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夢魇
生病所耽誤了一個晝夜的進程齊辰花了一個下午就追回來了,把文件傳給導師後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沒想到突如其來的發燒還幫了他一回。
休息夠再回看他畫出來的草稿,其實他思路不暢手感不好已經幾十個小時了。因為一直保持着專注所以他都未曾發覺自己狀态不佳。
從前媽媽和妹妹都說過他單純,說他在某些方面反應實在遲鈍,往哪兒鑽進去了就一根筋撞到底,也不想着停下來整理整理自己,适當休整一下。如今這麽平凡的一天,退了次熱後他終于後知後覺,現在的生活的确跟以前學生時代的單純不同了。
小孩子知道努力,又有天賦,學習考試這種簡單的事情他能做得很好。他陷進幾何題裏,在把自己弄崩潰之前一定能解出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覺得,人生就是一路走到底不管荊棘,只要用力跑都能到目的地。
但成年人的世界是這樣的,就算他半個身子依舊在學校裏,他會沒辦法再心無旁骛,會被小小的病症打到,會覺得誘惑好多危險好多,會覺得很累。
想得多了說明長大了,不知道是萬幸還是可悲。新聞上報道着哪哪出了連環車禍,哪哪新建了地鐵新線路,某某專家就股市現狀發表新看法,某某調查指出當下二十代年輕人幸福指數跌破歷史新低。齊辰伸手把平板上的新聞視頻關了,本來緊接着挽留他的推送他也會一并關掉的,但一眼掃到的熟悉的名字卻讓他移開了手指。
#About Five二輯主打曲《秘密》MV播放量告破五千萬!#
齊辰盯着這行字看了兩秒。
他從一邊拿過耳機戴上,點開了視頻。
MV開始。雨傾盆而下,水滴打濕了少年的帆布鞋。抱着貓咪的女孩從街角走過,她從他視野中央漸漸走進水霧中,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點消失。随後楚笑飛,顧輝,周南俞,李其安,北河的臉依次出現,他們出現在不同季節,不同的天氣,卻注視着同一個背影。
少年青澀的暗戀故事,最後停在了寫了十幾遍草稿後才成型的情書上。五個少年相繼走進午休時無人的教室,帶着或沉默或雀躍或釋懷的表情。最終女孩在桌洞裏發現了情書,在拆開信封的那一瞬,影像戛然而止,只來得及看見女孩帶着腼腆笑意的嘴角和酒窩。
無功無過的劇情,可圈可點的拍攝剪輯,歌曲本身沒有好到粉絲吹得那麽誇張,但确實還不錯。旋律不複雜,舒緩連綿的告白就像雨,涼的,透明的,混着泥土的清香能将聽者的焦慮和浮躁洗刷幹淨。五位最當紅的少年來完成這種作品,良好的各方面加成到一起的确稱得上優秀。
往下翻翻評論還發現了別有洞天的地方。是一個粉絲的解析說,倒數第幾秒的鏡頭可以看出女孩的桌洞裏只有一封情書,也就是說他們五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這條評論被頂上了熱評第一,姑娘們紛紛在樓中樓抓了前面的細節線索。有人說這是多重人格,有人說不用解析的那麽複雜,可以理解為少年在暗戀心上人時有着五味具雜的心情,五個人分別代表了不同的心态。楚笑飛的樂觀和沖動,顧輝的擔憂和糾結,周南的沉默和篤定,李其安的小心和猶豫,還有最後北河的潇灑和釋懷。
把進度條往前退一厘米的距離就能看到北河的特寫。像初次出現在他家門口的那晚,他穿着寬大的白色衛衣,站在課桌邊看着自己留下的戀文,然後揚起了嘴角,轉身走掉。在走廊轉角處他若有所思地回首,看見女孩正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他怔愣了一下,然後微笑着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在問好,還是在告別。
齊辰沒覺得自己從前能在短時間內對什麽人或事改觀,但他此刻認真看完一遍這個MV後發現,自己對于“偶像”的态度的确與從前不同了。以前他是不太認可這個職業的,總覺得靠臉吃飯被捧得虛高,不是說沒有才華,而是才華與他們得到的愛戴不對等。紅了以後走向膚淺或歪路的前例也有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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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突然看開了,他看到了才華和用心,看到了值得被愛的地方。在娛樂至死的當下,他們的存在的确是一群人所追求的美好。就算是經過包裝美化的美好,就算是一段時間後就消失的美好,撕掉表皮後潰爛的部分人人都有,就是這樣精神匮乏的人生,才需要向往那樣極致的存在,或者說極致的假象。
若是齊美能聽到她哥哥此時的心聲大概會感動得流下熱淚,理工直男開竅的瞬間不過如此。只是齊美不知道,齊辰也沒意識到,真正影響到他的不是一支MV,而是那個主動走進他生活的人。
那個不溫不火,不卑不亢,一點一點靠近他,同樣一點一點在找回屬于自己的真實的那個人。
那個人的眼睛會在演唱會上畫上漂亮的妝,可其實沒有必要,那雙眸子本來就足夠透亮。他皮膚白皙,卸了妝的臉上有一點點雀斑。他薄唇抿緊再張開,湊近他耳邊,柔聲在唱:
我等一個雨天偶遇你,像牆角陪伴青苔的孤單貓咪。
影像裏的他在雨後的咖啡店裏撐着下巴遠眺江岸,眼睛眨得緩慢,坐在高腳凳上雙腳一前一後慢慢地晃着。然後……然後他從畫面裏走出來,坐在狹小的房間中央對他笑,細瘦的腳踝邊散了一疊琴譜。
“怎麽啦?”
北河望着敲門進來的齊辰,對方還是冷着一張帥臉,可是剛睡醒迷迷糊糊襯衣的扣子都沒扣好的樣子一點都不酷。
“晚飯吃了嗎?”
北河搖頭。
“一起出去吃吧。”
北河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他跳下床,藍白條紋的棉襪踩在地板上,兩步跨到了齊辰面前。
“你這是剛睡醒?”
齊辰抓了一把頭發,慢吞吞地說,“下午把一個課題作業交了,然後……”然後看了幾支你們組合的MV,“然後睡了一小會兒,沒想到鬼壓床了。有點難受,出去走走吧。”
“晚上六點到八點睡覺的話很容易鬼壓床的。”
北河換雙鞋就能走,于是他斜靠在齊辰房門邊看着他穿外套,邊說話邊把齊辰給他的帽子扣在了頭上。
“為什麽?”
“因為是黃昏啊,”北河故作神秘地說,“是逢魔之時。”
齊辰走出來望了他一眼,視線從他狡黠的眼睛上移到他頭頂的帽子上。大腦還沒給出指揮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落上去,輕輕地拍了一下。
“這麽喜歡這個帽子?”
北河被像小孩一樣摸頭也不生氣,反倒嗯了一聲,認真地看着他。
“喜歡的。”
齊辰愣了兩秒,移開了視線去換鞋。
看來真的是夢魇未盡,剛才那一瞬間他居然感到心悸。
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像被小貓軟軟的爪子撓了一下心髒,又疼又癢。
這天出門的時間比上一次江邊散步要早幾個小時,夜晚的保護色裏依舊亮着各色霓虹,北河壓低了帽檐跟在他身側,看到人群湧來的時候會下意識遠離。單憑這種反應就知道他以前大概經歷過被圍堵到産生陰影的狀況。
“我們去哪兒?”北河小聲地問他。
齊辰覺得好笑,“你怎麽之前不問就跟我走了,我把你賣掉怎麽辦?”
……這種話從齊辰嘴裏說出來其實特別違和。他冰着一張臉,眉眼鋒利,口吻平淡,但是話語卻是帶着點玩笑意味的可愛。
“哇,那好像能賣不少錢。”北河聞言垂着眼睛笑起來,“你要把我賣到哪去?”
果然完全不在同一個段位啊。齊辰還記着那種貓爪子撓心的感覺,立刻覺得自己接不上話了。
周五晚七八點,約會聚會的極佳時間,很多餐飲場所都人滿為患,繁華的頤都最平凡的一角也不例外。北河低着頭安靜地走在齊辰身側,真有種無論被帶去哪裏都可以的感覺。
兩個人前後左右各錯開了一些,齊辰較他更為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大部分路人可能會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他駕輕熟路地穿過舊城區的街道小巷,七拐八拐,最終帶着北河站在了另一個居民區裏的刀削面館門口。
“本來想去更遠一點的一家店,但是要穿過桐雲路步行街,我覺得……這個點人太多還是算了。”
“沒事啊,我又不挑食。”
店裏坐着一對父子,兩位中年婦女,還有一對老夫妻。北河選了一個最靠裏的位置坐下,望了一圈牆上貼着的菜品圖。
“這裏什麽最好吃?”
齊辰還沒來得及回答,店後廚系着圍裙忙活的婆婆探出頭來,“哎呀,小辰來啦,還是老三樣嗎?”
面對婆婆熱情的笑臉,齊辰也微笑道,“帶朋友來了,再加一碗面。”
“好嘞!”
北河看着他熟練地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桌子,然後拿一旁的自助熱水燙了筷子和杯子擺到他面前。
“我上個學期住在這個小區,經常來這裏吃。”齊辰介紹道,“婆婆煮的牛肉湯很好喝,冬天的時候生意特別好,有時候還要排隊。”
“我經常點的三樣是涼拌三絲,酸辣黃瓜還有招牌牛肉面……啊,你吃不吃辣?”
北河縮在牆角,眨巴眨巴眼睛聽他說,模樣乖巧。
“不是特別辣的話沒問題。”
涼菜先上來了,打工小妹兩手端了四個盤子在店裏靈巧地穿梭,快速地把菜放下又去招呼新的客人了。北河似乎找回點安全感,稍稍直起了些身子。
“你都多久沒在公共場合吃過飯了?”齊辰輕聲問道。
北河頓了頓,似乎在認真地計算時間。
“一年?”
這個數字背後似乎有更誇張的故事,北河沒繼續往下說。
熱湯也端上來了。充滿香氣的,熱騰騰的白霧撲在臉上,他大約是餓了,拿着筷子在面裏攪來攪去,眼睛裏亮着期待。
齊辰又問,“之前被堵的很嚴重嗎?”
“其實也沒那麽誇張,笑飛和其安他們還是經常出去吃的。我是因為……有一次出去不巧遇上了anti,有點心理陰影了。”
Anti。齊辰習慣性皺了一下眉,用猜的都知道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那……”
那什麽他沒有說完,因為北河撐起下巴偏頭打量他,看了兩秒笑道,“你今天怎麽話這麽多?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齊辰回望那張依舊好看,沒有一絲破綻的臉,反問,“你今天怎麽話這麽少?遇到什麽壞事了嗎?”
若是突然的關心和試探還要考慮分寸,但如果原封不動地将問句還回,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就問出口。從午飯十分等到現在終于有了個機會,齊辰坦然地面對了自己的好奇,或者說,關心。
北河大概沒料到齊辰會過問,原來止乎于禮貌的善意往前延伸了一小步,這本是他期待的,卻沒想到來在這時。
沉默半晌,咽下一口熱吞吞的面,北河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長按鎖屏鍵開機。齊辰瞥了一眼,這人居然從中午關機關到現在。
有很多條推送刷刷刷彈了出來,北河淡撇撇地看着,視線最終定格在了一條信息上。
小北哥哥,什麽時候來看我們呀?——曉琳
那一瞬間那雙透亮眼睛裏的星河碎裂了一瞬,北河低着頭,臉上浮現了一種略顯扭曲的笑意。
齊辰沒來得及窺見他的神色,只聽見他說,“吃完飯陪我去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