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上膛
回到頤都的第三日清晨, 北河完成了《啓程》的定稿。他塞着耳機,完整地在心中哼唱了一遍, 滿意地放下了電腦。
很奇怪,雖然是退了燒也依舊頭昏腦脹的狀态,但他的靈感充沛, 在不那麽清醒的時間裏流暢地調好了每一個音符和每一道音軌的位置。創作有時候就是這樣的, 在極端的心理或生理狀态下反而能感受到平常感受不到的東西,甚至就像是第二個人格蓋過了意識模糊的主人格, 自顧自地宣洩了一遍。
齊辰還沒有醒。大概是因為感冒藥助眠的關系,他睡得很沉, 并沒有被北河窸窸窣窣的小動作打擾。北河攥着被角湊過去,用目光細細描摹他的睡顏, 在心裏想象着有朝一日齊辰聽見他唱着他寫給他的歌時,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變成了最親密的關系之後人所有原始的樣子都暴露無遺,特別是睡覺的時候。若是睡相不好, 千奇百怪的姿勢都會出現,臉會浮腫,皮膚溢出油脂, 表情也不會好看。這兩天更甚,兩個人一同感冒發燒, 完全放棄打理自己,基本上就在以床為圓形半徑三米的範圍內活動, 并且與世隔絕。
而他覺得齊辰連消極避世的樣子都很讓他着迷。他看到他皺着眉頭陷在睡夢裏, 翹起一角頭發靠在一邊看書, 被熱水燙口時啧了一聲放下杯子,往垃圾桶裏丢紙團丢偏到地上……每一種模樣他都喜歡,每一種喜歡堆疊到一起就變成了愛。
他一直都覺得愛這個字離他特別遠,沒想到如今就降臨在他眼前。
我也愛你。
北河已經到了一想到齊辰說的這句話,就會不由自主地傻笑起來的地步了。雖然不可能不接觸外界就這麽過着頹廢又自在的二人小日子,但好像如果互相确認了這四個字,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我們來約法三章。”
兩個多小時後齊辰剛睜眼,就聽到這個挂着黑眼圈的人趴在他身邊,一臉正經地說。
齊辰反應了一會兒,等意識完全清醒才嗯了一聲。他側過來望向他,輕聲道,“約什麽?”
“第一,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第二,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騙你。”
“第三,無論別人說什麽,你要相信我。”
已經打過好幾遍腹稿了,北河一口氣說完不帶停頓,表情極其認真。齊辰聽完頓了幾秒,撐起手臂坐起身,按了按有些酸澀的肩頸。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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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又回歸了話少的模式,但應下了就是應下了,北河知道他有認真在聽。
緊接着唰的一聲,齊辰走下床拉開了窗簾。晴朗的日光落進來,能稱得上是許久未見,便顯得特別刺眼。而一旦适應了那種光線就會發現,還是亮堂的世界比較好看。
開窗通風,清洗床被和髒衣服,整理床頭櫃和桌子,收拾垃圾裝袋打結丢到門口……他們無需多言,默契地開始做這些事情,随後一前一後走進浴室,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兩人還不約而同地想起,确立關系的第一個白日,他們也做了一樣的事情。
頹喪過後總要有新開始的,人活着就是在渡劫,兩個人一起渡還能苦中作樂呢。
收拾清爽了北河覺得整個人也都清醒了,他坐在餐桌前對着手機屏幕思索了好一會,列出了N種可能發生的狀況,再離奇的他都想過了,甚至還算了一下自己的資産夠付多少違約費。他餘光一撇,齊辰正有條不紊地撈着半鍋水餃,已然完全恢複成往日天塌下來都不會慌的樣子。
行吧。北河咬咬牙,按下了開機鍵。
然而他想象中消息多到手機卡住的情況并沒有發生,屏幕上的确彈出了不少窗口,但那其中各種app的推送占大多數,未接電話的數字也沒有很可怕,一頁就能看到頭。在他認命地計劃好所有最壞情況下的退路之時,他又被放過了。
北河仔細地看完了每一條消息,幾乎所有找他的人問完他在哪就沒了後文。臨近除夕前來道賀的各路同事或藝人們,倒是發來了些許寒暄。
這種感覺很微妙。以為自己又搞出了大動靜,但其實還好,而且大家并不怎麽在意自己的失聯與否。北河真是哭笑不得,他抖了抖手指,撥通了楚笑飛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通,楚笑飛日常嘲諷的語氣一響,北河徹底有了種回歸現實的感覺。
“嚯,不得了,你還知道要給我回電話?北鬥星已經改姓楚了,請別吧,拜拜。”
然後楚笑飛就把電話挂了。
北河:……???
完了,現狀好像還是非常嚴重的。
幾公裏外的楚笑飛放下手機,重新把視線落回了面前一言不發的母親身上。幾張舊照片攤在桌上,不止黑白畫面的色澤,女子們的發型和連衣裙模樣也帶着上個世紀的味道。
“真不說?行,反正你們大人的決定我一向理解不了,周夫人也是,您也是。我該說的都說了,該怎麽面對現狀您自己想想吧。”
楚笑飛臉上沒半點笑意,跟剛才接電話的神态判若兩人。他沒再看媽媽沉默的神色,而是握着震動起來的手機往自己房間走去,不輕不重地關上了門。
這種氣氛在楚家非常少見,只有北鬥星這只幸福貓咪一無所知,依舊能無憂無慮地趴在地板上睡着懶覺。楚笑飛把手機丢在床上,就讓它在那震,電話自動挂斷對面再打進來,一來二往到第五次,楚笑飛才接起。
“笑飛我要鄭重的跟你道歉,不接電話不回消息玩失蹤是我的不對我不能完全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但是此時我真的誠心認錯,對不起。”
北河一口氣說完好長一串。
楚笑飛輕笑,“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叔叔幹嘛?”這話一出他幾乎都能聽見對方松了一口氣的聲音了,那不行的。“還好,你可以繼續玩失蹤,翔叔也就是差點報警找人,沒太嚴重。”
“…………”
沉默了幾秒,在北河顫着嗓子又要開口時,楚笑飛又道,“騙你的。他查了你航班信息,我們知道你回家了。”
他大字型往床上一躺,“所以,打給我幹嘛?”
楚笑飛的語氣乍一聽跟往常一樣輕快,但是仔細辨別的話,他的語速比平日更快,開玩笑的時候也像是習慣性地說了句,并不是真情實意帶着笑意的。
北河隐約感覺到了。他頓了兩秒,帶着歉意地,試探地問了句,“我去你那兒接北鬥星回來,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見面說吧?”
“……下午。你別出門了,我去找你。”
楚笑飛回答得時候是在嘆着氣的,心底同時蹦出了好幾句粗口。他倒不是真的很生北河的氣,而是他意識到繞在他們這幾個人之間的事情複雜到超出他想象。
比如——
挂了北河的電話,他對着周南俞的號碼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按下去。他從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他偶然得知的事情會使他跟周南俞都難以交流。
其次還有甩都甩不掉的一家:賈欣的電話就跟算好了似的掐點在這時候打進來,楚笑飛翻了個大白眼,接通就是一句怼。
“唉我說私生飯都不帶你這樣的,你煩不煩啊,人沒聯系上,聯系上了也沒空。”
他現在有膽子日常怼賈欣了,但還是沒膽子不接電話或者是拉黑號碼。聽筒那頭的人也不生氣,平靜地丢下一句,“剛才我三哥又問了一聲,所以我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我找人在夜店裏挖個差不多的給他送去行嗎?”楚笑飛愁得直撩頭發,“我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執念北河什麽呀?”
“興趣倒是有,但執念不至于。”
顯得執念是因為他在逼我。
賈欣話說一半又收住,這就是另一本難念的經了,她無需多提。
而總是打給楚笑飛煩人煩己,她自己也說不清緣由。人怎麽這麽矛盾呢,也許她就像他說的那般,因為太閑了所以喜歡折騰人。
“那提前說新年快樂了。”賈欣淡淡地提了一句道賀,結束通話。
繼續。周景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楚,笑飛嘭一聲抽起枕頭就扔到了對面牆上。北鬥星聽到動靜猛地縮了下腦袋,然後警惕地環顧四周,鑽到了床底下。
他一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才按了接通鍵,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
“喂景姐?”
“笑飛啊,你今晚有空嗎?“周景盯着電腦屏幕,嚴肅道,”有個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合着我成副隊長了是不是,周南不方便就都來找我了?”楚笑飛苦笑道,“什麽事啊?”
“一方面是周南不方便,一方面是你我同城,我想當面給你看些東西,參考你的意見。”
周景平常跟他們說話不是這個調調的,楚笑飛用頭發想都知道又雙叕出什麽事了。他生無可戀地盯着天花板,“行,行,我下午要去北河那,應該不會呆太晚。”
聽到這個名字,周景沉默了幾秒。
楚笑飛長嘆一口氣,“所以是北河的事?他到底還能惹什麽事?”
“準确來說,是齊辰。”
不了,這個名字我也不想聽。
楚笑飛兩眼一閉,“……齊辰怎麽了?”
“他要爆青葉的院長夫婦。材料差不多全了,今天寄到我這兒來了。”望着快遞單上巍城三裏街酒吧區的一個地址,周景自己也覺得很神奇。“他之前找我的時候,我真沒想到他能做到這個地步。”
楚笑飛完全不想說話了。他嗯了一聲,“晚上再說吧。”
火星早就燃起,只不過這引線太多太長,直到現在才燒到引爆點,還不巧都趕在一起。站在火圈裏的人,誰都別想跑,誰都跑不到。
比如剛剛從巍城登上高鐵的少女。她望着手機裏哥哥的短信,拖着他遺落在家沒帶走的行李箱,心懷歉意和擔心,由着一腔沖動就買了黃牛票準備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出行。
高鐵準點向南駛去。
還有一本老日記。早就過了寫寫畫畫的年紀,婦人翻開了手中的記事本,看着裏邊自己二十多年前的鋼筆字,不禁帶着五味具雜的懷念感。那裏面還加了三四張黑白相片,她一頁一頁小心地翻動了起來。
再遠一點,從大洋彼岸飛來的航班降落在了跑道上。整架飛機幾乎都是趕着回家過春節的乘客,而機艙前排的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卻是個例外。他的确是要回北邊的家的,只不過他要先在這南城見個人。
距離除夕還有三十五小時,北河咕嘟咕嘟仰頭喝掉了一杯感冒藥,然後回完了最後一條未回的消息。在醫院被拍到的事情熱度已散,果然是因為在“醫院”這個特殊的地方,那種安慰性質的擁抱沒有再被過度曲解,當然CP飯的圈地自嗨他是不會特地去看的。
節後回歸訓練在即,北河開了個文檔,仔仔細細地列了幾件事情。其中最首要的就是CP營業方面,他需要請求宋以翔出面去跟決策層談這個問題了。
然後就是他的合約。
作為一個在街邊随随便便就被抓進XE的人,他的合約比其他成員的都要短上兩年。以組合的人氣現狀來看,估計沒人會覺得他不會續約,連昨天的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個層面。現在想到了,随後而來要考慮權衡的東西就太多了。
我這種性格和心境現狀,真的适合再繼續做藝人嗎?
這是北河問自己的第一個問題。
不穩定的因素太多,自己簡直是個□□。是在出現更糟糕的狀況之前就停止比較負責呢,還是繼續盡力做下去直到實在不行再停止比較好呢?
一邊是隊友和粉絲,一邊是齊辰,雖然現在還不能完全歸在對立面上,但是已經有了對立的傾向。到最後是不是一定會面臨二選一的問題?
門鈴聲打斷了北河的沉思,他愣了一下,疑惑地朝門口走去。他第一反應是楚笑飛,但是沒有門卡他上不來,或許是物業有什麽事情?
“……您好?”
北河将門拉開一個小縫,望見門口站着一個西裝革履,英俊沉穩的中年男人。
“打擾。”男人朝他點了點頭,“請問齊辰在嗎?”他禮貌又公式化地朝他打了招呼,平靜淡漠的樣子與誰誰如出一轍。
“我是周南俞的父親。”
北河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