遠稱不上老師。他們……怎麽說呢?”
顧輝右腳後撤,快速地擺了下肩,左手背在身後做了個後傾的動作。他冷不丁地劇透了一秒,然後神情自然地笑笑,“請直接去問他們吧。”
臺本到這裏就要輪到北河出場了。新染了一頭淺栗色頭發的人從門後探出頭來,又在看到對準他的攝像機的時候面露驚訝地把腦袋縮了回去。“什麽呀,已經到我了嗎?”北河撥弄着自己的頭發,在MC的招呼聲中腼腆地笑了笑。
“新染的發色很好看哇!不過小北依舊沒有嘗試太誇張的顏色,不知道我們染發小王子笑飛這次會以什麽樣的發色回歸呢?”
北河抿着唇搖了搖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就知道要問這個,但是笑飛不讓說。”
“那,剛剛跟大哥聊到編舞的事,小北對于這次的回歸舞蹈有什麽感想嗎?”
“唔,有一點難,但是我很喜歡,希望到時候粉絲們也會喜歡。”
說了等于沒說的标準答案,在不劇透的前提下吊足胃口,把等待了一整個秋冬的粉絲們哄好才是這個訪談的意義。北河領着MC和攝像從舞室走出去,走廊的兩邊都挂着公司藝人的畫像,北河停在了AB5的一張合照前,對着鏡頭wink了一下。
“天,我又聽見粉絲尖叫的聲音了……這次回歸帶來的新專輯叫《Growth Rings》,是小北取的名字呢,這個詞背後有什麽深意嗎?”
“專輯的名字是大家一起讨論的,不只是成員,還有輔助團隊的很多工作人員們,沒想到最後是我的這個提議被采用的,所以真的……很期待了。這個名字直譯成‘生長環’或是‘年輪’都可以,它代表了時日和記憶累加的感覺,我想表達的是一種……類似年歲和成長的印記的東西吧。”
鏡頭中央的人擡眼直視屏幕外的觀衆,眼神明亮,一如最早出道時候的那個人設單純可愛的少年。但的确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他眼睛裏沉澱的,笑意裏溢滿的,都是來自時間的饋贈。
“你在看什麽呢?”
茶水間裏沖咖啡的女同事拍了拍齊辰的肩,午休的最後十分鐘,這個英俊寡言的新人不聲不響地坐在這,路過的人都會瞥他幾眼。她在一群心癢的人中算是膽子大的,忍不住上來搭了個話。
齊辰的手機屏幕上一閃而過了幾個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意思是那種,在大街小巷廣告牌書報亭處都能見到的,面孔上的熟悉。但這種文娛化的東西實在與齊辰的氣場不和,女同事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眼花了。
“沒什麽。”齊辰把手機屏幕朝下一扣,不再多言。
被氣場直接勸退的人不止一二,齊辰無視了周圍好奇的眼光,轉了個角度,繼續把直播頁面點出來。畫面中的李其安和楚笑飛一唱一和地說着話,北河坐在鏡頭一角的沙發上看手機。齊辰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而他居然真的這麽做了。
背挺直。
他敲了三個字在短信對話框裏,點擊發送。再切回直播頁面,那個在玩手機的人立刻一愣。
北河抿緊嘴唇不讓笑意太過誇張,然後借由一個伸懶腰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換了個坐姿,把背挺直。一個冬假過完,職業能力真的退化了啊……他耳根有些發熱,不過更多的是因為男朋友隐秘的小互動而來的心跳。
異地戀的第九天,很想念他。
楚笑飛入鏡的時候帶着一頂黑色的毛線帽,他把頭發完全包裹住,一根都沒露出來。他也在沙發上坐下,長臂一伸,随意地攬過北河的肩,揮了揮手對着鏡頭做告別。
“那麽,不要太着急,三月三十一日,不見不散!”
按照計劃好的走位和時間掐點,攝像機慢慢退出,練習室的門緩緩合上。MC收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周隊還在國外沒有回來,所以今日我們只有四人出鏡,啊我已經聽到大家遺憾的聲音了,但是沒關系,回歸在即,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卡!”
“結束了,辛苦!……”
屋內安靜了下來,李其安打了個長長的哈氣,剛才的精神勁兒完全沒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張犯困的臉。一張專輯,七首歌,不超過半個小時的CD音頻,誰知道他們要花多少日夜來磨。回歸前的準備遠遠沒有他們所表現出的那麽令人愉悅。
“不行了,隔壁的沙發長,我去睡半個小時,你們誰馬上喊我一下。”李其安拖着步子朝門口走去,兩秒後門口響起的他和MC互相問候的聲音,千篇一律的禮貌寒暄,聽得人倦意橫生。
屋內的兩個人維持着原來的姿勢,靠在一邊,動都懶得動。北河又不自覺地駝起了背,觀衆不在看,齊辰不在看,他只想怎麽舒服怎麽癱着。
“我也想眯半小時。”北河眼睛快要閉上了,“笑飛馬上喊我一下……”
楚笑飛沒接話。沉默了半晌,他架在他肩上的手晃了晃,在北河都快睡着的時候突然一問:“你知道周南去哪了嗎?”
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居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北河已經把這個名字封存起來,很久沒有觸及了。他的眼皮動了動,輕聲回應道,“不是帶阿姨去旅行了嗎?”
“……嗯,我以為你不知道。這幾天也沒看你提起。”
北河頓了頓,“我知不知道有什麽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啊,你就是最有關系的那一個。楚笑飛沒發将心裏的話說出來,值得弱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周南和齊辰的關系,你怎麽想的?”
最終還是要聊到這個話題的,回公司再見面裏的這幾天事情太多,聊天的時間很少,但總會有時間,總是躲不過。于是就在這樣一個忙裏偷閑的午後,兩個困倦的人窩在一角,聊起了擱在兩個月前還攪得幾家人都不得安生的事。
沒想到說到後來能變成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
“周南跟你說的?”北河眯起眼,不知是日光還是公司不要錢般的白熾燈,眼前白晃晃一片。
“不是,我問我媽問出來的。”
“……嗯,怎麽說的?”
楚笑飛當然不可能原話複述。他篩選出最無礙說出的大意,“就是什麽雙生子放一起不好養活呗,信了就是真的了。你那邊呢,知道具體原因了嗎?”
“節前周南他爸來找齊辰了,但是具體說了什麽我不知道。齊辰沒說,我也不想問。”
這倒是楚笑飛沒想到的事,各種意義上。“你沒問?你不好奇的嗎?”
“好奇,但是——”
北河閉緊眼睛,還蓋上了手背,可是那明晃晃的光還是無孔不入。
“太累了,笑飛。知道那麽多有必要嗎,不比一開始什麽都不知道的我們輕松啊。我能繼續跟他安安穩穩在一起就好了,其他的無所謂了。”
實不相瞞,我都在考慮要不要繼續當愛豆了。
這後一句話北河沒敢直說,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他還需要深思熟慮再做決定。
楚笑飛輕笑了一聲。巧了,他們所有人一遭走來,最後的感想都差不多。太累了,還是一無所知的時候輕松。可是怎麽辦呢,他現在真的知道的比主角還多。
“如果周……”
“北河!”
楚笑飛話說一半,門突然被推開,宋以翔神色匆匆地走進來。如果是逮他們偷懶,宋以翔不會是這種表情,北河一個激靈清醒了。
“怎麽了?”
“臨時通告,去換個衣服跟我走。”
“……啊?”北河愣了一下,“就我嗎,什麽通告啊?”
宋以翔推了推眼鏡直嘆氣,他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讓北河和楚笑飛同時頓住了。
“……你還記得你客串的那部電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