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日天蒙蒙亮, 景蘭和翠竹已經從蕭家側門登上了一輛馬車, 另外還有一輛馬車在前,夏媽媽早已經在馬車上了。見到她們上了車,即刻吩咐車夫驅趕馬車, 往夫子廟後街沈婉買的那一座宅子去。
沈婉并沒有出來送景蘭,她的身份在那裏,要是出來送景蘭和翠竹, 叫蕭家的下人看到了,一定會說閑話。更何況翠竹感染了“時疫”, 景蘭還是個疑似感染者,她這個主子更要避開。
不過,一早起來, 沈婉和景蘭一起共用了早飯,這早飯還是擺在南樓的小書房裏的。景蘭名義上伺候沈婉吃早飯,實際上卻是兩人面對面坐着吃的,跟前沒有第三個人。
兩人靜默地把早飯吃完,沈婉才開口叮囑景蘭去夫子廟後街那宅子住下後, 沒事不要出門, 免得惹事生非。因為自己不在她跟前, 要是景蘭惹禍了,她恐怕鞭長莫及。
景蘭說自己記住了, 她還問沈婉是不是自己從今以後就要住在那裏了。
沈婉道:“頂多住個兩三個月。”
景蘭:“住兩三個月就要返回蕭家麽?”
沈婉搖頭:“不,另有去處。”
景蘭“啊”一聲,問沈婉:“別處是哪裏?”
沈婉說到時候她就曉得了, 讓景蘭別問了。
在景蘭離開小書房,被安冬送出去之前,沈婉給了景蘭一錠五兩的銀子,說這是跟景蘭換那一對唐氏賞賜的絞絲銀镯子的錢。
景蘭高興地接過去了,摩挲着手裏的銀子,笑得唇邊梨渦深深。
沈婉便笑話景蘭愛錢,一見到錢比見到誰都更親。
景蘭說:“這要離開蕭家了,手裏一點兒錢都沒有我覺着不踏實。”
沈婉微微搖頭,告訴景蘭去了夫子廟後街自己的宅子,那裏有管事婆子會照顧她跟翠竹的衣食,想要吃什麽買什麽,跟管事婆子說一說就行了,用不着花她的錢。
景蘭一聽更加樂呵了,然而她還是說小女子有錢傍身才有安全感,不管花不花得着這錢。
Advertisement
沈婉聞言本想給景蘭多拿幾十兩,讓她更有安全感的,但考慮到這麽拿錢會招致景蘭以及別人的懷疑,就打消了這念頭,想着等到自己和離了,回到沈家,再多賞賜些金銀首飾給她,讨她歡心。
景蘭離開之前,把自己籃子裏的鍋巴都留給了沈婉,說這個零食沈婉愛吃,都給她了。
沈婉便說:“你不拿這個出來,我差點兒忘了,你說要做鍋巴給我吃的。你去了夫子廟後街的那宅子,除了練習我教你的那些字,也沒事情幹,不如去廚房做點兒鍋巴,你自己可以吃,我過來了也可以吃。”
“行啊。”景蘭一口答應。
又說了幾句話,安冬進來禀告說,夏媽媽讓人進來傳話說是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景蘭可以下樓了。
景蘭便背着裝了她換洗衣裳的小包袱,提着她從家裏帶來的那一籃子零食,辭了沈婉,跟着安冬下樓去。
沈婉站在南窗前,目視着景蘭跟在安冬身後消失在蕭家大宅的壁弄盡頭。
景蘭一走,沈婉情緒有點兒低落,總覺得自己住的南樓空落落的,真是對這裏越來越厭煩了。
她悶了半個多時辰,這才下樓來去婆婆所在的富貴堂,向她行禮問安,順便把景蘭和翠竹因為染了時疫,送出宅子的事情對她說了。
“時疫?白大夫真是那麽說的?”唐氏一聽很緊張,即刻追問。
沈婉說是,白大夫就是那麽說的,所以自己一早就把她們送去了外面,找個地方給她們住着,順便請大夫醫治。
唐氏便撫着胸口,道:“幸虧白大夫瞧出來了,不然她們多在蕭家呆幾日,不定整個家裏的人都要被染上。”
她誇沈婉做得好,然而她又可惜連景蘭都疑似染上了時疫,原本以為月底兒子玉琅從揚州回來,就可以讓他把兩個丫鬟收房的。
“哎,她們也太沒有福氣了,也不曉得她們什麽時候能被治好?”唐氏最後感嘆道。
這個時代,時疫治起來并不容易,總要幾個月才能治好,沈婉便說大致要兩三個月,只要她們好了,就可以回來了。
唐氏看向沈婉欲言又止,她很想說既然那兩個原本要給兒子做房裏人的丫鬟得了時疫,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回蕭家,不如等兒子回來之後,先給她納一房妾,這妾就是自己的堂侄女唐端淑。
沈婉看出來唐氏似乎想跟自己說什麽,就問她可是有什麽話對自己說。
唐氏組織了下語言,就把自己想到的說出來了,她說唐端淑是她的堂侄女,自己對她知根知底,這樣一個女子給兒子做偏房最好。本來她是想兒子收了沈婉從娘家帶來的兩個丫鬟之後,才提這個的。
沈婉其實巴不得唐氏說出這個話,她的“魚鈎”可不是白撒的。
她慢慢地用十分堅定的語氣說:“媳婦也不反對娘的安排,只是盡管安蘭等人的運氣不好,得了時疫,出宅子去治病了,但這病也不是治不好。我想最好還是等她們回來,玉琅收用了她們,再讓端淑妹妹給我敬茶,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不是?”
沈婉能不吵不鬧答應唐氏的提議,唐氏已經覺得很不錯了,至于沈婉要兒子玉琅先收用兩個丫鬟,再納端淑為妾,這也有理。畢竟沈婉這個兒子正妻的臉面是要顧的,不然沈婉不接端淑的茶,端淑就做不成妾,只能跟那兩個丫鬟一樣成為兒子的房裏人,那樣不僅讓端淑沒臉,自己這個她的遠房姑母也會沒臉。
不過就是多等兩三個月,端淑成為兒子的妾室的事情就可以圓滿解決,這個結果她能接受,她想武氏母女也應當能夠接受。
所以,她就笑眯眯地說:“那就依媳婦說的辦。”
……
武氏母女下晌過來陪着唐氏打雙陸說閑話時,唐氏就把早晨跟媳婦沈婉說的那些都對她們母女說了。
她笑着說:“這下好了,只要她點頭了,這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
武氏母女可不像唐氏那麽高興,覺得這樣就好了,因為就算真得沈婉答應了唐端淑做蕭玉琅的妾,但沈婉不是說了,要讓她的那兩個丫鬟先成為蕭玉琅的房裏人嗎?
先成為蕭玉琅的房裏人,就極有可能先懷上身孕,先生下兒子,成為庶長子。
以後要是沈婉不生,她的心腹丫鬟生的庶長子就會記在她的名下,成為這蕭家的産業最大可能的繼承者,而她生了兒子的話,就會永遠比先前那個記在沈婉名下的庶長子更差。蕭家的産業,還有宗房的權力就會屬于別人,不屬于她生下的兒子了。
明面上她們盡管笑着奉承唐氏,多謝她替唐端淑說話,讓沈婉答應了以後接受唐端淑。
可心裏卻是把沈婉罵了又罵,覺得她太狡猾了,早就把她的利益緊抓在手裏,還做了好人,博得了一個賢婦的名聲。
回去之後,唐端淑跟其母關上門,在屋裏說悄悄話。
唐端淑就說:“那個安蘭和翠竹哪會得什麽時疫,分明是她有所察覺,才以這個借口把那兩個丫鬟給送出去了。只要玉琅表哥一回來,她很快就可以把她們兩個接回來。她非得要玉琅表哥先收用那兩個丫鬟,才肯接我的茶,不過是想這一輩子都把我死死地踩在腳下。”
“可那兩個丫鬟年紀那麽小,說不定還沒來葵水呢,即便被你玉琅表哥收房,也不一定能懷上。”武氏安慰女兒道。
唐端淑冷笑一聲,說:“那個姓沈的能挑兩個沒來葵水的丫鬟麽,她不會那麽傻。她就想讓她的兩個心腹丫鬟先懷上,以後占了庶長子的位置,讓我跟玉琅表哥的兒子只能做庶子,她養的庶長子一輩子壓在我的孩子頭上。那樣,我就一世都翻不了身了。更別說,以後要是她也生了兒子,那麽她就更添勝算了。這一回,咱們該把李道婆給在咱們的藥多放些在那金橘蜜餞裏的……”
武氏皺眉道:“這會兒說那些有什麽用,只怪那兩個丫鬟運氣好。”
母女二人沉默相對了一會兒,只聽唐端淑忽然笑起來,幽幽道:“我如何忘了,既是那兩個丫鬟要在外治病,等玉琅表哥從揚州回來,我正好多跟他在一起。只要我先懷上,自然可以破局。”
“可你先懷上,這肚子大了,還沒向姓沈的敬茶,事情敗露了,姓沈的必定不會答應讓你做孫少爺的妾了。”武氏擔心道。
“娘,頂多也是多出兩三個月的月份,肚子不會大到被人看出來,而要生産時,就說孩子早産了。如此一來,還是我的孩兒占先。菩薩要是看在我常往寺裏上香禮佛施舍的份兒上,賜給我一個男嬰,那這一世我的榮華富貴就穩當了。”
“那就要……”
“讓表哥多去幾回檀覺寺的禪房了。”
“還是女兒聰慧,能想出這樣的好法子來,為娘必定全力助你成事。”
“呵呵呵……”
唐端淑得意地嬌笑起來,武氏也跟着笑,一面笑一面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此時在笑的還有蕭如玉,當她聽說景蘭和翠竹兩個染了時疫已經被挪出蕭家了,不由得感嘆:到底老天爺還是站在她這邊,不用大哥回來将那個叫安蘭的丫鬟收房,讓她無法再去嫂子跟前奉承,安蘭已經染上時疫,離開了嫂子,遠離了蕭家。
她不無惡意地想,要是那個安蘭無法再回蕭家才好呢。
也并不是咒安蘭死,據說,有些得時疫的人會留下終生殘疾或者說皮膚潰爛,等到好了,美人兒也變醜鬼了。
安蘭要是變成醜鬼了,就回不了蕭家,纏不了嫂子,也服侍不了大哥,永遠消失在自己眼前了,想到這裏,蕭如玉忍不住發笑,心情大好。
就在景蘭走的當天,她就去找嫂子沈婉了,沈婉卻以人不舒服不見客為由,連她都不見。
這讓蕭如玉很沮喪,也很有些擔心嫂子,怕她也感染上了時疫,那就糟了。
過了幾天,事實證明,蕭如玉白擔心了,因為沈婉下樓來出去逛街去了,回來的時候看起來氣色非常地好,根本不像生病的樣子。
蕭如玉再過去南樓,沈婉也肯見她了,還請她吃了些奇奇怪怪的零食,裏面就有幾種鍋巴,有甜的,有鹹的,還有芝麻味兒的,花生味兒的,甚至還有一種裏面有筍子和火腿。
難道嫂子就是因為出去逛街,不知道在哪裏買到了這種看起來像是鄉下人吃的鍋巴就這麽高興?
蕭如玉猜對了一半,那就是這些鍋巴的确讓沈婉心情好。另一半沒猜到的是,這些鍋巴不是沈婉在金陵城裏賣零食的鋪子裏買的,而是去了一趟夫子廟後街的宅子見景蘭,景蘭特意做了給她留着的。
景蘭說宅子裏的管事婆子劉媽媽對她非常好,聽說她要去廚房做鍋巴,就給她弄來了很多食材,讓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她呢,就大展廚藝,這幾天開發了很多新口味的鍋巴出來,然後她嘗過了 ,覺得口味好的才留下來放在一邊,就等着沈婉來吃呢。
沈婉想起自己出門時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番,坐着車去見景蘭,心裏那份兒迫切,哪裏像是活了七十二歲重生的女人,倒像是一個想要去見初戀情人的少女。
待到見到景蘭時,她過來向自己行禮,看到她唇邊的梨渦綻開,看到她澄澈的黑眸映着天光雲影,那份兒快活滿足,充盈心間,是她兩世為人也不曾體會過的。
蕭如玉見一貫不茍言笑的嫂子望着桌子上粉彩碟子裏的那些鍋巴勾唇淺笑,吃驚不已,她托着腮琢磨開了,這些鍋巴到底是誰家店鋪做的,趕明兒要去買個十斤八斤的,給嫂子送來逗她笑一笑……
“阿婉!我回來了!”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屋裏的寧靜,有人從北樓那邊走過來,老遠就揚聲喊起來。
沈婉收回飄遠的神思,不用轉臉去看,她也知道這個人是誰。
果然跟她預料的一樣,蕭玉琅提前從揚州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文下有親說十兩黃金太多。
我手裏有個資料,明朝中前期,白銀和黃金的比價是四比一,或者五比一。折算下,可以知道沈給了白大夫大概四五十兩銀子。
隆慶萬歷年間,一兩銀子折合現在人民幣五六百元。五十兩銀子就是兩萬五千元。
這筆錢比起看一次病給一二兩銀子(幾百塊錢)來說的确很多,但也不是高到離譜,畢竟計劃的成功需要在細節上考慮到,沒有任何纰漏。我私以為這筆錢給得很合适,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