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缺失
年齡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收養,人人都喜歡白紙,這無可厚非。年齡再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有了韌性,就算突遇變故孤身一人,也多在親緣的幫助下早熟獨立。
所以頤都青葉福利院的北河是個例外。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最大的孩子,也是被使喚的對象。哪個弟弟妹妹生病了,幫着照顧人的一定是他,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熟能生巧,現在他邊走神邊做事,都能完整地走完一套流程,發燒這種小事情,再簡單不過了。
齊辰叼着根溫度計靠在床頭,虛掩的門外傳來北河壓着嗓子跟外賣小哥講電話的聲音。
“嗯嗯,放在門口就好了,嗯謝謝。”
北河靠在門上一邊看手機一邊聽着動靜,不一會兒他開了門,手上多了兩份皮蛋瘦肉粥。他從自己的房間裏搬來一個可以立在床上的小桌,把粥和勺子放上去,又倒了杯熱水,旁邊擱了兩粒退燒藥。
先前他已經将窗戶關好,簡單收拾了一下床上散亂的資料。拉上被子這種事不用他動手,他轉身進浴室拿濕毛巾出來敷上了齊辰的額頭。現在他第二次走進這個房間就帶來了所有病患需要的東西,他把小桌端到齊辰身側,看了眼溫度計上的數字,37度5,不算太嚴重。
“不想吃也多少吃半碗,退燒藥在這,晚上睡前和明天醒過來各吃一粒。”
“……謝謝。”
齊辰抿了口熱水,北河已經退到門口了。
北河朝他淺淺笑了一下,“那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随即他關上了門。
——是真的很會做人了。
之前也隐隐約約有這樣的感覺,此刻齊辰又浮起了這樣的念頭。
剛才的半個多小時裏北河真正與他打照面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關心安慰的話沒有,實際性的照顧卻做得快速且周到。他沒有多說一句,沒有硬要停留,這樣省去了所有讓人覺得矯情或是別扭的過程。他的幫助看起來很随手,無形中給人減輕了心理負擔。
有一個高情商的室友是一種什麽體驗,齊辰算是了解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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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慢地吃掉了粥,胃口比想象中好一些,吃飽了胃部也舒服了很多。眯着眼睛看了看手機,齊美的消息累積到一個令人忽視不了的數字,他撥了個電話過去适當賣慘,那丫頭一聽到哥哥生病了的聲音立刻掐滅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氣焰,開始囑咐他好好休息。
挂了電話後才九點半,齊辰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他用被子将自己裹了個嚴實,朝睡夢中墜去。生病了思維也變得緩慢且跳脫,他竟看到了一條向北流去的河。
齊辰身體不差,第二天日上三竿時就退了燒。給人見了自己的狗窩和生病的樣子總歸挺不好意思的,齊辰沖了個澡刮了胡子出來,乖乖換上厚實的衣服,然後決定開始收拾房間。
他房間的亂主要是資料書本攤得到處都是,全部收拾完畢後就一下子整潔了許多。他換了床單被套,擦了一遍地板,把煙灰缸清洗好同煙盒一起收進了抽屜裏,扔掉不要的外賣盒和零碎的雜物,兩個小時過後房間煥然一新。他拎着垃圾袋和洗衣簍走出門,整個人都神清氣爽,有種重新做了人的感覺。
然後他就看到了盤腿坐在洗衣間門口的北河。
洗衣機和烘幹機同時咕隆咕隆作響,北河垂着眼睛望着手機屏幕發呆,聽到腳步聲才緩緩擡起頭。
淡漠來不及收回,笑臉就顯得刻意。
“退燒了?”
不知道在原地坐了多久沒動,他動了動腿準備站起來又嘶了一聲坐回去。腿麻了,他龇牙咧嘴地朝齊辰笑。
“我在洗衣服,你放着吧回頭我洗好了喊你。”
齊辰點了點頭,又盯着他的臉看了幾秒。
北河坦然地與他對視,“怎麽啦?”
齊辰放下洗衣筐,把垃圾暫擱到門外,又回房間把他的小桌拿出來還給他。
“昨晚,謝謝。”
“小事。”北河朝他擺擺手。
然而齊辰猶豫着沒走,他站在北河面前,半晌朝他伸出手。
“別坐地上了,小心着涼。”
以仰視的角度來看他身形更加修長,伸出的手臂精瘦有力,讓人聯想到類似安全感之類的詞語來褒獎。在任何少女漫畫裏這一頁的齊辰大概是散發着聖光的——沒那麽誇張,但他的身後的确明亮,冰山臉被鍍上一層柔光,也讓人覺得沒那麽難以接近了。
去掉冷漠的假象,他就只是單純的英俊,深邃的眉眼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
北河把手遞給他,讓他拉自己站起來。他剛想說句謝謝,齊辰已經抽開手轉身走了。長腿三五步跨出門,那人拎着垃圾袋下了樓。
北河在原地愣了一會,後知後覺笑了出來。
齊辰這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前一晚生病還是因為什麽?
而更讓他覺得有意思的還在後面。
齊辰叫了一家中餐館的外賣,好像是人氣很高挺有名的館子,等到一點半外賣才送來。北河極度不規律的生活作息裏本來就沒有早飯這回事,此刻已經餓得癱倒在沙發上,直到齊辰将三菜一湯擺上桌,香味飄進了他的鼻子,北河才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紅燒豬蹄!”
還是超大份的。北河眼睛都亮了,坐在桌邊嗷嗷待哺。
齊辰很淡定地拿來碗筷,嘴角也稍稍牽着。
他吃飯的時候基本不出聲。北河狼吞虎咽吃到個半飽,然後眉眼彎彎地打量他,開始搭話。
“唉,你有沒有什麽想知道的娛樂圈八卦,我跟你講啊。”
一般人聽到這種圈內人抛出的話題,多多少少都有的聊。可惜齊辰不是一般人,他覺得齊家所有的八卦細胞可能都遺傳給齊美了,他一時真想不起來有什麽好奇的。
但是他又願意和北河說說話,于是他咽下了一塊頭青菜,擡眼問他,“你們組合有沒有遇上……嗯,就是——”
“私生?潛規則?公司壓榨?業內追求者?”
北河眨巴眨巴眼睛,把一串能填的詞都報了,然後咬着筷尖點點頭,“全都遇到過。”
齊辰眉頭微蹙,誠實地問出了這些選項中他比較在意的。
“潛規則?”
“太正常不過了。周南和笑飛那種家境好的不算,其他沒錢沒勢力的基本上每個新人都逃不掉的,長得好看的尤其。”
好像不是在說什麽令人惡寒的肮髒事,北河能輕描淡寫地說着這個來下飯。齊辰握着筷子的手懸在半空,神色複雜地望着他。
然後北河噗嗤一聲笑出來。
“想什麽呢,我們沒被潛過。”
北河簡潔地解釋:
“周南的家事比較……複雜,他因為長得帥被星探聯系,真正進入娛樂圈也有跟他老爸賭氣的原因。”
“笑飛是标準富三代,從小被當成精英培養,結果正經商科沒學成,八國樂器倒是精通。他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不需要扛着繼承家業的大事,就機緣巧合來了娛樂圈玩票。老爺說給他三年混出名,不行就滾回家,結果第三年練習生的時候真的成功出道了。”
“周南和笑飛很照顧我們,因為有他倆在,我們從一開始資源就好,很多路要比別人順暢的多。但是還是有人找上門來,帶着許諾的資源和紅利,來找其安,顧輝……來找我。”
北河嗤笑,“來找我的最多。”
他很坦然的樣子,齊辰卻不知道擺什麽表情了。兩人都清楚,時至今日對于北河的過往,齊辰不可能一丁點都不知道。不說他有個是AB5鐵粉的妹妹,北河的背景履歷早就被扒得基本透明,挂在網絡上随處可以搜索到的地方,供人随時賞閱八卦,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正常人應該有的羞恥心早就被他自己下飯吃了,更何況北河自覺自己不完全正常。
所以話不用說滿。他的過往裏總有這樣的一項:因為是孤兒的關系,會有更多人覺得他能被糖衣炮彈擊垮,覺得他很容易向金錢和誘惑低頭。
其實是這樣沒錯,只是這類孩子有兩個極端,要麽特別容易妥協,要麽寧死不屈。
北河是第二種。
并不是說他能守身如玉一直清高自持,而是能使他讓步使他卑微的不是這一種。
齊辰默了半晌,又道,“堅持到現在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比平日更溫柔。“現在你是大明星了,錢也賺了,還有那麽多喜歡你想保護你的人。你應該什麽都不缺了吧。”
言語藝術的角度來看并不是優秀的安慰,但對于齊辰這種能少說一句話就少說一句話的人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體貼。
北河的目光從他鋒利的眉眼落到他□□的鼻翼,這個人總能輕易吸引人視線,甚至牽動人的心跳,而他自己大概不知道。
半晌他聲音很輕,很自嘲地接了一句,“我缺啊。”
齊辰挑眉,“你缺什麽?”
“你猜?”
北河垂下眼睛笑。
齊辰當然不會瞎猜的。他差不多落筷,北河也放下筷子說主動說要洗碗。北河美滋滋地把沒吃完的紅燒豬蹄拿保鮮膜封好,又坐回來盛了碗湯。
“今天吃飽了,什麽都不缺啦!”
那你還真好養活。
齊辰勾了勾嘴角,而北河望見他的笑意,自己笑意更深。
那時的對話看起來像随口的約定,但是齊辰來兌現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兌現了。北河心滿意足地吃到了想吃的菜肴,更滿足的是他的确賭對了。
上天對他還是很好的,讓他遇到過周南,又讓他一眼見到了齊辰。
所以說上天還是公平的——
北河剛戴上手套準備洗碗的時候他的手機震了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就冷了下來。他沒管,就讓手機放在那兒一直震。第一通電話結束還有第二通,第二通結束第三通繼續,北河滿手泡沫地回頭,正在收拾桌子的齊辰也望向他。
“幫我關下機行嗎?”
齊辰嗯了一聲,瞥了一眼那串沒備注姓名的本地座機號碼,然後按住鎖屏鍵關了機。他什麽都沒問,北河更不會說。
只是齊辰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會讀空氣過,北河此時很不開心,他能感覺到。但他們還沒熟到他能過問這種使人拉下臉的事,他也覺得北河可能并不需要這樣的關心。
但能使剛才還眉眼彎彎的人一下子就縮回殼裏立起背上的刺,該是什麽樣的角色?齊辰下意識對那串本地號碼起了敵意。
怕就怕在理工男的天賦點上。齊辰回房間後刷手機看了會新聞,但是他對于數字的敏感本能和能過目不忘的短期記憶力使得那串號碼在腦海中越發明顯。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否認自己在意。
齊辰猶豫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把號碼輸進了搜索頁面。按理說,如果是一般的家庭座機是不可能被查到的。只有少部分公立設施以及企業的公開官方電話能被查詢到。
沒想到他這麽随手一搜,還真碰出了結果。
頤都青葉福利院。
齊辰望着這行字,沉默半晌,關掉了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