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應,望着他笑了笑,康寧突然發覺父皇老了,兩鬓已經有了白發,聲音也有些沙啞“朕要去找你母後了,這幾年對你不好,她該生我氣了。”
“宛兒... 朕好想你。”
康寧跪在地上,聽着全公公在一旁聲音顫抖的喊“陛下薨了。”
康寧拿起木盒,盒上的花紋早已被摸的看不清楚,盒中是一縷紅繩系起的頭發,還有一張發黃的合婚庚帖。
永結同好,護卿長寧。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康寧想起那年中元節,她在鳳栖宮看見滿屋子的皇後畫像,書房堆了一箱又一箱簪花小楷的佛經,書桌上的紙,寫滿了這八個字。
當時她不懂,父皇的字明明那麽好看,為何會仿着別人的字寫字,還問母後,這八個字是誰寫的。
那是對一個人的承諾,真真切切的,被人虔誠供奉着的承諾。
康寧以前一直覺得,父皇是沒有感情的,她長這麽大,見到父皇笑的次數一個手指都能數的過來,可母妃說,父皇笑起來極好看的,眼睛裏就像有星星一樣,望着皇後娘娘的時候,溫柔的像是對待世間的至寶。
可是後來,父皇眼裏的星星掉落了,從那之後,他就不怎麽笑了。
他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到了皇後娘娘身上,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去愛她,這愛徹徹底底只給了一個人,別人永遠無法,再分一杯羹。
父皇死後,母妃鎮定的主持葬禮,章承瀚繼承皇位,改國號德盛。
冊榆林陳氏嫡幼女陳華婉為後,冊封大典三年國喪後舉行。
淑貴妃成了太妃,康寧從公主變成了長公主。
德盛二年夏,皇後誕下嫡子,單字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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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小姐進宮看過皇長子之後,在家中服毒自盡,臨死前換上了做女兒時淡橘色的長裙,脖子上待着一支翠綠的哨。
康寧進宮看望母妃時,将趙姨母那日前來托她交給母妃的信也順便帶了去。
母妃拿着信還沒拆開,就紅了眼眶,說這信不該由她看的。
康寧知道趙姨母是想将信交給那日在趙府門口見到的陳家舅舅,可陳家舅舅在趙姨母自盡當天,抱着她的屍體去了郊外的湖畔安葬,自己也服毒自盡了。
悲傷的氣氛随着新年的喜氣漸漸沖散,在新年當夜,康寧與皇後同時生産,都是女兒。
二公主取名爾念,小郡主取名之瑾。
德盛六年,皇後生下三皇子,取名單字洵。
德盛八年,康寧生下小郡王,取名澤逸。
德盛十三年春,淑太妃五十歲生辰,康寧帶着三個孩子進宮賀壽。
一天的嘈雜,六個孩子玩的累了天沒黑就睡了,留下康寧和祝容以及帝後四人陪着淑太妃。
五個人說說笑笑中,有宮女上了一盤桂花酥,淑太妃拿起一塊遞給皇後,笑眯眯的說“宛兒快吃,你最喜歡的桂花酥了,趁着陛下不在,趕緊多吃些。”
陳華婉愣了一下,接過桂花酥笑着點頭。
康寧在一旁淚如雨下。
又過了幾日,淑太妃病重,太醫說是她自己沒有活下去的心思了。
康寧日日守在淑太妃身邊,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糊塗時總将帝後認成先帝和先皇後,同他們說話,要他們好好的別吵架,要永遠在一起。
淑太妃臨終之前倒是十分清醒的,拉着康寧的手溫柔的看着她“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麽還這麽愛哭鼻子?”
康寧哭着求她別離開,幾度說不出話來,祝容抱着她默默不說話。
淑太妃和康寧說,她現在哭的樣子像極了太皇太後離世那日,先皇後的樣子。
先皇後也是個愛哭的性子,那日因着扯着傷口疼的哭了一個時辰。
“趙宛兒這個人慣會裝傻,她哪是疼哭的,分明是起來看不到長姐,才用了這麽個理由哭。”
她以為她瞞過了所有人,可她一個人都沒瞞得過,淑太妃笑着說這句的時候,眼中是點點的心疼。
淑太妃和康寧說了很多話都是關于先皇後和先帝的。
末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也帶上了哭腔。
“我知道宛兒升我位分是想補償我失去的那個孩子,還把你送到我身邊。她這樣善良的人,讓我怎麽和她争先帝呢。”
“我陳家一心事主,可陛下他防着我,防了我一輩子,不曾信過我。”
淑太妃盯着窗外許久,無聲的笑了,好像看見了什麽美好的畫面。
“那日他映着桃花踏着所有人都請安聲而來,暴怒的杖斃了所有宮人,我真的以為他是為了我,可那只是我以為。”
“是愛過的... 一直都愛着。”
康寧趴在祝容懷裏哭的泣不成聲。
番外2 長姐
吾愛陳郎:
我們這一生兜兜轉轉,還是沒能在一起,即使早就預知了結局,心中還是會有遺憾。
你我年少訂婚,多少美好溫柔的回憶都有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那年得知你離開陳家,只為終生不娶,我心中幸福又難過。
得此一人,終生無憾。
可我還是舍棄不了我的父兄幺妹。
長兄戰死的消息傳來家中,我幾乎是不信的。
我就總想着他還沒有死,去了一個地方和他喜歡的西魯小公主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我又真切的明白,像他這樣一個抱有家國大義的人,若是還活着,是不可能置趙家于不顧。
我那麽了解我的哥哥,以至于騙,都騙不過自己。
還有我那幺妹,自幼被我送入宮中,一點點個小人兒哭着喊着求我別丢下她,可就那一次,等我來年再次入宮時,就再也看不見她的眼淚。
如今侄兒已經登基找到了鐘愛之人,先帝為他開創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盛世,鏟除威脅皇位的一切隐患,是到了該塵埃落定的時候了,我也要去和我那妹妹說說,她的孩子有多麽的優秀。
你對我的情意,我一直是知曉的,與你承諾下一世,願不再有悲傷,與你執手一生,恩愛和鳴。
若嬅絕筆
☆、番外2(全文完)
番外3 章景行
章景行抱着趙宛兒很久,久到懷裏的身體慢慢變冷,他發了瘋似的将身上的狐裘脫下來蓋在她身上,顫抖的問她冷不冷,卻沒有得到回答。
“去搬個暖爐過來。”
“陛下... ”德全跪在一邊,周圍所有的宮人都跪在地上“皇後娘娘去了... 陛下節哀。”
“沒有!她沒有!”章景行大吼,“皇後冷了,去把暖爐搬過來。”
“我的宛兒怎麽會死呢,不可能不可能。”
喪鐘一下又一下的敲着,直至最後一下結束,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有宮人來說要給皇後穿壽服了,章景行搖頭,抱着趙宛兒不撒手。
這樣僵持到半夜,德全一咬牙,讓他們拉開皇帝。
“朕不許你們碰她,放開朕!”章景行被侍衛們死死拉住,眼睜睜看着她被帶走,像一只暴怒的獅子,聲音吼的沙啞“朕要把你們都殺了,全都殺了!”
“陛下!”芝蓉跪在章景行面前,淚如雨下“您讓娘娘去的安心些吧。”
章景行驀地停住動作,侍衛們放開他,跪在地上。
章景行看了看跪了一片的人,她最不喜別人跪的...
“都給朕滾。”
章景行疲憊的走入屋內,躺在床上,依稀還存留她的氣息,昨日她還這靠着,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章景行覺得自己仿佛只是做了個夢,夢裏宛兒離開了他,可宛兒那麽喜歡他,她怎麽會舍得呢。
她定是舍不得的,她只是出宮了,像上次一樣,她不想再穿漂亮衣服,她想家人了,所以出宮住幾天。
他就在這等着她,等她回來,就在這等着她。
自此,章景行處理完朝政,就到鳳栖宮畫畫,他的宛兒,他閉上眼睛全是她的模樣,他将她畫的漂漂亮亮的,等她回來看見,定會高興。
德全說,若是思念皇後娘娘,就去種一棵樹吧,等桂樹開了花,皇後娘娘就回來了。
他點頭,覺得德全的法子好用,重賞了他。
于是,一想起她,章景行就會去種一棵桂樹,不知不覺,竟然成了一片林。
他總愛讓人搬個桌子,他就在桂樹林抄抄佛經,他以前經常幫她抄佛經的,她總是寫着寫着就睡着了,他也只好将她抱回床上,按着她的字跡替她寫好。
也想過不幫她了,讓她被母後責罰一頓,但終究還是舍不得,她淚眼汪汪的可憐模樣,總能讓他心軟。
祝容帶來西蠻的投降書時,章景行覺得那首領實在可惡,雖說他們起兵是自己暗中派人挑撥,但害的趙成邺戰死也的确是他們西蠻的軍隊。
章景行策馬前去邊疆的路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幫宛兒報這殺兄之仇。
所以,當西蠻的首領跪在他面前,求他饒過族人時,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砍下了他的頭。
“滅族。”
他饒過西蠻的族人,誰來饒過他呢?
他們殺死了他心愛的女人唯一的兄長,讓他的宛兒只敢在半夜無人時看着她哥哥給她的哨悄悄哭的時候,想過要放過他嗎?
他将劍刺入一個西蠻人的身體後,看見有人向章承瀚刺來,他想也沒想就擋在他身前,突然想起好多年前,他還是少年模樣,宛兒擋在他面前,劍刺入她的體內的時候,他的心都快碎了。
他怕急了,怕宛兒就這樣離開他,所以當他得知她醒來的消息,早朝都不顧的就跑回去。
多麽感謝啊,她沒有丢下他。
回宮那日,他和太醫說,再給他延長五年的壽命就行了,只要這五年讓他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于是,他用了這些時間,給康寧賜婚,祝容跪在他面前,願以一身榮耀前程,換康寧一人,他想了許久,還是點頭允了。
因為他覺得,若是宛兒在這,定會笑眯眯的和他說,康寧能找到一個這麽喜歡她的人,往後的日子肯定會開心啊。
他的宛兒笑起來可好看了,眼睛彎彎的像個月牙一樣。
章承瀚領着陳家姑娘進宮的時候,他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和宛兒,任意穿梭在宮中的所有地方,宛兒在一邊左看看右看看,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章承瀚曾和他說,他會傾他所有,換陳家姑娘安好無虞。
語氣堅定的讓他想起自己也曾這樣向宛兒承諾過。
過了良久,他笑着和章承瀚說“你母後說過,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既已說了這些話,若是做不到,定會陷入萬劫不複。”
桂花林被燒的前一天晚上,他夢到宛兒了。
這是自她離開後,她第一次入夢,還是少年的模樣,披着白色的狐裘,笑着和他說,咱倆站在一起,就像黑白無常一樣。
他也笑,輕輕将她攬入懷中,和她說他很想她,很想很想。
她笑着點頭,告訴他她知道,所以她來接他了。
讓他帶好他們的合婚庚帖,帶上她最愛吃的桂花酥。
她說,這麽多年扔下他一個人,辛苦了,往後的路,她陪着他一起走。
所以,當鳳栖宮被燒的時候,他并沒有特別的驚慌,他沖入火海将書房裏的合婚庚帖拿出,耳邊是德全慌張的喊聲。
跑出去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書桌上的紙上,還有八個字沒有燒盡。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後來,他病了幾日,也終于明白宛兒離世之前,趙若嬅說的,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的意思。
他也不想活了,他的宛兒還在等他。
他已經拿好了合婚庚帖,帶上了她最喜歡的桂花酥。
他終于可以去找她了。
他好想她。
永結同好,護卿長寧。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只願下一世,在雪地裏領回宛兒後,緊緊握住她的手,再也不分開。
番外4 你們喜歡的章景清的番外
章景清陪陳骐江去趙府的時候正巧落了雪,他倆也沒讓下人撐傘,輕車熟路的就進府了。
剛一進來,還沒到主廳懷裏就撞進一個粉嫩的小團子,章景清低頭,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還沒到自己的大腿,臉上還挂着幾滴淚。
真是可愛。
“趙宛兒,你給我吃飯!”
那小女娃趕緊躲在章景清身後,果然,不一會就看見趙若嬅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見着他倆也沒好氣的答“拜見懷安郡王。”
“來,讓我看看,我們宛兒又長高了。”陳骐江一把将女娃娃舉起來抱在懷裏,寵溺的看了眼趙若嬅“阿若好大的脾氣。”
章景清在回京之前就聽說他離開的這三年趙府得了個女娃娃,鬧騰的緊。
“你們兩個大忙人,今天還能有空來趙府?”趙若嬅領着章景清兩人進門,拿了塊桂花酥喂給陳骐江懷裏的小人兒。
“什麽事能比趙大小姐生辰還重要呢。”章景清看着陳骐江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盒子遞上前,一臉讨好的笑,鄙視不已,回頭撞進趙若嬅眯着眼看自己,心中一驚,立刻将自己的禮物送上,附和到“是是是,為了趕上趙大小姐的生辰,累倒了三匹馬。”
皇帝長子章景清,陳家嫡長子陳骐江,趙家嫡女趙若嬅,是京城有名的鐵三角。
章景清自小就知道趙家的女兒要嫁給他,他與趙若嬅早陳骐江一年相識,兩人本都是以成親為目的接觸,不知怎麽竟然處成了朋友。
轉過年認識了陳骐江,趙若嬅與他一見鐘情,章景清也樂的做這個燈泡。
這一做,就是十年。
再過一年,等趙若嬅及笄,兩人就該成親了。
感覺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裳,章景清低頭看了看,原本在陳骐江懷裏的小女娃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面前捧着一把雪,奶聲奶氣的說“姐姐,抱。”
姐姐?
章景清只覺孩子太小,分不清人,伸手抱起了她,剛放到自己腿上,脖子裏就被塞進了一團雪。
這小女娃...
章景清挑眉,将雪從衣領中拿出放到女娃娃的頭上。
登時,就是驚天動地的哭聲。
章景清趕緊将雪掃落,無措的看着趙若嬅,後者看戲一樣的笑着絲毫沒有幫他的意思。
章景清只有一個弟弟,從小和自己不親,對待孩子這一方面委實沒有經驗,只能輕輕抱着女娃娃聲音盡量放的溫柔“我錯了我錯了,不哭,你別哭。”
“姐姐聲音好粗。”那女娃娃往章景清懷裏拱了拱,抽抽涕涕的說,鼻涕抹了章景清一身。
真是不認生,眼神也不好使。
趙宛兒和章景清的第一次見面,就以章景清弄哭趙宛兒,趙宛兒蹭章景清一身鼻涕結束。
章景清回京,鐵三角見面的次數又和三年前一樣多,只是每每都多了個愛哭的小女娃。
趙母身子不好,趙父駐守邊疆,趙家嫡子整日軍營操練,這照顧趙宛兒的事就落在身為長姐的趙若嬅身上,好在趙宛兒雖然愛哭,但不闖禍,也樂意帶着她。
“太後還防着你呢?”挑了個不下雪的一日,三人約着出來聽曲,小二上完菜陳骐江問章景清。
章景清點點頭,夾了塊肉遞到懷裏的女娃娃嘴邊,無奈的笑笑。
自八年前先帝駕崩,太後抱着當今陛下登基,就一直防着他。先帝有過很多孩子,但是活下來的也就只有他與陛下,兩人相差八歲,陛下登基到現在,朝中立他為帝的呼聲也漸漸減少,但讓他做攝政王的聲音倒是越來越多。
“誰樂意做狗屁攝政王。”章景清低聲罵了一句,又夾了塊肉給女娃娃。
本是大逆不道的話,兩個人聽了也沒什麽反應,似是早已習慣。
“阿清不要再喂肉了,宛兒也想吃些別的。”
章景清失笑,夾了塊青菜給她。不知為何,趙若嬅這個妹妹很是喜歡自己,天天纏着自己叫姐姐,糾正了許久,她竟跟着趙若嬅叫他阿清。
一個小娃娃,章景清也不和她計較。
坐了沒多久,有人敲門進來悄聲告訴章景清太後派人來了郡王府。
“我要走了。”章景清将女娃娃放到趙若嬅懷裏,見她還不放手溫柔的哄着,女娃娃死死抓着他的衣領搖頭,眼看着就要哭了章景清趕緊抱起她“晚些把她給你送回趙府。“
于是,抱着趙宛兒坐上馬車回城南的郡王府。
馬車搖搖晃晃,趙宛兒就這麽在自己懷裏睡着了,下車後章景清将他交給奶母。
太後也沒什麽事,就說章景清也老大不小了,該着娶個王妃去自己的封地,守一處安寧。
說白了就是怕他在京中有什麽預謀,趕緊把他趕到封地再派個女人監視他。
章景清思量一會,微笑說“麻煩公公前去回禀太後她老人家,不是本王不走,着實是父皇不讓,下了聖旨讓本王必須待到陛下弱冠。”
唉,這都什麽事。
九年前自己在郡王府待的好好的就被叫進宮裏,這可真是稀奇,自己這個從不受寵存在感為零的皇子還能有一天單獨面聖。
父皇表情凝重的讓他務必等到皇弟弱冠才能去自己的封地,還說要給他下個聖旨,說完後第二天晚上就駕崩了。
可...先帝不讓他把聖旨拿出來。
但當爹的話兒子不敢不聽,終歸九年都熬過去了,再熬個十一年吧。
但是朝堂立他為攝政王的聲音實在是越來越多,他這個都沒上過幾次朝的人,這些老頭怎麽想的。
章景清只能挨個拜訪他們的府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們打消這個念頭,但效果甚微。
漸漸竟然有了懷安郡王拉幫結私的說法。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章景清正在陪趙宛兒放風筝,氣的他直接松了繩子,惹的趙宛兒大哭又急忙哄着。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他回京到現在,趙若嬅天天和陳骐江膩在一起,妹妹就扔給自己,他好歹是個郡王天天給人帶孩子算怎麽回事。
這話說給趙若嬅聽的時候,趙若嬅美目斜了他一眼,原話說“你本就該娶我們趙家一個女兒,我是不可能了,你就把小宛兒當媳婦養着,将來還要尊稱我一聲長姐,是吧?未來妹夫。”
章景清覺得如果不是自幼被教導不打女人,他真的能把趙若嬅推河裏。
看着一邊睡的呼呼的小娃娃,到她及笄還有十一年,正好自己能離京,這麽愛哭小女娃要是跟着自己去了封地,淹了百姓可怎麽辦。
章景清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竟然真的把她當成媳婦養着。
後來的兩年過的比較艱難,太後總不相信他無意皇位,處處防着他,出門也要好幾個人跟着。
邊關戰事吃緊,朝中黨羽紛争,趙若嬅與陳骐江的婚事一拖再拖。
到景輝十年,西蠻發了兵,邊關無糧草貯備,章景清自請前去運送糧草,他想着自己立個功太後的戒心說不定就放下了。
等他送完糧草回來,京城都下雪了,章景清進宮述職後就去了趙府。
趙宛兒看到他就阿清阿清的叫着撲到他的懷裏,他抱了抱,嗯,沉了。
陪着她打了一會雪仗,她就說困了,要睡午覺,等明日再陪他打。
這個小女娃,不僅吃得多睡的還久。
他怕是要娶個豬回去了。
這樣想着,章景清突然覺得這幾年的事情也不是那麽鬧心,他好像挺喜歡冬天了。
那天之後朝局動蕩,章景清為着避嫌許久不去趙府和陳府,也不理會外界的事情,只是日日在郡王府寫詩作畫,活脫脫一個閑散王爺的作風。
忍過了炎熱的夏日,初秋的夜晚着實涼快許多,章景清本想小酌一杯,陳骐江一身酒氣不顧別人阻攔的闖入了郡王府。
他無法娶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了。
陳骐江在他這喝的醉醺醺的,把着他的肩膀求他定不要造反。
第二日陳骐江起來,和平時一樣的在郡王府吃過早飯,臨走前和章景清說,往後保重。
章景清笑着讓他快走,假裝沒看見摯友關切的目光。
景輝十年秋,太後以皇帝之名連下三道聖旨。
第一道,命駐紮西部邊境的趙家軍五年之內擊退西蠻軍隊。
第二道,宣趙家幼女景輝十一年春進宮陪伴太後左右,皇帝伴讀。
第三道,以結黨營私之疑敕令懷安郡王禁足郡王府三年。
章景清得了這個聖旨時,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冬天無法陪趙家女娃娃打雪仗了。
京中局勢變了,鐵三角也這樣散了。
章景清明白太後的意思,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即使他千方百計的證明自己絕無造反之心,但只要他是先帝之子,有皇家血統,能威脅到陛下統治,他就是有罪的。
他就總想着,再熬一熬,熬到景輝二十年,他把聖旨一亮,求個閑散王爺,太後自然就相信他了。
三年很快就過去了,他再出府一切仿佛都沒有變過。
去茶樓聽曲時,碰到了趙若嬅,她還是一個人,章景清自顧自的從她身邊走過,一個眼神也沒有給。
他看見了,不遠處一直向趙若嬅這邊瞧着的人,他小的時候見過他們,是皇宮的禁軍。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被監視了。
陳家,趙家,郡王府。
章景清突然有些厭惡這種猜忌質疑。
陳骐江被逐出陳家時,章景清在二樓雅間等他,他好像沒事人一樣如約而至。
這是兩人四年來第一次見面。
“這下,終于不用互相裝作不認識了。”陳骐江一進來就灌了口茶水,大笑着說“身處高位如此猜忌多疑,只會讓臣子寒心。”
章景清打了他一下讓他閉嘴,小心隔牆有耳。
“都避了四年了,還不讓我和你說話?”陳骐江瞪了他一眼,閉了嘴。
章景清問他以後有何打算,陳骐江聳聳肩,滿不在意回答肯定留在京城。
趙若嬅還在京中。
章景清和他碰了杯酒,一飲而盡。
章景清□□衆位大臣兩年,殺死了四個煽風點火安懷禍心的高官。
陳骐江留在京城,暗中護着趙若嬅,替她擋下了數次刺殺。
趙家男子在外抗敵,若是家中女子出事,趙家軍定會大亂。
景輝十九年冬,趙成邺戰死的消息傳入京城,章景清和陳骐江一同趕去趙府,碰上趙若嬅要進宮拜見太後,蒼白着一張臉,被貼身侍女扶着上馬車,見着他們兩個人,瞬間紅了眼眶,聲音顫抖沙啞,說了句章景清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
她說:“趙家沒了,我沒有哥哥了。”
章景清兩人在宮門口等到天黑才看見趙若嬅出來,這是這麽多年趙若嬅第一次主動和他們說話,她靠在陳骐江肩膀哭的昏天黑地。
她說她在宮裏瞧見宛兒了,因為被罰跪生了病,瘦瘦小小的一個坐在偌大的宮殿裏,不哭也不鬧,也不笑。
章景清的心突然抽的一下疼,連着好幾天夢裏都夢到還是許多年前,她縮在自己懷裏說着宛兒也可以吃點別的。
他去過幾次宮門口,衛兵都将他攔在門外,太後下令,懷安郡王無诏不得進入皇宮。
算着時間,就剩一年,還有一年,他就可以拿出聖旨,告訴太後他留在京城須臾數年真的是因為先帝的命令,告訴太後他章景清絕無賊心。
還剩一年,他就能去到自己的封地,做他向往了快三十年的閑散王爺。
可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皇帝遇刺,受傷的是趙宛兒,太後将他叫進宮中,他想着該如何和太後解釋不是自己所為時,太後笑了。
“哀家自然知道不是你做的。”
“但哀家希望這是你做的。”
章景清眯眼捏碎一只茶杯,拂袖離開。
趙宛兒醒的那日,章景清去看過她,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了他許久,說“阿清。”
他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搖頭,告訴她不能讓別人知道她記得他,還和她說幾個月後會來看她。
見她眼中有淚,章景清拿起一顆蜜餞放入她的口中“若這世道太平,你會成為我的妻。”
逼宮的前一日,他去找了陳骐江,這個人還日日守在趙府附近,同他喝了一夜的酒,兩個人一攤爛泥一樣倒在趙府門口,被趙若嬅派人擡進府內,直接扔到了廂房。
夜深,章景清睜開眼,點了燭光靜坐很久,起身去找紙筆,寫了一句話覺得不好,再寫一張,不知不覺都快天明。
“沒紙了。”驀然一聲吓的章景清一驚,毀了一張紙,擡頭看見陳骐江懶散的靠在床邊看自己。
“幾時醒的?”
“從你開始寫信就醒了。”
兩人沉默良久,章景清說他今天要去造反了。
又是一陣沉默。
氣氛太壓抑,章景清低頭笑了一下,故作輕松的說“得了,別喪着臉,這次過後太後不會再懷疑我有異心。”
“等我去了封地,別忘了帶着若嬅來看我。”
打開門,就看見淚流滿面的趙若嬅站在門口。
章景清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什麽,走了幾步停下扔下一句保重,再次離開。
章景清帶着兵闖入皇宮,眼前總是浮現一個小團子一樣的粉色身影在在附近亂竄,時而撲撲蝴蝶,時而放放風筝,臉上是明媚張揚的笑容。
等到她真正見到趙宛兒時,才發覺她已經出落的很漂亮了。
與上次不同,她穿着橘黃色衣裙,明豔的深深刺了他的心。
他看見她眼中的不解,也看見了他問她要不要嫁給他時,眼裏的悲傷。
八年不見,她越來越會演戲了,若不是她之前說出他的名字,他都要誤以為她真的不記得自己了。
她問他,是因為她長的好看才想娶他嗎。
他點點頭,突然想起她不滿五歲那年,被他說了句小醜孩,哭了整整一夜,眼睛哭成了兩個核桃。
從那之後,他總會說,我們宛兒真好看。
箭羽入體之時,他分明看見了她眼中的震驚和幾乎要湧出眼眶的淚水,他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對她搖搖頭。
章景清覺得自己這一生實在是太無趣了,從小就是與世無争散漫随意的性子,不被父皇待見,母妃氣他不去争,父皇死後,大臣們怒他不去奪。
他一直不明白,那至尊的位置究竟有什麽好的,那麽多人要推着他往上走。
他只想做一個閑散王爺,守着自己的一塊封地,找一個愛笑也愛哭的王妃,生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平平淡淡生活着。
當他聽說趙宛兒替皇帝擋刀時,他就知道自己失去那個王妃了。
她和以前不一樣了,還記得那一年他回京,雪地裏一個粉色的小團子撞進懷中,粉雕玉琢的臉上噙着淚,生生砸入他的內心。
是愛嗎,也許不是。
趙若嬅說,讓他把趙宛兒當媳婦養,他就覺得,要是能這麽陪一個女孩慢慢長大,倒也不錯。
太後讓他起兵造反,他也不是很想活了。
只是心中總有些遺憾。
我們宛兒,還沒陪你打雪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