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也愛你
耳邊溫熱的吐息代替了親吻, 極其短暫地拂過北河的皮膚,然後就消散在空氣裏,連同他的最後一絲僥幸一起被消滅得片甲不留。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也好像什麽都不用說了,連他自己都知道越解釋就越可笑。
但越害怕,就越覺得自己比想象中的還要更珍視他。
荒唐的戲劇是世界本身, 小小配角又怎敢違抗劇本。北河依舊沒有松手,反而将微微顫抖的手臂收緊, 因為他太害怕齊辰會掉頭走掉了。他怎麽能走掉,他如果真的對他顯露冷漠, 他一個背影就能殺死他。
“……對不起。”
這是北河所有該說的和能說的,所以他還想再說很多遍。
“對不起,我沒有故意騙你,我的确是從公司回來的。”他努力把話說清楚,不讓生理性的發抖阻止他順利發音,“你可以生氣, 但是不要……不要不說話。”
不要不理我。
“……好不好?”
可是齊辰依舊沒說話, 也依舊沒有動。直到半晌後, 在讓人心坍塌的沉默盡頭, 他緩緩地擡起了僵硬的手,揉了揉北河的發頂。
“好。”他答應道,“先松手。”
在被觸碰的同時北河全身過電般的顫了一下, 此時這種心悸的程度不亞于他們□□相擁的第一次。他頓了兩秒, 然後聽話地松開了手。
可是他依舊給他出了個難題。
不能不說話的話, 要說什麽呢?齊辰看着眼前那雙低垂的眼睛,想也知道那裏盛滿了不安和自責。所以他還要說什麽呢?
責怪或質疑不會出現,是因為怒意和失望被消化在了沉默裏。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這情有可原,他不想發沒用的脾氣。再多的宣洩都是二次傷害,他已經夠累了。
是真的很累了。
“吃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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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起,北河又是肉眼可見地怔了一下,終于敢擡頭看他。“……沒。”他眼睫輕顫,軟着聲音回答,不知易碎的是自己還是他。
“收拾一下出去吃吧。”
依舊是如往常無二的語氣,平靜到一種讓人心驚的程度。齊辰右轉推門進了洗手間,門自然地順着慣性被合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帶着力度的聲響。然後水閥被擡起,北河站在門外,感覺那種流動的,溫熱的液體,也一點一點漫過了他的頭頂。
然後他聽見了有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
北河足足花了五秒來辨別那是真實的聲音還是映射他內心的幻聽,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心髒都快不會跳了。
“……齊辰?!”
他猛地壓下門把沖進洗手間,水柱嘩嘩地沖刷在碎片上,一面破裂的鏡子裏,齊辰流着血的右手被倒映了幾十次。
的确,哪有人會接二連三地忍受這麽多離奇又過分的折騰,從不發脾氣從不吭聲的到底會是哪路聖人。他連鏡子裏的自己都不想看,因為那就像雙生詛咒一樣,他會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個他。明明是誰都好,為什麽偏偏是那個人?他厭惡替身或影子,他不想與其有半分重疊。可還是重疊,他崩塌的信仰,遲來的見面,無處安放的歸屬,還有……戀人無疾而終的初戀,它們全部疊加在一起,變成命運巧合中最頑劣的部分。
他多恨啊。
恨到要打碎鏡子,恨到他開始厭惡自己的輪廓。他恨自己的理智和淡漠,恨他所擁有的源于血緣的一切,恨到碎裂的東西互相宰割,他恨到忘記了疼。
可是還有人在疼他所疼,這大概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
一陣生理性的耳鳴中,有人撲了過來,喚他的名字,捧起他皮開肉綻的手,白皙的指尖被染紅,連帶那雙溢出熱淚的眼睛一起。
可在毀天滅地的憤恨溢出的一瞬間,齊辰也有想過,要把他關起來懲罰他,要甩他臉色讓他委屈害怕到再也不敢再犯,要令他這輩子都不能再跟那個人說話,要把他摁在床榻上折磨到求饒……你看他多惡劣,他就是醜陋的凡人。
可是等眼前的人真的委屈害怕,真的哭花了臉了,他心裏的火焰又被掐滅。更別說對方胡亂地擦了一下臉,然後微微踮起腳,捧着他的臉來吻他,這個吻裏都帶着甜膩的血腥氣。
他妥協了,他被刑滿釋放。
外邊下起了雷雨,梁鋒接到齊美電話之前睡得特別香,以至于她那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并沒有引起他多大注意。他無意義嗯嗯應下了幾聲,眼一閉又要睡過去。齊美無奈地加大了音量,梁鋒這才捕捉到了關鍵詞。
“……嗯?齊辰啊,他……哦,是在我這兒……吧?現在幾點了?呃……不知道走了沒,你怎麽不直接打給他?”
齊美不好意思說她幾個小時前才耍性子亂發了一通脾氣,事後冷靜下來剛開始後悔的時候,她又看到了什麽大新聞,她現在擔心的要死,但又沒臉直接打電話給齊辰。梁鋒見她支支吾吾的,腦子裏蹦出了之前齊辰在他這兒猛喝酒,還有昨日淩晨的兩人一臉疲憊地來找他的畫面。
他啧了一聲,“出什麽事了啊?”
“沒……梁鋒哥,你就幫我确認一下他們還在你這兒行嗎?”
“行,行。”梁鋒撂了電話,立馬打給了客房經理。
比起好奇,其實他還是有點愧疚的。兄弟明顯遇上了事,但是他年前一堆應酬忙得不行,又覺得對方那兒不是什麽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事情,就沒有随便抽一點時間敷衍着關心一下。他想等着下周閑下來的時候再好好吃個飯,但事實是梁鋒想破腦袋都不會猜到齊辰那兒出了多少離奇的狀況。
“喂?是我,幫我check一下我昨晚帶上去的那倆朋友走了嗎?”
半分鐘的等待中,他打了個哈氣。窗外又打了個響雷,梁鋒揉了揉眼睛,然後揉着揉着手就頓住了。
“……哈?”
涼風的老板難得沒有穿他那一身低調又風騷的黑色,而是穿着當睡衣的大T腳踩拖鞋就從五樓下到二樓的客房來了。值班經理神情略顯尴尬地站在一個房間門口,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在踏入房門的幾秒之後就連着卧槽了三句。
房間裏彌漫這一種濃重的□□後遺的味道,床單上的每一處皺褶都是暧昧的痕跡,但如果只是這樣倒還好,關鍵是那白色的布料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安全套被扔在地上并沒有被使用,潤滑劑倒是被開封,倒了大半瓶。藥店閃送的袋子被随意地丢在床頭櫃上,裏面還躺着小半瓶消炎藥水和最後一點沒用完的繃帶尾巴。
“……卧槽,玩這麽大的嗎?”
梁鋒都不知道說什麽好,等他被經理拉進洗手間的時候,他才真被完全吓傻。
“……卧槽?!”
這個房間的确如梁鋒建造它的本意,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床邊有誰低垂着眼睛,小心再小心地給戀人的手消毒然後包紮。他心疼地說不出話,斷斷續續地抽泣表達了他的無力和自責,好在對方算是給了他一個彌補道歉的機會。
——之前不是還說想知道齊辰完全失去理智會是什麽樣子嗎?他還在心裏大放厥詞,想感受一下他毫不收斂的□□。這下一語成谶,北河實現心願了。
第一個吻落下的時候天邊也滾起了這天的第一個響雷,轟隆一聲,好像空氣都被撼動,北河被放平壓在了被單上。這是他樂于給予的東西,是他始終願意做,甚至渴望做的事,更何況是在此時。于是親吻很快變得兇狠,兇狠過平日百倍,直到不知誰的嘴唇被咬破,鐵鏽味彌漫在相抵的舌尖,又被吞進酸澀的喉嚨中。
雨刷刷落下,來勢洶洶。明明是很吵鬧的事情,卻又是最好的助眠背景。極致和極致只隔着一條線,世界開始被靜音,只有缱绻中的呢喃還在。
小心……你的手。
北河的聲音都在飄,他攬緊了齊辰的頸脖,親吻他的耳廓。
你想做幾次都可以,別忍着。
一向在這種事情上大膽到肆無忌憚的人,這會兒嘴上說着這樣的話,其實言語和動作上都變得小心。或者也不是說小心,而是說變成虔誠。他依舊主動去觸碰愛撫那可能會折磨他的利器,然後敞開身體任他進入。他引誘的動作依舊多變,每一次皮膚相貼的瞬間都是浪漫的,痛苦到極致依舊會變成浪漫,這是他們诠釋忠誠的方式。
齊辰的确忍耐不了,他握着他的腰跨進入他,從溫柔到放開力氣之間的時間短到約等于沒有緩沖。他一遍又一遍地侵入,聽對方的呢喃和輕哼也變得粗重,變成叫喊,變成求饒,變得聲嘶力竭。
好像不再大聲一點就會被大雨淹沒似的。
你,你的手,等下——
北河餘光瞥見什麽紅色溢出,還不忘擔心。居然還有精力擔心,那說明做得還不夠。
齊辰伸出那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因為大雨所以提前天黑的冬日裏,時間在混亂的作息下變得更加難以判斷。
但其實就是逢魔之時。
北河伏在齊辰背上,連根手指都不想擡。但他還是倔強地讓他買了把傘,搖搖晃晃地撐着。他們确定要去的地方有點遠,始于北河的一句“我想回家。”齊辰明白他的意思,好像是什麽輕巧的事情似的,他沒有猶豫就應了下來。
而這是一項幾乎不可能成功實行的打算,在這個節前的時間,在這種臨時的起意裏。但世界上果然沒有那麽多“不可能”,所有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定律在此時也是有效的。剛剛被改簽的兩個頭等艙位置被他們接了下來,北河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票信息,他本來就是不抱希望地試試,難以置信老天到最後居然幫了他們一回。
齊辰将他往上掂了掂,手指骨節處疼得厲害,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裏是步行街車進不來,要往前走一段。”
“随便……反正是你背我走。”
北河小聲嘀咕着,就像是要睡着之前的呢喃。
他們走進了沒有被建築物屋檐遮擋的長路中央,走進了催人入眠的大雨裏。傷痛好像就這麽輕易地被洗盡了,但他又不想讓自己睡着。于是他變成百無聊賴的小孩,執着于幼稚的游戲。
他用指尖在齊辰的外套上寫字。輕而又輕的觸碰,還是垂下手來倒着寫的,怎麽可能被猜到呢?
我。
齊辰背着他走上天橋,水珠砸在欄杆上,砸在車水馬龍的每一寸縫隙,也随風弄濕了他們一身。
愛。
可是風帶着雨也帶着暢快,北河側着臉,随着齊辰的腳步起起伏伏。他半閉着眼,眼看着布滿水霧的城市變得模糊不清。
你。
“猜猜這是什麽字?”他小聲到幾乎無聲地說。
我愛你。
大雨傾盆說的就是,就算撐着傘衣服也會濕透,北河連指尖都在滴水,但他卻不想停下來。
我愛你,我愛你。
他在羽絨服輕軟的面料上,輕軟地寫着。
所有人都在找這兩個人的時候,他們調出飛行模式,登入午夜航班,飛回了頤都。真是肆意妄為,任性至極,完全不管不顧。結果這兩個神經質,兩個落湯雞,饑腸辘辘,疲憊至極回到家裏,第二天不可避免地大病一場。
但至少他們回家了,回到只屬于他們的家。
挺好的,這樣就有理由可以什麽都不想。北河光擤鼻涕就用了半盒抽紙,還有半盒留給了齊辰。他們窗簾也不想拉,外賣盒也不想扔,溫度計插在水杯裏,兩個病號不約而同地關了手機,還慘兮兮地裝作無人問津。
北鬥星也不在,新的貓砂由網點寄到,堆在小區快遞櫃裏沒人去拿。地板上落了一層浮絨,沒怎麽開窗通風的室內氧氣不足,越發讓人想睡了又睡。
這都沒關系。
在午後的日光落到飄窗上的時候,北河泛紅的眼皮突然被齊辰附下身吻了一下。
然後他聽到他說: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