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夢醒
救護車由遠及近, 滴嘟滴嘟的刺耳鳴聲劃破別墅區靜谧的空氣。鄰家的金毛犬被驚動,在庭院裏扒拉着鐵門狂吠。白衣使者略顯粗暴地拉開擔架, 滾輪碾過平坦的水泥路,直直地朝他沖來。
一片躁動和不安中, 在他視線觸及不到但他卻真切地看到的地方, 自南向北延伸的河流緩緩地流淌。落日餘晖撒在水面變成碎裂的金箔, 孤單的童謠裏隐去了他的名字。他啪嗒啪嗒按動着打火機, 一只腳淌入水中。
——讓他們遠離,把他燃盡, 将幹枯的禾草全部變成火樹銀花。
車頂警示燈轉動着幽藍色的光, 他的瞳孔慢慢放大, 天地在一瞬間翻轉。他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紅色從他眼前掠過, 被無形之手扼住的喉嚨無法叫出誰的名字,下一秒黑暗淹沒了他。
“北河?”
深吸了一口氣,北河猛地睜開眼睛。
天光微亮,像是刻意驅趕黑暗似的,窗簾被拉開半邊,窗戶也開了個小縫。清冷的新鮮空氣灌進來, 蜷縮在床上的人呆了好幾秒才緩過來, 長舒一口氣放松了僵硬的身體。
“做噩夢了?”
“……嗯。”
一只手安撫似地撫上了他的臉頰, 北河眯着眼睛抿唇笑起來。他的聲音還有點啞, 自己一開口就被勾起了關于昨夜的旖旎回憶。他懶懶地翻了個身, 抱住了身邊人, 将腦袋藏進那個讓他覺得最安全的臂彎。
“夢到什麽了?”
“唔……不記得了, 不管。”
北河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齊辰身上有種很淡很淡的香味,不是來自洗衣粉,而是他自身荷爾蒙形成的獨特氣息。從前北河都是只有在走進他房間的時候才能察覺到,但日漸親密至現在這種程度的話,他每天都有機會貼着對方,如覓食的小狗一樣嗅來嗅去,聞個過瘾。
溫熱的氣息撲灑在頸間,有點癢,齊辰無聲地笑了笑,胸膛震動的頻率都讓人覺得性感。
坦白心事之後的兩人好像又更親密了一點,悲喜交加福禍相依才是生活常态,人類的自愈能力展露出來,酒精和眼淚之後的天明又是新的開始。
……但早上剛睡醒果然還是不要黏得這麽近比較好。北河的臉頰很快就開始發燙,有針對性地動了動腿,果不其然對方也無法控制地有了晨間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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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幾個小時前才滾過,真不知道該說他們相性太和,還是這個年紀本身就伴随了源源不斷的欲望。北河笑嘻嘻地親了一下他的下巴,“實不相瞞,我原來還擔心你真的是性冷淡。”
齊辰挑了挑眉,不接他這梗。他拉起掉下半邊的被子,稍稍退開了些距離。
“還早,再睡會。”
但北河來勁了,今日作死就從此刻開始:
“我能醒這麽早是不是說明你不太行?”
“…………”
反應再慢北河也該意識到了,齊辰每次都收着勁了,他一直把尺度拿捏在兩人都能爽到但不會過頭的界限上。他是真的有點好奇,齊辰這種連做愛都能帶着克制的人,真正失去理智會是什麽樣子?別的方面不敢說,性愛層面上,他居然還蠻想體驗一下的……
當然這天早上,欲求不滿的小色鬼只是多在戀人的肩膀上留了個牙印,大早上打了一炮,再順着餍足和倦意睡一個回籠覺,北河下一次睜眼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日光傾城,那些模糊不清的噩夢碎片早就沉到河底,嵌進了無人踏足的泥土上。
浴室裏傳來零星的水聲,北河動了動酸軟的四肢,伸手在床上摸了半天手機才找到。以前他也是手機24小時不離身的人,沒想到現在他也印證了“現充大多失聯”這一說法。他眯着眼睛按亮屏幕,未讀消息有好幾條。
老父親宋以翔拐彎抹角地打探着齊辰家裏的情況,北河望着他的話,五味具雜地退了出來,暫且沒回。李其安發來了一段新歌demo,這倒是提醒他能如此清閑的日子不多了……然後還有周南俞。周南俞昨晚回複他的消息他現在才看到。
周南:那就明天下午來吧。
明天下午也就是……今天下午?
齊辰走出浴室就看到北河光腿蹲在地上翻行李箱,翻了半天翻出來一個漂亮的茶罐。
“……那個,下午我要去看望一下周南媽媽,”北河小心地望向齊辰,“你不跟我一起去也行的。”
果然在齊辰面前提到周南的感覺還是很怪異,而且齊辰并不是像他看起來的那麽不介意。齊辰聞言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北河立馬解釋道,“啊……是因為他媽媽從前真的一直很關照我,我……”
“過來。”
齊辰打斷了他的話。他靠在門邊,半濕的額發垂下來遮住一點眼睛,語氣平平淡淡,卻讓北河一秒實行,乖乖地走到他面前。然後——北河猝不及防地嘶了一聲。
齊辰低頭湊近了他鎖骨,然後不算輕柔地吻出一塊紅痕。
“去洗漱,褲子穿上別感冒了。”
半分鐘後齊辰輕描淡寫地丢下一句,就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間。北河臉頰爆紅,站在原地呆了好一會。
……這種段位哪是只會言語調戲的他能比得上的啊。男朋友太蘇了,北河對着鏡子瞅了瞅那塊泛紅的皮膚,只覺得腦袋被熱氣蒸得暈乎乎的。
而暈乎不了多久,當他們踏出樓道口,迎面擁抱零下六七度的寒風時,北河直接被吹了個透心涼。他哆嗦着拉低毛線帽,緊了緊圍巾,飛速爬進了出租車後座。冬日傍晚六點的天已經黑透,好像什麽都沒做一天就又要過完了。齊辰還是決定和他一起去周家,北河墨跡到這麽晚才出門,就是想盡量減少可能會有的尴尬時間。
吃個飯簡單聊聊就走,應該不會出什麽狀況的吧?
應該。
距離上一次踏入這個別墅區才過去兩個多月,北河竟已有了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過去兩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和身邊人的關系都改變了。不只是齊辰,他對楚笑飛,對宋以翔,還有齊美,都有了全新的認知和感觸。雖然過程可謂跌宕起伏,但這些改變都是正向的,恍然間他驚奇地發覺,他們就這麽度過那些關卡了,明明好幾個瞬間他都以為要墜入谷底。
生活是總在出難題的,越過這一個難題就會有下一個,難度只增不減,人才有成長這一說。成長從來都是殘忍的詞,就看世神有意捉弄人的程度了。
世神愛人嗎?
叮咚一聲,門鈴被按響。北河還是有些緊張地瞥了一眼齊辰,對方倒依舊平靜着一張臉。很快另一張神似他的臉出現在門後,周南俞打開了門,北河努力自然地朝他一笑。
齊辰和周南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對視一眼就算是問好了,但畢竟是來人家家裏做客,齊辰默了幾秒,沉聲說了句,“打擾。”
周南俞點了點頭。
北河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在兩個人之間來回瞟。很不巧……或者應該說,很巧?這天齊辰和周南都穿了深青色的毛衣,這麽看着背影就更像了。這回真不是他刻意對比,而是這種客觀上的相似已經到了一種讓人忽視不了的地步。
——到底為什麽會這麽像啊?
“媽,小北他們來了。”
周南俞朝廚房那邊揚聲招呼了一句,打斷了北河的感嘆。“阿姨親自下廚?”他有些驚訝地望向周南俞,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複。
雖然還隔着一段距離,空曠靜谧的前廳裏就能聞到飯菜的香氣了。這是好事,說明她的狀況有在好轉。北河剛想過去打個招呼,齊辰輕輕地拽了一下他。
“小美電話,你們先聊。”
“哦,好!”
北河一溜煙朝廚房跑去,然後被聞聲走過來的周母撞個正着。北河揚起了一個甜度十足的笑臉,“阿姨好!”
周母系着圍裙,頭發整齊地用發夾抓起,雖然沾染上油煙也還是帶着一種亭立端莊的感覺。她身上沒有一絲脂粉氣,早年獨立于商界時養成的果決和女人特有的柔軟合并在一起,歲月的打磨和無解的病症并未将她本來的氣質損毀于一旦,一旦精神狀态好轉,她整個人應有的樣貌還會回來些許,這大概是為數不多值得慶幸的事情。
“小北。”周母也真情實意地露出個笑臉,她是打心底喜歡北河的。“再等一會兒,還有一個菜就好了。”
“哎呀阿姨你不用那麽麻煩的,哇這是什麽好香!……”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北河已經把人哄得眉開眼笑了。其實有時候大人想要的滿足也很簡單,特別是周母這種壓抑了太久的人。精神患者在某種程度上也像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太怕受傷所以瑟縮到角落裏,無法控制的躁郁比別人多出一些,但本源上大家都是一樣的。
特別是她這樣的母親角色,她們有的難處苦楚真是太多了。北河不知情,他不需要知情,她身上有着“不幸的母親”這一位置的人的共性,就算時隔十幾年,他也能辨別的出來。
——他一眼就會覺得心酸到想掉頭走掉的影子,此刻他張開雙臂擁抱了她。她會需要的誇獎,認可,還有親昵的靠近,他都可以給她。舉手之勞。
“這裏都是油,”周母咯咯笑起來,拍掉了他的手臂,“快去客廳裏等着吧。唉,你那個說要一起來的朋友呢?”
“他在接妹妹的電話,一會兒再來向您問好。”北河神秘地一笑。
或許周母也會感嘆他們的相似也說不定?
周南俞倚在一邊看他們互動,波瀾不驚的眼睛裏也難得帶上了些許笑意。這笑意明顯到北河只瞥了一眼就發覺到了,這很好,但是依舊讓人想要嘆息。
“我看阿姨好轉了很多?”北河小聲地說,“最近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沒有。”
周南俞回答得簡短,是因為真的沒有什麽好說。北河哦了一聲,想去前廳找齊辰的時候,又聽他緩緩開口。
“她答應我過完年出國旅行。”
北河頓了一下,随即忍不住驚嘆,“那太好了。”
“嗯。”
“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好好玩一玩,多走點地方吧,都說旅行能夠散心,去哪個國家決定了嗎?過完年到被逮回公司上班還有半個月的時間……靠居然只有半個月了嗎?”
一開心就話多這點果然還是沒變。北河明亮的眼睛閃動着善意和熱情,那是他可能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着的,非常純粹的東西。周南俞心裏一軟,但随即又裹上點酸意。看來對方見家長之路走得很順利,的确不用別人擔什麽心。
如果能讓他一直這麽看着他開心,那也挺好的。
……挺好的嗎?
一只手臂伸了過來,在北河腰際輕輕攬了一下。北河的注意力和視線立刻轉到了對方身上,“小美怎麽了?”
“沒事,就問我們去哪了。跟她說了實話,又叫喚了半天。”
齊辰回答着他的話,視線卻快速地從周南俞眼前掠過。他眼神裏的警告意味明顯,只一瞬就能讓人了然。
其實先前幾次見面中,他看向他的眼神裏也摻了這種意味,只不過那時候周南俞心裏坦然,反而沒有察覺到。現在雖然也不能說不坦然,畢竟他做不出什麽有打擾傾向的惡性舉動,但是他還是有一瞬被戳穿了心事的驚慌。
他默不作聲地退後了兩步,和兩人隔開了半個沙發的距離。
北河在跟齊辰算着假期餘額,嘀咕到一半周母就将最後一道菜端上了桌。“孩子們吃飯啦。”她喚了一聲,又返回洗手池間沖了沖手。
餐桌前的北河已經抽出手機調好濾鏡拍照,周母走過來解下圍裙往椅背上搭,她笑着拍了下眼前人的手臂,柔聲道,“南南幫我端一下湯。”
那個背影愣了一下,然後緩緩轉過臉來。
齊辰朝她禮貌地點了下頭,“您好。”
圍裙掉在地上,女人頓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