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婉便告訴景蘭, 像劉莊頭和齊莊頭這樣的人, 你若是逼得狠了,他們索性狗急跳牆撕破臉皮,概不承認私吞沈家的糧食, 到時候難不成鬧到公堂上去嗎?
景蘭道:“若是鬧到公堂上去, 不定他們還真要怕了, 兩千多兩銀子,不判個十年八年才怪。”
沈婉聞言笑:“那樣一來,我們沈家會丢臉不說, 咱們也撈不到一點兒好處。須知, 咱們可是在求財,弄一筆錢改變困境才是正經。”
“正因為如此,姑娘才不逼着他們今日就說出個子醜寅卯?”
“對。”
“那姑娘猜他們回去會商量出個什麽樣的法子來呢?”
“他們呀……多半還會找個中人來探一探我的口風,看我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是要他們把這十五年來私吞的銀子都交出來,還是要他們交上一些。”
“……那姑娘是要他們都交出來還是交上一些呢?”
“我早想好了,讓劉世明交個五百五十兩, 讓齊雲平交二百五十兩, 這只占他們這些年侵吞沈家糧食所值銀兩三成左右。咱們有了八百兩銀子在手上,就可以安排很多事情了。之後我讓他們兩人每年湊個九十兩銀子交來,咱們在蘇州吃穿就有着落了。”
景蘭聽了,認為沈婉考慮得當,這是給人方便也給自己方便的意思,如此一來劉莊頭和齊莊頭接受起來也不難。
既然是求財,就要做到一團和氣, 都不得罪。
不是有句話叫做和氣生財嗎,做生意也好,人際交往也好,都是如此。
“那姑娘認為他們後日來就會帶銀子來麽?”景蘭繼續問。
“多半會,我想他們派來的中人明日來探了口風回去,後日他們就會送銀子來,畢竟我定的日子是後日。”
“姑娘又為何要定下後日呢?這日子既不緊又不松?”
“你聽過夜長夢多,遲則生變這樣的話麽?我連三日也不給他們,就是怕他們會跑去金陵沈家打聽,我是怎樣被沈家打發到蘇州來的。沈家可有一個跟我爹,跟我不對付的人呢。我擔心劉莊頭和齊莊頭會去找到他,他會為他們撐腰,阻止我從兩個莊頭那裏弄到錢。那樣一來,沈家蘇州田地的莊頭雖然會換人,但咱們可就損失了八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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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
“對,他可是巴不得我窮困潦倒,我只給劉莊頭和齊莊頭兩日,他們即便派人去打聽,再搭上我二叔,也需要三四日,兩日之內斷不可能。等咱們收了他們的孝敬,他們即便搭上了我二叔的關系,我二叔也不能叫我把銀子吐出來。況且我猜只要我收了他們的孝敬,他們是不敢去搭上我二叔的,否則惹惱了我,我銀子白吃,還可以把他們從莊頭位置上趕走,另外找人代替。總之,他們孝敬的八百兩銀子,我一定要弄到手。”
景蘭拍掌叫絕,說這一定是沈婉今天中午躺床上想到的。
沈婉不否認,并對景蘭說,要是明日趙四娘帶她出去見劉莊頭和齊莊頭請來的中人,她就把自己剛才說的八百兩的底漏出去。
“趙四娘……”景蘭大概明白為什麽是趙四娘來找自己了,趙四娘是當地人,還是看守沈家老宅的下人,她跟當地一些人認識,還跟新來的景蘭等人認識。要是劉莊頭和齊莊頭要找人來探口風,找趙四娘這麽個人最合适。
“好,那我就等着了。”
“蘭兒,過來,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咱們看一看哪裏合适擺放些盆栽。過兩日有銀子了,咱們把這宅子也布置起來。”
景蘭見沈婉興致頗佳,便也欣然應允陪着她出去在院子裏轉一轉。
翠竹莫名覺得自己插不進去話不說,沈婉和景蘭都當她不存在一樣,她覺得沒趣兒,就跑出去找那兩個嚴老管事帶來的小厮,指揮他們去把第二進院子的野草都拔幹淨。
她對他們說,這是姑娘的意思。
其實,她是怕兩個小厮走了,沈婉會叫她去幹這個拔草的活兒。
以前,景蘭就受沈婉寵愛,現在到了蘇州更是了,沈婉已然叫景蘭當家安排一切了。
景蘭當管家了,自然是會少幹甚至不幹雜活了,翠竹覺得自己要不抓住兩個明日就要跟着嚴老管事回金陵的小厮把第二進庭院的雜草拔幹淨,那以後這活兒準是她的了。
她呢,最怕拔草,因為那些及膝深的草裏面最多老鼠爬蟲還有蛇,她看見就頭皮發麻,吓得要死。這個活兒,她是絕對害怕幹的。
那兩個小厮正好也沒事兒幹,嚴老管事也沒帶他們出去,他們就聽翠竹的指揮幹到天黑,把第二進庭院的雜草都給拔幹淨了。
翠竹又去拿了掃帚來掃了,讓他們把垃圾和雜草都挑出去倒了。
吃晚飯的時候,嚴老管事回來了,去見了沈婉,說他明早就要帶着兩個小厮回金陵了,問她有沒有什麽話帶回去給她爹娘。
沈婉說:“你就說我一切皆好,讓他們不要為我擔心。”
嚴老管事點點頭,笑道:“端看今日姑娘處事就錯不了,那姑娘吃罷飯早些歇下罷,明日老仆一早就要坐船,就不來向姑娘辭行了。”
沈婉:“好,老管事自去。”
——
次日,趙四娘起了個大早,做了早飯給嚴老管事和那兩個小厮吃,又單獨做了一鍋碧粳粥,給裏面沈婉等人送了進去。
接着她出來吃了早飯,挎了菜籃子去買菜。
沈婉等人來了,她跟丘六在後園種的菜種類不多,太單調,故而她要去街上買些菜添上。還有家裏的母雞下的蛋也不多了,她打算買上幾十個回去。
買完菜,經過鎮子上的齊家布店時,她被裏面布店東家的娘子周氏叫住了。
這個周氏年約三十左右,能說會道,趙四娘每每經過齊家布店,去看花布時,常跟周氏聊天,兩人很熟。
今日趙四娘買了菜經過齊家布店,周氏叫她,她也就笑眯眯地走過去跟她說上話了。
周氏看見她籃子裏裝了那麽多菜,就問她今日是不是家中有客,買那麽多菜。
趙四娘實打實地說是金陵沈家來人了,給了她銀子做飯,她當然要多買些菜回去做給主子吃。
周氏接着問都是誰,來做什麽的等等。
趙四娘也如實相告了,這個周氏就說能不能帶她去見識一下金陵來的沈家的人。邊說邊還裁剪下來上次趙四娘看過沒舍得買的那種花色的三尺布來,她将布包起來塞給趙四娘,請她幫忙。
得了三尺花布,趙四娘理所當然樂意帶周氏去見識。
到了沈家老宅,周氏跟着趙四娘進去,然後對趙四娘說,她也不巴望着能見到沈婉一面,只要能見一下沈婉跟前得力的丫鬟,說上兩句話就行了。
趙四娘一聽,說這簡單呀,沈婉跟前得力的丫鬟是一個叫安蘭的,她這就進叫安蘭出來見周氏。
周氏說好,她等着。
不一會兒,趙四娘去而複返,将景蘭帶來了。
她指着周氏向景蘭介紹說:“這是鎮子上齊家布店的周娘子,她聽說金陵沈家來人了,就想來看一看,她說她見一下姑娘身邊得力的丫鬟就走。”
周氏忙上前來朝着景蘭福了福,景蘭還了禮。
景蘭站了站,便轉身欲走,周氏卻叫留步,并懇請景蘭去一邊,她有要緊的話想對景蘭說。
“何事?你在這裏說也是一樣?”
“這……這話實在是不宜嚷嚷得衆人皆知。”
周氏一邊說一邊看向趙四娘,景蘭随即叫趙四娘回避一下。
趙四娘只覺得奇怪,這個周氏到底要幹什麽,有什麽話是自己不能聽的。但景蘭既然開口讓她回避了,她也只好走出去了。
周氏等趙四娘出去後,去把門給關上了,然後回來壓低聲對景蘭說,她是昨日來見沈婉的莊頭之一,齊雲平的兒子齊忠的媳婦。
她受了她公公和丈夫所托,來向景蘭打聽一下,這次沈婉來蘇州查沈家學田和義田的賬目,到底想怎麽做。
景蘭故作不懂地問她是個什麽意思,說清楚。
周氏咬咬唇,道:“不知你家大小姐是要我公公出多少銀子,才能将這事揭過去?”
景蘭默了默才說:“三成,我家姑娘說了若是願意交出歷年私吞的糧食所值銀子的三成就算揭過去了。我家姑娘早已經算過賬,具體的數目就是你家公公拿出二百五十兩,劉莊頭五百五十兩,一文錢不能少。明日辰時送來,以後這沈家的學田和義田還是由他們管,只是每年收糧之後,另外上繳九十兩銀子即可。”
說完,景蘭也不等周氏說話,轉身就走,她徑直去開了門,走了出去。
周氏呢,趕忙跟上谄媚地說:“姐姐慢走,我這就回去跟我公公說。”
景蘭也不答她的話,徑直走回去向沈婉禀告此事。
沈婉在繡樓西梢間卧室中間的桌子旁坐着,正在看幾封信。
那四扇花鳥屏風又被搬進了卧室,放在南窗前,因為今日丘六找來的修補屋頂門窗還有砌竈的匠人都會來了。屏風放在窗前,是不想讓外男往裏看。
景蘭徑直走到桌前,向沈婉報喜,她說:“果如姑娘預料的,今日那齊雲平派了他兒媳婦周氏來找到趙四娘,讓她幫忙見咱們。我出去後,她果然問我姑娘到底是要做什麽,要多少銀子才肯揭過此事。我便把姑娘說給我聽的說與她聽了,她說她這就回去傳話。”
“辛苦了,來坐下,喝茶。”沈婉拉了景蘭自己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親自挽袖給她倒了一碗茶。
景蘭捧着茶喝着時,看見沈婉擺在桌上的幾封信就問她:“姑娘,這信是誰給你寫的,這才到蘇州,沒見誰給你寫信來呀?”
沈婉微微一笑,說:“這信不是別人給我寫的,而是我從金陵來蘇州之前,我爹娘寫的,我爹寫給了他幾位在蘇州的好友,我娘則是寫給了餘家在蘇州的親戚,要他們在我上門求助時,幫我一二。我拆了這信來看,是想曉得我爹的好友都是些什麽人,又是做什麽的,還有我娘的娘家的親戚,他們又是在蘇州做什麽的。”
“難不成姑娘這就打算前去求助?”
“當然不是,我是看呀,這些人裏頭哪些人該前去拜訪,結交起來,哪些人是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求助的。”
“這又作何解釋?”
“有大用處的人絕不輕易動用這層關系,而有些用處較小的人則可走動,不為別的,認識了他們,也就能認識更多蘇州當地他們的親戚朋友。認識更多的人,以後對于咱們在蘇州做買賣和辦事都有用。我可不想只靠着八百兩銀子就過上十年八年,等着老太太招我回去。”
“姑娘想在蘇州大展拳腳,做買賣?那可否問姑娘,想賺多少銀子呢?”
“不多,跟我以前沈家陪嫁給我的嫁妝的出息差不多就好。”
一提到沈婉陪嫁的出息,景蘭就想起從前在沈家別院時,聽人說的沈婉的陪嫁一年的出息都是上萬兩的銀子。
她眨一眨眼,調皮地問沈婉:“姑娘,你的陪嫁一年的出息到底是多少呢?”
沈婉伸出一只食指,接着又比了個三。
景蘭便猜:“一萬三千兩以上?”
沈婉點頭說是,她說她賺了銀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沈家老宅修葺一新,那樣她沈婉不管在蘇州也好,還是金陵也好,都會有好名聲。
她要讓沈氏族人看一看,她沈婉的能耐。
沈家将她放逐到破爛的沈家老宅,她卻憑自己的本事把沈家老宅修葺一新,這叫以德報怨。
“我想了想,沈家老宅修葺一新需要兩千兩銀子,到手了八百兩銀子之後,咱們先買兩個小厮,一頂轎子,再找人來把老宅的大門換了,外面粉刷一新。然後咱們就可以拜訪我爹的一些好友還有我娘的娘家人了。”
“那麽姑娘,你已經想好哪些人先要去拜訪,那些人的關系暫時不動了嗎?”
“蘭兒,你去拿紙筆來,我這就寫個先後順序,下晌你叫趙四娘去給我買些拜帖回來,我寫上他們的名字。”
“是,姑娘。”
景蘭高高興興地去拿了紙筆來,看着沈婉寫了幾個名字:陶遠新,程浩然,焦子延,霍家恺,餘缙雲。
然後又在旁邊用蠅頭小楷寫上這些人的住址。
——
周氏回去齊家布店,她家店鋪後面的廳堂裏,不但她相公和公公在,就連胖胖的劉世明也在。衆人都在翹首以盼等着周氏回來呢。
一見到她進來,齊雲平不等她行禮就問她沈婉的貼身丫鬟怎麽說的。
周氏便回禀:“那叫安蘭的沈家大小姐的丫鬟說了,她說她家大小姐的意思,讓公公出二百五十兩,劉員外出五百五十兩,這事就算揭過去了。另外,以後每年交給她九十兩銀子,這莊頭句讓公公和劉員外一直當。”
劉世明一聽完就一拳打在手上,道:“果然被我猜準了,她是要咱們拿出三成來孝敬她。只是為何我出五百五十兩,齊大哥才出二百五十兩。”
周氏以為劉世明懷疑她幫着自己公公減了銀子,把他出的銀兩添了,便忙說:“劉員外不信明日可以去問那個沈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她是這樣說的。”
劉世明哼一聲,不說話了,心想,自己明日當然要問清楚,才能把這銀子拿出去。
齊雲平捋了捋山羊胡子,對于兒媳婦出馬打探到沈家大小姐的真實意圖很滿意,對于自己出二百五十兩更是滿意,這可比他昨日估算的少上了五十兩,幾乎相當于他為沈家辦事一年的工錢了。
他說了一句:“媳婦做得挺好,對了,除了這個,沈家大小姐的丫鬟還說了什麽沒有。”
周氏:“說了,她說,明日辰時,等着爹和劉員外送銀子去,不要少一文錢。”
“好,你去歇着罷。”齊雲平揮手道。
等到周氏退下了,他就對劉世明說:“既然大小姐是這個意思,那咱們照做就是。今晚,我會派我侄子去金陵沈家,打探一下最近沈家到底都有些什麽事。”
劉世明道:“那此事就勞煩齊大哥操心了,我們明日再見。”
說完,向着齊雲平拱拱手,不太高興地轉身離去了。
他想,齊雲平占了五十兩的便宜,這派人去金陵沈家打聽消息的事情當然該他負責了,自己可不會為他侄子出一文的花費。
翌日,辰時左右,劉世明和齊雲平果然如約來到沈家老宅,在最後一進繡樓的廳裏拜見了沈婉。
這才隔了一日沒來,兩人發現沈家老宅第三進的門窗破朽的地方已經修補一新了,除了還有匠人在屋頂上修補,左邊耳房的茶水間,一個小丫鬟已經在裏面燒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參加了日萬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