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心空道亦空,風靜林還靜.卷盡浮雲月自明,中有山河影。”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 诶,诶诶,祝容你別走啊!此物最相思!”
失敗。
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
祝容在京城待了一年,康寧就追着祝容一年。
春去秋來,又到了冬天落雪。
距離康寧第一次見到祝容,整一年了。
距離章承瀚離開皇宮,也整一年了。
今年的冬天實在是冷,冷的康寧都不敢出門,追祝容的計劃也只能暫且擱置。
這個冬天帶走了趙老将軍,章承瀚的外祖父。
皇帝下令追封一等定國公。
淑貴妃和康寧說,趙老将軍是先皇後的父親,戎馬一生落下許多病痛,自先皇後病逝身子就愈加不好。
現在趙老将軍也過世了,這趙家,就只剩下趙大小姐一個人了。
淑貴妃得了皇帝的同意,出宮去趙府奔喪。
康寧從未出過宮,這次也跟着一起出來。
康寧一直覺得,趙府作為五朝将軍府,該是那種嚴肅厚重,令人望而卻步的樣子,再不濟也該是富麗堂皇,大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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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也沒想到,竟是如此冷清蕭條。
“這不是蕭條”淑貴妃似是看出了康寧心中所想,悄聲說“是寂靜,他們一家人,都是寂靜的。”
門口屋內,挂滿了白條,趙若嬅一身素衣出來迎接,被淑貴妃止了禮數。
康寧看見母妃從袖中拿出了個翠綠的東西遞給趙姨母,還聽她說“這是宛兒臨終前交給我的,說若是家中只剩你一人,要我務必交于你,她本想給你寫封信,但實在拿不動筆了,只能由我帶句話。”
“她求你再活幾年,幫她再看看陛下的身子好不好,有沒有恨她扔下他”母妃的聲音有點哽咽,康寧握緊她的衣角“她想求你再堅持一會,幫承瀚物色一個好妻子,不求多麽富貴權勢,只要兩情相悅不生隔閡就好。求你做完了這些事,再去找她,她在那等你,等你細細說與她聽。”
離開趙府之前,康寧回頭看了看,趙姨母一身素衣跪在祠堂,背影單薄卻挺直。
康寧覺得趙姨母一定很悲傷,隔着千山萬水都能感受到她的悲傷,仿佛這悲傷,從京城蔓延到了塞外。
如同那只綠哨一樣,托付了太多沉重的情意,舍不得,丢不開,承受不住。
康寧突然很想去抱抱她,想和她說別難過了。
可她不敢,不敢靠近她,康寧覺得,悲傷是會傳染的,她現在就被傳染的很難過了。
“草民,叩見貴妃娘娘。”剛出趙府,就看見一襲布衣的中年男子立在門口。
“寧兒,這是與母妃最親的表哥,叫舅舅。”淑貴妃輕聲提醒康寧,還沒等康寧開口,那人卻道
“娘娘折煞了,我早已被趕出陳氏一族,哪有資格稱得上公主的舅舅。”
“表哥既然來了,怎麽不進去?”
“她... 不會希望我進去的。”
坐上回宮的馬車,康寧問淑貴妃,剛剛那個舅舅是不是喜歡着趙姨母,淑貴妃問她如何看出來的。
康寧說眼睛,眼睛的喜歡是藏不住的。
“他們兩個自幼定親,青梅竹馬,可造化弄人,當時的陳趙兩家一文一武,都是朝中重臣,若是定親會遭有心之人以拉幫結私之名構陷,逼得他們無法在一起。”
一個,寧願離開陳家。
一個,無法割舍趙家。
就這麽錯過了,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康寧不是很懂,她覺得如果互相喜歡,就是應該在一起的,就像她現在喜歡祝容一樣,若是祝容也喜歡她,她會立馬跑到父皇面前,求他賜婚。
可她不知道祝容的想法,不過沒關系,她可以等,等到她知道了,再求也不遲。
好不容易出宮一次,康寧實在不是很想這麽快就回宮,央着母親放她在外面玩一晚,撒潑打滾好久,終于得了全公公來傳口谕,命大理寺少卿陪公主游玩一日。
康寧簡直是要愛死父皇了,當她在宮門口看見祝容時,沒忍的住直接抱住了他,康寧的個頭只到祝容的胸口,仰着頭眼睛亮晶晶的“祝容我能出宮玩啦!”
淑貴妃在車內嘆了口氣,命轎夫起轎回宮。
康寧看什麽都是新奇的,拉着祝容的手走走停停,好幾次感覺祝容想松開手,她握的更緊了。
夜半。
祝容把她帶到祝府安頓一晚,準确來說,是祝容的随從領他們回到祝府。
康寧讨喜的性格瞬間惹的祝母喜愛,康寧覺得自己追到祝容的把握又大了許多。
玩了一晚上也不盡興,康寧做着夢都在想今天晚上看見的糖人花燈。
第二天天剛亮就起來了,蹑手蹑腳的溜進祝容的房間,祝容長的可真好看啊。
君子如玉,溫潤無雙。
康寧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軟軟的。
白白淨淨,像是個小饅頭。
好想親一口....
康寧別過頭,自己再怎麽說也是個公主,偷親男子這種事簡直傷風敗俗!
可是... 現在無人看見,他又睡着... 一下也沒關系。
一下,就一下。
于是章康寧親完立馬跑出房間,又趕緊折回去把門關上,路上和撞倒了一個丫鬟,吓得那丫鬟跪在地上磕頭。
章康寧覺得臉上燒的慌,顧不上管她,沖到前廳就遇到了正在澆花的祝母,祝母笑着問她怎麽起的這麽早,氣喘籲籲臉還紅紅的,出什麽事了。
因為我偷親了你兒子。
康寧覺得自己如果這樣說,母妃能扒了她一層皮。
“因為宮裏還有事,母妃讓我早些回去,我..我就先走了。”
“來人,去把少爺叫來送公主回宮。“
“不用了!”康寧急忙制止,又覺得自己這反應太奇怪,補救道“我的意思是,天這麽早,祝大人應該還在睡着,就... 就不麻煩了,我自己回...哦不對,讓家丁送我回去就行。”
還沒等祝母說話,康寧就跑走了,自然漏掉了祝母那句“阿容早就醒了,方才還給我沏了壺茶。”
回到宮裏,康寧把自己憋了整整十天,淑貴妃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話,終于在淑貴妃沒有耐心要揍她了的時候,她哭唧唧的抱住她的腰“我這麽喜歡祝容,整個皇宮都知道了,若他不娶我,父皇定會不高興的,可若他娶了我,卻又不喜歡我,他将來負了我,我難過怎麽辦呀?“
淑貴妃哭笑不得,哪裏會有人敢負了公主的,是不想活了嗎?
但是看自家女兒真在糾結這件事,略微沉吟一會說“應該不會吧。”
“話本子上都是這樣的,最後的結局都是女主死了男主才追悔莫及。母妃我還小,還不想死。”
“嗯,這是個問題。”淑貴妃也皺了皺眉,一本正經說“那母妃就晚幾年讓寧兒嫁給她,讓寧兒多活幾年,如何?”
康寧抱着淑貴妃的腰思考了一會,點點頭,好像可行。
“那要是在我嫁給他之前,他娶了別人怎麽辦?”
“那就讓陛下下令,讓他不許娶別人。”
于是當天下午,章景行就看見章康寧偷偷掐了她自己大腿的肉,擠出幾滴眼淚求他下旨讓祝容不許娶別的女人。
“你有多喜歡祝容?”章景行沉聲問她
“很喜歡很喜歡。”康寧想也不想就回答,卻看見父皇聽見她回答後,表情似乎有些動容,眼睛裏,是細碎的光。
祝容收到陛下口谕時,心情是複雜的,全公公表情也有些怪異,怎麽會有一個皇帝下旨不許自己的臣子五年內娶除公主以外的任何女人。
康寧得了這個旨意,開心的一晚上沒睡好覺,思考着自己的追夫計劃。
于是又是兩年雞飛狗跳的女追男,康寧在追逐着祝容的日子裏慢慢長大,性子也沉靜下來。
“你啊你啊,咋越來越像我了。”淑貴妃細長的手指點了點康寧的腦袋,這孩子才不如外界說的沉靜,小心思全藏在心裏,和年輕的自己一模一樣。
“因為寧兒是母妃的女兒呀。”康寧親昵的蹭了蹭淑貴妃,再過三個月她就該及笄了。
她要在那一天問祝容,到底喜不喜歡她,要不要娶她。
陽春三月,正是天氣回暖的季節,康寧心心念念的一天終于來了。
千挑萬選了一件桃粉的長裙還不讓穿,康寧一臉不樂意的換上五重華服,求着淑貴妃在她額頭畫一朵桃花。
“母妃,怎麽了?”康寧喚了聲盯着自己發愣的淑貴妃,以為是自己今天哪裏奇怪,照了照鏡子“挺好看的呀,母妃你看什麽呢?”
“沒什麽,只是以前有個朋友,也總愛在眉間花眉心花。”
康寧知道母妃說的是皇後娘娘,她在鳳栖宮的畫像中看見了,但是看起來母妃不願多提,她也自覺的沒有繼續追問。
康寧安安靜靜的站在地坤殿外候着,聽見禮官的聲音,由宮女扶着她慢慢走入殿中,殿內的內命婦早已到齊,都垂首立于兩側。
其實一共就四五個人,康寧聽說以前還有十來個的,但自皇後離世,沒有臨幸的都被送出宮,剩下的升了位分留在宮中。
接近正位之時,康寧雙膝跪地,疊手舉至眉間,深深叩拜在地,起身再叩拜,三叩拜。
因為沒有皇後,康寧踏着漢白玉築的臺階緩步走到站在主位一側的淑貴妃面前,再叩禮。淑貴妃為她绾了發,插上鎏金琉璃八寶簪,又扶她起身,面向衆位內命婦。
禮成。
回宮之後康寧就癱在床上,閉着眼尋思再找個啥理由去找祝容。
“公主... ”有宮女小聲開口,康寧嗯了一聲等她的下文“您睜開眼。”
“怎麽了?”康寧聞聲睜眼側頭朝着那宮女看向的方向望去“章... 章承瀚?!”
康寧連忙起身跑到站在門口的章承瀚面前,一臉不可思議“你何時回來的?這幾年在邊疆怎麽樣?有沒有被欺負啊?怎麽瘦了這麽多,還黑了。”
“今日回的,去拜見了父皇,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你的及笄禮,這幾年過的挺好,無人欺負我...”章承瀚看着緊緊抱住自己的康寧“皇姐,哭花了臉可就不好看了。”
“我才沒哭。“康寧把頭埋在他的衣服裏,聲音哽咽。
章承瀚離宮的時候,個頭還沒有康寧高,現在都超過她一個頭多了,本來就瘦,現在抱起來更都是骨頭。
父皇也真是狠心,章承瀚從娘胎裏身子就不是很健康,還把他丢到塞外這麽多年,若是皇後娘娘還活着,定會生氣的。
章承瀚回來後,康寧天天都陪着他,他走到哪康寧就跟到哪,和小時候一樣。
康寧和章承瀚一起去拜見章景行的時候,祝容也在乾明宮,祝容的表情有些凝重,好像是在商讨一些重要的事情,康寧自覺的離開。
全公公這次一反常态的不讓她在門口等着,大概真的是國家大事,不能讓她聽了去。
回宮後,康寧問淑貴妃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淑貴妃凝眉溫聲到“聽聞是西蠻九族聯盟,要進攻大啓。”
又來?
這西蠻忒的不老實,看着趙老将軍去世,趙家軍不似當年勇,就又起了進犯之心。
這幾日,宮裏氣氛有些壓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連章承瀚也是冷着一張臉,康寧有幾次遇到祝容,他也是皺着眉頭,康寧立在不遠處不敢上前。
祝容倒是主動走來,行了禮溫聲和她說近日還是不要來乾明宮,還給她帶了宮外的梅花酥。
半月之後的一個晚上,康寧正躺在院子的貴妃塌上無聊的看星星,章景行破天荒的來了玲珑閣。
聽見太監的傳報,康寧吓得摔到了地上,又趕緊爬起來行禮。
章景行的心情看起來不錯,還順手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平身。
宮人上了茶,康寧乖乖的坐在一旁。
這幾乎是康寧出生後第一次看見章景行踏入後宮,要不是有她和皇弟的存在,她都要懷疑父皇是不是哪裏有些問題。
不過這些話她只是自己在心裏想想,她還想好好活着。
父皇這次來,是給章承瀚選妃來着,父皇讓母妃多上上心,同趙家大小姐一同商讨一下。
母妃點頭稱是,父皇就離開了。
康寧準備第二天就去告訴章承瀚,但是第二天康寧睡過頭了,起來之後就聽宮女說,章承瀚和父皇大吵了一架,被罰跪了。
康寧:?????
這孩子幾年不見,脾氣長了不少,都敢和父皇吵架。
淑貴妃攔住想去乾明宮的康寧,和她說這次的事情管不得。
宮女門七嘴八舌的說着,康寧倒也把這事聽的七七八八,說是因為章承瀚得知父皇要給他選太子妃,去質問父皇為何不問過他就給他選妃于是就這麽吵起來了。
期間章承瀚還提了皇後娘娘,父皇就震怒,把他趕了出去,罰跪在鳳栖宮門口。
康寧去的時候,祝容也在,他還是一身靛藍身形如玉。康寧躲在遠處不敢上前,等了一會偷偷探出頭,看見祝容離開她才上前。
“皇姐又來看我了。”章承瀚看見她微微笑了一下,他以前不愛笑的和父皇一樣,冷着一張臉一天都不茍言笑,可這次回來明顯變了一些,有了些生氣。
“真的有那個姑娘的存在嗎?”
“有。”
“你喜歡她?”
“喜歡。”
“有多喜歡?”
“很喜歡。”
“那她喜歡你嗎?”
“喜歡。”
康寧看着章承瀚良久,覺得那一定是一個很讨喜的姑娘,能讓他的弟弟說起她時,眼睛像是有星星一樣。
又過了幾日,章承瀚被封為主帥派去西蠻征戰,祝容是軍師。
康寧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兵馬已經要準備走了,父皇把一切做的太突然,朝中上下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這事就已經定了。
康寧得了消息一路跑到城樓,也只看見他們離去的背影。
那個人,即使是在萬人之中,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一定要平安回來。
康寧在城樓上看了很久,直到看不到人影,才移開目光,轉頭就看見站在身邊的母妃。
母妃和她說,南國寫了書信過來,說二皇子已經啓程前來拜見陛下,東月國也說三皇子也會來。
父皇以戰事吃緊拒絕了他們。
也對大戰在即,父皇怎麽會有心情設宴。
淑貴妃聞言冷笑一聲“區區別說九族,就是九十族,也能一鍋端了。陛下只不過是不想見他們而已”
淑貴妃所言不假,半個月後前線傳來捷報,章承瀚接連攻下西蠻三座城。
又過五日,康寧正在和宮女們摘桃花,準備做桃花釀的時候,有人來禀報章承瀚攻下五座城。
給陛下呈上了西蠻九族首領親筆寫的投降書。
可陛下連那投降書看也不看,轉身射下了兩只鳥,鳥頭血肉模糊。
父皇生氣了。
雖然不知道父皇為何生氣,但是康寧能真真切切的感覺到,父皇生氣了。
父皇下令讓祝容十日內回京。
他是在第九日的清晨回來的,剛回來就被叫到了乾明宮,不出一個時辰,父皇就走了。
父皇的離開使朝中大震,母妃也慌了神。
有些年老的大臣因為父皇的一意孤行氣的在家病了好幾日,現在京城無皇帝無太子,只有祝容拿着聖旨勉強穩住局面。
康寧聽着全公公宣讀聖旨的時候在想,若是祝容此時勾結朝中武官,占領京城,追擊陛下....
不可能的,祝容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祝家原本只是五品小吏,是父皇給了他機會,賞識他的能力,才讓他未到及冠就坐上了現在的高位,祝容不會有虎狼之心的。
父皇離開後,祝容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淑貴妃禁足。
禁軍包圍整個玲珑閣的時候,康寧只覺得天旋地轉,緊緊把着門框才能支撐自己不倒下。
康寧看見母妃眼中悲傷的光,那一夜母妃喝了許多酒,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出來,康寧踹開門時,屋內零零散散一地的酒壇子,康寧從未見過母妃這個樣子。
将母妃擡上床,聽見她口中喃喃“宛兒,他從不曾信過我。”
康寧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淑貴妃才醒來,醒來之後閉口不談昨天的失态。
康寧午後見到祝容的時候,将硯臺狠狠砸向他,讓他滾出去,聲音大的把淑貴妃從屋子裏驚了出來。
祝容皺眉問她怎麽了。
康寧冷笑,反手扇了他一巴掌,淑貴妃把康寧拉到身後盯着她看了一會,讓宮女先把她帶進屋。
康寧進屋後,就一直抱膝坐在牆角,過了一會,淑貴妃就進來了,走到她面前蹲下。
“讓母妃猜猜,我們寧兒這個樣子,應該是覺得那祝容狼心狗肺,趁着京中無主,意圖篡權奪位。”
“現在他有聖旨,又把貴妃禁足,若是再聯合武官從背後偷襲陛下和承瀚.... ”
“母妃,別說了”康寧打斷淑貴妃的話,捂着耳朵不想聽。
“你啊”淑貴妃狠狠的彈了一下康寧的額頭,哭笑不得的說“叫你平日少看些話本子,成天腦子裏想的都是什麽?”
康寧迷茫的擡頭望着淑貴妃“可.. 可他确實是派兵把玲珑閣包圍了... 母妃昨日還... ”
“禁軍只聽皇帝的命令,他怎麽能吩咐的了?”淑貴妃看着康寧可憐的模樣語氣溫和了些“母妃昨日吓着你了吧。”
不... 不是
她錯怪他了?
可可可.. 可她剛剛還給了他一巴掌。
一想到這,康寧哭的更厲害了,“母.. 母妃,康寧錯了... 以後.. 以後再也不看話本子了。”
那一日,康寧在淑貴妃懷裏哭的幾乎昏厥。
又過了三十天,章景行和章承瀚回來了。
回來後,章承瀚将所有禦醫都叫到了乾明宮,乾明宮大門緊閉,不許任何人随意進出。
康寧只知道,父皇到達西部邊境後,直接率兵突襲西蠻九族,當天就砍下了族長的頭顱,用了十三日,滅了九個族。
自此,西部邊境,就只剩下未聯盟的西魯一個族了。
五日之後,乾明宮的大門打開,所有人都像沒發生過一樣,面色平靜的離開皇宮,康寧跟着淑貴妃去拜見時,父皇正在練字。
見她們來了,章景行還出奇的問了康寧怎麽瘦了。
康寧暗自觀察了一下父皇,并沒有病态和不舒服的地方,又想起太醫說陛下無礙,只是路途奔波,修養幾日便好。
安下心來。
父皇說,太子妃之位已經有了人選,是榆林陳氏的嫡幼女,名喚華婉,年芳十二。
榆林陳氏,康寧低頭想了一下,那是母妃母族的一個旁支,聽說是富甲一方,在塞外有很高的名望。
不出三日,康寧就見着了這個小姑娘,小小的一個人兒穿着桃粉色的裙子跟在章承瀚身後,左看看右看看,似是對什麽都好奇。
走的近了,那女孩規矩了一些,朝她們盈盈一拜,聲音好聽的像是百靈鳥一般。
康寧看見父皇眼睛裏似乎是有淚水,望向陳華婉久久也沒說話,但是又好像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父皇說,待的她及笄,就做太子妃吧。
算起來她還是淑貴妃的侄女,這三年先待在玲珑閣,好生照顧着。
末了,父皇添了一句“若是想回家了,就回去看看。”
之後,玲珑閣就多了個像百靈鳥一樣的小姑娘,康寧喜歡極了,每日都和她一起玩,帶她走遍宮裏的每一個角落。
好幾次都能遇到章承瀚和祝容,陳華婉高高興興的上前打招呼,康寧只是在一旁站着,笑着不說話。
就這樣待了幾個月,今年的新年,東月國和南國拍皇子前來朝貢。
淑貴妃與康寧居于上座,百官居于下位,隔着幕簾,康寧時不時往下看,還不忘和陳華婉說,這舞女的舞姿好看極了。
陳華婉笑着點頭,捧着梅花酥吃個不停。
不拆穿她舞女可不是在她看的那個方向。
宴會期間,南國二皇子送上賀禮,說完賀詞,話題一轉,直言想要迎娶貴國公主。
驚的陳華婉梅花酥都噎在嗓子裏,康寧趕緊給她順氣,她問康寧認識那個皇子嗎,康寧搖頭。
陳華婉皺眉一臉凝重“不認識怎麽能來求親呢,只有兩情相悅,才能在一起的呀。”
“你也覺得,兩個人只有兩情相悅,才能在一起是嗎?”
“那當然啦。”
“若是一個人愛慕着另一人,但那人不曾動過心,該如何?”
這個問題好像難倒了陳華婉,她思考了許久才說“那就讓那人喜歡上自己,再在一起吧。”
“那若是一直喜歡不上呢?”
“那就別再執着了,不能在他一棵樹上吊死呀。”
康寧點點頭,不自覺的看了一眼臺下。
大臣的座位,是按照品階高低來定的,他是從一品的都察院院史,是第二個位置...
那人穩坐于位,不見絲毫波動,怪不得宮女們總說,祝容大人溫文爾雅,氣定神閑,沒見過他有過慌張的時候,仿佛什麽事在祝容大人這裏都不是事了,不動怒,不着急,不開懷。
這一晚上,康寧不知道自己怎麽過去的,她一直在想自己這些年,從那日大雪見到祝容的第一眼,眼睛裏就沒了別人。
她一直覺得,自己貴為公主,還是大啓唯一的公主,如此身份,自然是配得上他的。
自幼接受女官的教導,從師太子太保,不說學識淵博,倒也博覽全書,才情也配得上他的。
相貌也能配得上..
不曾責罰過宮人,性子溫和也是配得上的..
康寧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嫁給他的。
可她錯了。
那日母妃蹲在她面前,問她真的想嫁給祝容嗎,即使舍棄他所有仕途舍棄他一身抱負,也要嫁給他嗎?
她想了一下午,終于想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祝家是靠着祝容一人拼出來一條康莊大道,他是舉世難得的奇才,他有他的抱負與志向,有他宏偉而熱烈的報國之情,他少年成才,天下人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定國策舉國贊揚,治水萬民感恩,文能治國平天下,武能沙場點兵。
這樣的人,若是要娶她,定要棄了一身宏圖,舍了天下人的盼望,委身與京城之中,按上驸馬的虛名。
所有人都會因為他的驸馬身份,對他阿谀奉承,天下人也會斥責他是一個貪圖富貴的小人。
若她還明目張膽的追求他,毫不掩飾的告訴所有人她愛慕着他,任性的讓父皇下旨五年不許他娶妻。
他該如何前進。
她這轟轟烈烈的三年,到頭來只是感動了自己一人。
所以那一夜想通了,康寧在淑貴妃懷裏哭的幾乎昏厥。
那夜過後,自此避開祝容。
第二日,康寧就發燒了。
來勢洶洶,起來吃了個早飯,一會就倒了下去,吓得淑貴妃急忙請了太醫。
康寧病的暈暈乎乎,一直記着自己不能和祝容在一起了,心裏難受極了,眼淚噗拉噗拉往下掉,死死抓着淑貴妃的衣角搖頭說自己不想嫁給祝容,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他。
過了一會,又哭着說自己不想嫁給那個二皇子,他長的沒有祝容好看,寧兒不嫁。
淑貴妃溫聲哄着,疼惜的替她擦掉眼淚。
真是個小哭包。
康寧病好之後,兩國的皇子已經離開,不再提娶親一事。
康寧和以往一樣,領着陳華婉偶爾去給父皇請安,沒事的時候和宮女們玩成一團。
倒是很少能有機會看見章承瀚,他越來越忙,每次都是去拜見章景行的時候,看見他在一旁批閱奏折。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宮裏落了雪,康寧把陳華婉穿的嚴嚴實實帶着她去看太監們掃雪,捏了個雪球,凍的手冰涼,康寧使壞的把手放到陳華婉的脖子上,冷的她直抽氣。
兩個人就這樣鬧了起來,康寧團了個雪球扔到陳華婉身上,餘光看見不遠處,站了一抹靛藍。
“臣祝容拜見公主殿下。”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四年前那個冬天,她轉身看見一身靛藍眉目如畫的他,他安靜的站在那裏,向她行禮。
“祝大人可是又迷了路?”康寧移開目光,随手指了個太監讓他帶祝容離開。
“公主和臣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四年前公主送臣出宮的恩,臣還未報。”
“公主那日掌掴臣,臣百思不得其解,想是哪裏得罪了公主”祝容頓了頓,低頭笑了笑繼續道“所以臣願用一生,換公主的一句原諒,不知公主,可願給臣這個機會?”
天上應景的落起了大雪,漫天飛舞的雪花擋在兩人中間,康寧愣在原地望着他,過了良久才開口“你可知道,說了這些話,你的仕途抱負,榮華富貴,可全都沒有了。我不是非你不嫁的,你不必委屈自己對我說這些話。”
“可臣,是非公主不娶的。”祝容走到康寧面前,低頭直視她的眼睛,目光溫柔而堅定,緩聲道“臣祝容,表字尚禾,正一品大司馬,家中父母俱在,無兄弟姐妹,品行端良,今欲娶公主為妻,永結同好,不欺不騙,呵護一生。”
康寧愣了好久,額頭被彈了一下才回過神,對上祝容笑意盈盈的眼睛,“哦.. 哦,你又晉升了啊,真快。”
“公主願意嫁給臣嗎?”祝容不依不饒
“這種事是要問過父皇和母妃的,我做不了主... ???” 康寧震驚的看着祝容手中明晃晃的聖旨“這這... 這不會是賜婚旨意吧?”
見祝容點頭,康寧急了“那你的仕途呢?不要了?你的宏圖偉志怎麽辦呢?”
“這河清海晏的盛世,我能有什麽宏圖偉志?”
康寧:?????
“本就是無心做官,當時年幼看了許多定國□□的文章,熱血沸騰,想着自己也寫一份,寫完之後又不想要了,被表哥拿去當了作業,這才被世人知曉。”
康寧:?????
“陛下說,治好了江南水患,賞黃金五百兩臣才去的,回來之後只給了三百兩,臣又不敢說,這剩下的兩百兩,公主給臣補上可好?”
康寧:?????
“那.. 那你為何如此努力晉升?還跑去當軍師。”
“這種必勝的仗,回來之後是有獎賞的,太子年幼,陛下派臣去看着太子。”
祝容避過康寧的第一個問題,他不會和康寧說的,那日他迷茫的走在皇宮,她突然出現在自己視線中,小小的一個,笑容那麽燦爛,他在後面看的入了迷。
可他當時只是一個通州巡撫,身份低微,自知配不上她,他一路走來,皇帝問他想要什麽賞賜,他都說晉升。
那日她在他嘴角蓋下的一個吻,足足讓他臉紅了一整天,他睜眼,只能看見倉皇逃走的粉色身影。
他那日就下定決心,娶她。
足足用了四年半,他坐上了大司馬的位置,終于有身份求娶公主,他今日受封大司馬,向陛下請求以所有官職,換一個驸馬身份。
在乾明宮跪了一個時辰,才求得皇帝的準允。
那一刻的欣喜,他多想同她分享。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對着他念着的時候,他若不趕緊離開,就真的忍不住将她擁入懷中。
堂堂一個公主,怎麽能當衆對一個男子念情詩!
可嘴角的笑意怎麽也藏不住。
本是不該由他告訴她,可看見她的第一眼,他再也忍不住,只有他自己知曉他是用了多大意念才制止自己抱住她的沖動,只有他自己知曉,他同她說出那些話時,心髒在胸膛砰砰的跳,劇烈的,仿佛要跳出來了。
康寧一直到回宮接到聖旨都沒有緩過神來,這麽多年的願望這麽快就達成了?
“貴妃娘娘,她不會是傻了吧?”
“我看像,樂傻了。”
“那祝大人能同意娶個傻子回家嗎?”
“聖旨都下了,由不得他反悔。”
“我怎麽看着您這麽高興呢?”
“養了這麽多年的白菜,終于有豬拱了,我能不開心嗎?”
康寧聽的忍無可忍,“陳依依,陳華婉,你倆當我是聾子嗎?!”
然後,康寧就被淑貴妃擰着耳朵教訓了一通。
公主大嫁,辦的是風風光光,章景行賜了康寧公主府,規格比先前的公主大了許多。
新婚當夜,康寧抓着祝容的衣襟威脅他不許反悔,不許納妾,不許去青樓那種地方。
祝容笑着親了親她的嘴角,聲音溫柔的能膩死人“臣遵命。”
婚後,康寧還是時不時就往宮裏跑,看看母妃,看看陳華婉,看看章承瀚。
景輝三十九年秋,康寧生下一個小女娃,取名之瑤。
景輝四十一年春,之瑤跑入鳳栖宮,康寧前去尋找,看見後院有成片的桂花林,郁郁蔥蔥的葉子。
同年夏,德坤宮起火風向大變,殃及鳳栖宮,皇帝棄了早朝派人救火,燒盡了整座宮羽。
皇帝自此一病不起。
康寧進宮時,皇帝正坐在鳳栖宮後院的貴妃塌上懷中抱着兩個木盒,旁邊放着一盤桂花酥,沉默的看着燒毀了的樹枝,見她來了也不做任何反應。
過了一會章承瀚也來了,章景行終于有了點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