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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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如往常一樣每天去找太後聊天,沒事的時候看看小公主,或者自己練練字讀讀書,做的最多的還是抄佛經。
芝蓉問我這麽喜歡抄佛經為何不去佛寺拜一拜。
我和她說佛寺要麽在山頂要麽在半山腰,爬上去就累死了,我才不去呢。
而且我也不是喜歡抄,我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一件事就很難再改變。
轉眼到了秋日,章景行問我要不要去狩獵,我想了想上次狩獵的慘痛經歷,擺擺手說算了。
章景行說也行,若是這次再有人行刺,我可不能再和他在一起,幫他擋刀了。
我說我陪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回來。
一同狩獵的原本應是皇家貴胄和文武大臣,但是到了章景行這裏,皇室的人都死光了,唯一的哥哥前幾年也死了,所以只剩下文武大臣一起來。
章景行說,這次獵到最多的,可以和他許一個願望。
他們去了大半天,每個人回來都帶了很多獵物,唯獨章景行....
章景行帶了兩只兔子回來?
我....
我高興極了!
我和他說正好可以吃紅燒兔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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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照着我的額頭就彈了我一下,和我說好好養着不許吃了。
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個折磨,我每天對着這一只通體雪白的兔子,卻不能吃。
“紅燒兔頭,爆炒兔肉,兔尾湯... ”
我還沒說完,章景行就把兔子抱在懷裏,語氣溫和的安慰它“不怕,不吃你昂,宛兒姐姐會把你養的好好的。”
我贊同的點頭“養肥了再吃。”
章景行瞅了我一眼,問我今天中午要不要吃魚,我說要。
我讓芝蓉不要生那麽多炭火,怪熱的,章景行摸了摸我的手冷着臉,讓芝蓉再給我加一個手爐。
章景行借着我手涼的理由不讓我自己夾菜,他來喂我。
我嚴肅的和他說,我只吃一點點,不許一直給我夾。
他問我為什麽突然這樣說,我想了想懶得回答他。
本來吃的好好的,一吃到魚,我感覺氣味太重,沖的我直接吐了出來。
芝蓉趕緊給我遞上水,我漱了口還是幹嘔不止。
然後章景行激動的找了太醫過來,我一看,喲,還是那個庸醫。
我都想好了,他如果這次還讓我吃清水煮白菜,我就把他扔到池塘喂魚。
他在我的手腕上停了許久,久到我都以為他當着章景行的面在占我便宜。
然後他問我上一次月事是什麽時候來的,我哪能記得住,芝蓉說是上上月。
那個庸醫就跪在我和章景行面前一臉激動的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後娘娘已經有了兩月的身孕。”
我驚呆了。
芝蓉驚呆了。
章景行也驚呆了。
我回過神,拉着那個庸醫的袖子問他真的假的。
他一臉笑容的和我說“老臣行醫三十餘年,一個喜脈斷不會診錯。”
又轉身和章景行說兩月的胎兒不穩定,一定要細心照料,還說我體寒如今已是深秋,切不可着了涼。
說完自己去開單子了。
我看見章景行好像想來抱我,但是又不敢,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我只有在那次刺殺醒來的時候看見過。
宮裏的話傳的就是快,沒有半個時辰,太後就親自來了。
我趕緊去扶她,她高興的都流了眼淚,下令重賞鳳栖宮所有人。
第二日宮妃們早早就來了,笑的一個比一個開心。
我尋思着我懷的也不是她們的孩子,她們在那開心個什麽勁?
第三日長姐和父親一同來看我,我覺得長姐又要哭了。
果然.... 咦,沒有?
父親身體愈加不好了,我告訴父親要養好身子,将來還要抱外孫呢。
父親大手一揮,說這都是之前在戰場上落下的老毛病了,不礙事。
最開心的當屬章景行,他幾乎每天下了朝就跑來我這,我問他今年新年是不是不能出宮了,他笑着攬着我,說明年一家三口一起去。
我說要不新年宴就讓陳妃來幫我吧,給她個協理後宮的權力。
章景行說行,我又說要不晉她正一品淑妃。
他說有些快了,等新年宴結束。
我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陳依依的。時候,她美目一橫,說她每天照顧小公主已經很累了,哪有時間弄什麽新年宴。
我說得了吧,她要是天天照顧那怎麽小公主現在在她宮裏的于貴人那。
我覺得陳依依真的很适合治理後宮,她辦的新年宴比我辦的精彩多了。
我決定以後每年都讓她來。
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瞪了我一眼,用嘴型說了句不可能。
沒關系,我就裝作沒看懂。
于是趁着新年宴,章景行宣布晉陳妃為正一品淑妃,有協理六宮之權。
因着我有孕不能受風,章景行早早就拉着我離開,讓她們自己玩去了。
我其實也想和她們一起玩的。
這個冬天,帶走了我的太後。
原本太後身子已經大好,但不知怎的,突然又惡化。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在和章景行做一場拉鋸戰,因為我實在不想喝安胎藥。
我倆趕到慈寧宮的時候,宮人們跪了一地。
張嬷嬷說,太後想先見章景行,我在外面等了一刻鐘,章景行讓我進去。
我跑到太後身邊,她讓我離的遠一點,小心過了病氣給孩子。
我哭着說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在意這些。
太後拉着我的手,慈愛的看着我,讓我別哭。
“哀家第一次見着你,你方六歲,小小的一個人跟着若嬅向我拜見,奶聲奶氣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你別怪哀家把你從小扣在宮裏,哀家沒辦法啊,朝中只有你父親才能幫我們娘倆,可我,可我不敢把身價性命都壓在他身上,哀家只能把他的小女兒接進宮,做人質啊。”
我哭着搖頭,聲音哽咽“不.. 太後,宛兒不怪你,從來不怪你。”
“好.. 好孩子。”太後動了動手,摸了摸我的臉“哀家最對不起的事,就是你大哥的死,那年西蠻進犯,朝堂小人揭蓋而起,哀家實在抽不開身派兵支援,這才... 這才造成了你哥哥的死,哀家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趙家啊。”
“成邺也是哀家看着長大的,死在他國,是哀家的錯,是哀家的錯啊”太後拿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淚流滿面。
“不... 太後,不是這樣的”我哭的幾乎斷了氣,章景行扶住我的肩,眼眶通紅“太後,太後您答應過宛兒的,您說過您會長命百歲,一直護着宛兒的,這皇後的位子是您把宛兒推上去的,您要... 要對宛兒負責啊.. 太後!”
“宛兒不哭,不哭了”太後似乎是想笑,但她已經沒有力氣笑了“從今往後,景行護着你,定會安好無虞。”
“哀家老了,也累了,先帝臨死前和我說在天上等着我呢,我要去找他了,你答應哀家,一定和景行好好的,別... 別像哀家和先帝一樣.... ”
說完後,太後就閉上了眼。
我覺得這肯定是一場夢。
我确信我在夢裏。
因為我看見我自己了
六歲,因為想家躲在被子裏自己哭被太後抱在懷裏。
七歲,字寫的歪歪扭扭,太後笑着說好看。
九歲,在雪地裏摔了,太後趕緊把我抱起來,問我摔疼了沒有。
十歲,連夜抄的佛經,太後細心收好。
十二歲,被罰跪在雪地,暈倒後太後焦急的在房裏踱步。
十三歲,一身是血的回宮,太後給了章景行一巴掌。
十四歲,我說想出宮了,太後自己在屋裏默默哭了一夜。
十五歲,着鳳袍向太後請安,太後說我們家小宛兒真好看。
十六歲,和她說我不想做皇後了,她眼睛裏的慌張。
十七歲,我有孕的消息傳到慈寧宮,她急忙從床上爬起來看我。
同年,她倒下了。
陪了我十一年的太後,比阿娘陪我時間還長的太後,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丢下我獨自在這個吃人的後宮浮沉。
“太後!”
我哭着坐起身,章景行一把把我抱住,身子有些顫抖
“趙宛兒,朕命令你,你不許有事,母後已經沒了,你想讓朕再失去你嗎?”
我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個月,突然有一天,肚子裏動了一下,我低頭看有些圓滾的肚子,又是一下。
“它... 它踢我了。”
這是我這三個月第一次開口說話,淑妃立馬紅了眼眶,罵道“我還以為你變成啞巴不會說話了,你還知道自己肚子裏有個孩子啊,天天這樣行屍走肉的活着,你要我們怎麽辦?”
晚上章景行來看我時,我看着他好一會,他瘦了,瘦了好多。
“對不起”
他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轉身看我,我站起來踮腳親親他的嘴角,又重複一遍“這三個月,對不起。”
往後的日子,也可能有時候要對不起了。
章景行好像如獲至寶,眼睛裏的光又亮了起來,搖頭和我說沒事,只要我好起來就沒事。
那個庸醫說,我本就體寒,再加之傷心過度,積郁于心,前五個月也沒有好生養着,此次生産,怕是會很危險。
這是我自十二歲那年摔碗後第一次見着章景行動怒,他高聲吼道“若是生産之日皇後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整個太醫院陪葬!”
我覺得這個太醫實在是太可憐了,行醫三十餘載,到老了不僅要被我天天叫庸醫,這次更有性命之憂。
本是我自己犯的錯,卻讓太醫院賠罪,可沒有這個理。
我讓庸醫先起來,幫我好生養着就行,此次養胎許是要他多多費心。
吓得他剛起來又跪下了。
唉,我這張嘴啊,多說多錯。
長姐來看我時,正巧趕上庸醫來和章景行說,茂山溫泉夏日清涼,而且溫泉有利于孕婦恢複,請皇後擺駕茂山安胎。
長姐和章景行說她陪我去。
父親率領趙家軍親自護送。
我走的時候陳依依抱着四個月的公主來走在宮妃最前面來送我,我笑着說又不是不回來了,不用這麽大陣仗。
她讓我趕緊呸呸呸
我笑着摸了摸小公主的頭“阿寧要乖,要努力長大,母後過幾個月就給你帶弟弟妹妹回來。”
沈昭儀的公主,取名章康寧,取安康長寧之意。
我和姐姐坐在去茂山的馬車上,車內很大,六馬同騎,也很穩,我靠在長姐身上問她我會不會像沈昭儀和宋庶人一樣難産而亡。
長姐溫柔而堅定的和我說絕對不會。
在茂山的日子很安靜,每天就是看看書寫寫字,佛經抄了一箱。
章景行只要有時間就會來看我,給我帶他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小玩意。
我知道,他在給我解悶,其實我一點也不悶,茂山的寧靜可以讓我細細的想通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轉眼就到了七月,正是桃子成熟的時候,我吃了一個香甜的桃子之後,肚子就有些陣痛。
章景行早在半個月前就搬來茂山陪我待産,我才和他說今日是中元節,大着肚子不能去逛了,他溫柔的哄着我說明年帶我看。
調理了四個月我的身子好了一些,産婆一直讓我用力,用力。
我想和她們說我真的已經很用力了。
就在我快沒有力氣的時候,我聽見了一聲啼哭,耳邊是産婆欣喜的大嗓門喊着雙生子,龍鳳胎。
我覺得她們太吵了,想讓她們出去。
有一瞬間,疼得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我在想,沈昭儀生産的時候,是個什麽感覺呢。
沒有産婆,沒有太醫,也沒有家人。
她哭着央求我好好照顧她的孩子的時候,是該有多絕望呢。
我來不及細想,章景行就沖了進來,問我怎麽樣,我讓他看看孩子,他搖頭,說我沒事就好。
還說謝謝我,謝謝我沒有丢下他。
我沒有力氣說話,只能回給他一個微笑。
之後我就搬回了宮裏,但是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庸醫說多養幾年就好了。
我想了想那苦的讓人作嘔的藥,害怕的搖搖頭。
大啓有了嫡子,取名承瀚,章景行下令封為皇太子。
大啓也有了嫡女,取名康樂,是我起的名字我想讓她一生安康快樂。
父親抱着他的外孫哈哈大笑,可能是聲音太大,把我兒子吓哭了。長姐無奈的看了不知所措的父親一眼,把孩子抱在懷裏哄着。
一歲的康寧好奇的看着在搖籃車裏的弟弟妹妹,呀呀的叫着,突然蹦出來一個弟字,我們欣喜的讓她再說一句,她不理我們,轉頭看向康樂。
我的身子因着生産一直不見好轉,天天靠藥養着,陳依依摘了她種的葡萄給我吃,葡萄皮用來喂兔子。
章景行給我抓的兔子,我從沒管過它,它竟把自己吃的這麽好。
我笑着和陳依依說這下能做一大盆兔肉湯了。
陳依依斜睨了我一眼,說我趁早死了這條心。
我低眉順眼的說“淑貴妃教訓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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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輝二十四年,我的康樂沒有了。
她生下來的時候就小小的一個,不哭也不鬧,捧在手裏就像紙片一樣,我精心養了一年半,她還是離開了我。
康樂的離開抽走了我所有的精力,我病的起不來床。
章景行每天陪在我身邊,朝政幾乎都不管了。
長姐和他說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他不信,依然天天讓我吃藥,和我約定将來的事情。
我乖乖喝藥,他說的事一個也沒有答應。
唉,他這個人啊。
同年的深秋,早飯過後我的精神還不錯,想出去坐坐,我讓芝蓉給我換上桃粉的裙子,芝蓉怕我冷,又給我披了個白色的狐裘。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套,像極了章景行偷偷帶我出宮那一夜。
我和小盛子說去把章景行叫回來吧。
這是第一次,他在上朝,我把他叫了回來。
也是第二次,他丢下衆臣,過來看我。
那年遇刺,睜開眼時看不見章景行的那種心慌,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
我以為他出事了,我拿命護着的章景行,若是還出事了,我會崩潰的。
不過還好,他回來了,抱着我讓我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我真真切切看見了他眼裏的慌張,像個小孩子一樣在我面前哭。
我心軟的一塌糊塗。
趙宛兒你完了,早就完了。
從那年掀了桌子,被太後罰跪在雪地裏,章景行來給你撐傘的時候就完了。
或是更早一點,第一年入宮蹲着地上哭,轉身看見他伸出的手,用同樣稚嫩卻故作老成的樣子和你說帶你去吃桂花酥的時候,你就完了。
“章景行呢”我抱着兔子,問芝蓉。
“陛下在您身後。”
我轉頭,就看見一身玄色龍袍的章景行立在我身後不遠處。
我讓他過來抱抱我,他輕輕擁我入懷,我和芝蓉說搬個美人榻吧,我有些站累了,想坐着等日落。
我和他說,大概就是今日了,我有感覺。
他沒理我。
沒關系,他經常不理我的,我都習慣了。
我和他說別叫那庸醫過來了,我不想這麽點時間還要喝那麽苦的藥。
我仰頭看他,只能看見他有點胡茬的下巴。
我記得太後曾問我心裏可有章景行,我說有。
但是太後沒信。
那時我說的是真話,我十四歲那年出宮,找不到心心念念的肉包子,找不到和我打雪仗的阿清,阿娘也搬到道觀不要我了。
我在家中看書,看見有意思的想說與他聽,但是他不在身邊的感覺,別提有多失落。
及笄那日他來了,我牽着他的手走,幼稚的像個小孩子一樣宣誓主權。
父親問我,太後病了,你願不願意去宮裏照顧她,但這次進宮,是以皇後的身份。
我說太後待我如女兒一般,我願意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說的那句願意,是在回答第二句。
沒有人知道大婚那日我有多高興,我是他三媒六聘,以大啓最高禮儀,受萬民矚目,同享百官朝拜娶進門的皇後。
他走在我身側,我緊張到只問了一句無關痛癢的問題就不敢再說話。
我還想問他,若是我做不好這個皇後怎麽辦?
若是後宮争寵冤枉了我怎麽辦?
若是他有一天煩我了怎麽辦?
太多的問題要問,我怕一開口,就藏不住心中的愛意。
因為我怕,他那麽的優秀,世間仿佛沒有他做不成的事,而我,而我從小就被人說是傻的,我怕我配不上他。
我分明看見了我讓他去找別人的時候,他眼睛裏的惱怒,也分明看見了他寫下永結同好,護卿長寧八個字的時候,眼睛裏漫出來的情意。
我想,他也該是喜歡我的。
君言所誠,死生不離
承君一諾,至死不渝
我想寫好多好多庚帖,想告訴他只要他不棄我,我定不負他。
可我不敢,我怕讓他看見我如火般熱烈的真心之後,我在他面前,将無所遁形。
“章景行,我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
“我知道。”
哦,原來他知道啊。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很久以前。”
虧我還瞞了這麽久,真是讨厭。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 ”
“有多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比你還多一點。”
我笑了,覺得他肯定沒有我多,我擡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淚水,讓他不許哭。
“父親年邁,身上有傷,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啊。”
“還有長姐,她為了趙家,為了我,一生沒有嫁人,我死後你一定要善待她,她太苦了,太苦了。”
“依依是個好姑娘,她不會有那種外戚專權的想法,陳家也不會威脅到你的皇權,你別再提防着她了。”
“那我呢,趙宛兒”章景行低頭看着我,脆弱的好像一只受了傷的小獸“你要我怎麽辦?”
“我嫁給你的第一年,就希望你長命百歲天天開心,祝酒辭的時候,我說過了的。”我抱着他,在他懷裏蹭了蹭“你祝我萬事勝意,我做到了,嫁給你的每一天,每一件事,我都很滿意。”
我想和他說,宋妃是我害死的,我知道我賞給沈昭儀什麽東西她都會要一份,所以我在她懷孕的時候給她很多很好的補品,導致胎兒過大,也是我在她生産前夕告訴她她家裏的事,讓她提前動了胎氣。
她沒了一個孩子,所以上天要走了我的康樂。
她難産而亡,所以老天要收走我的命。
我想和他說我想哥哥了,西魯小公主送給我的那個哨,是大哥留給我的,她還告訴我,大哥說他有個幺妹,從小就乖巧懂事,在宮裏不哭不鬧,他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想這次打完仗之後親手送給我,和我說哥哥回來了,讓我別怕。
我想和他說,我日日抄寫佛經,虔誠的祈禱大啓能夠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祈禱我的夫君不再像幼時那樣過的如此艱難,可我不敢去拜佛,不敢讓佛祖看見我做的壞事,也不敢讓佛祖知曉,我卑微又懇切的情意。
我還想和他說,我自六歲入宮,到現在十三個年頭,因為太後責罰我哭過,因為長姐操勞哭過,因為大哥和阿娘離世哭過,也因為終于見到父親哭過。
唯獨于他,從來都是歡喜的。
“章景行,我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你。
恍惚間,我看見月亮升起來了,好像又回到了剛嫁給他的那年新年,他帶我出宮,我捂住他的嘴,只能看見他透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好看到我好像能從裏面看見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可以看到長河落日,淺草沒馬蹄,可以看見一身雪白,墊腳捂住他的嘴的小小的我。
我不會和任何人說,因為他說的那句我的眼睛裏從來都只有你,我心跳快的都要從我身體裏蹦出來了。
那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美好的情話了。
☆、番外
番外 1 康寧
皇弟今天又被罰跪了。
康寧和淑貴妃說的時候,淑貴妃正在剝葡萄給她吃,讓她一個時辰之後去乾明宮送盤葡萄,再繞個道去把皇弟領過來。
這是章康寧出生十二年,章承瀚第N次罰跪。
章康寧輕車熟路的到了乾明宮,和門口的小太監打了聲招呼,就進去找父皇。
把葡萄放在桌子上,使勁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擠出幾滴眼淚說“皇弟年幼,身子又弱,這正午太陽毒着,中暑了可怎麽辦啊?”
見皇帝沒動,康寧跑過去抱上他的大腿繼續哀嚎“父皇啊,我就這麽一個弟弟,他要是有啥三長兩短,我也就不活.... 活的不快樂了嗚嗚嗚”康寧眼角瞥見全公公在一邊使眼色,立馬改了口。
“今日作業,罰抄三十遍。”
“得嘞!”
聽到父皇松口,康寧立馬蹦起來,離開之前還不忘偷拿兩個桌子上的葡萄。
章康寧去接章承瀚時,他的小嘴抿的緊緊的,嚴肅的讓她好像看見了父皇。
他和父皇長的可真像啊。
母妃說,皇弟不僅長得像父皇,連性子也像。
但是父皇不喜歡他。
無論皇弟做的有多出色,父皇從不給他一個笑臉。
小的時候她問過母妃,為什麽父皇不喜歡皇弟。
母妃說,因為害怕。
怕看見章承瀚總會想起皇後娘娘
但是彼時的康寧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章承瀚好像因為被罰跪,很受打擊,從康寧把他領回玲珑閣,就沒有說過話。
“這麽多次了,我都習慣了,皇弟你該着習慣的。”康寧躺在院子的涼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章承瀚說話,但是後者一句也沒搭理她。
唉,這倒黴孩子。
章承瀚的消極情緒一直持續到中元節。
中元節的晚宴都是淑貴妃安排的,但是皇帝都只是露個面就走,從不多待一刻鐘。
大家只記得這一天是中元節,好像都忘記了這天也是章承瀚的生辰。
康寧也不敢記住,她六歲那年偷偷為章承瀚過生辰,長壽面還沒出鍋,父皇就來了,身後跟着一臉焦急的母妃。
那是康寧第一次見到父皇生氣,她和皇弟跪了一天一夜,膝蓋都腫了。
後來章承瀚的外祖父趙老将軍進宮,父皇才讓他倆起來。
母妃悄悄和她說,只有三件事不能做。
第一,不能提皇後娘娘。
第二,不能進鳳栖宮。
第三,不能給太子過生辰。
母妃說,只要不觸碰這三件事,就算她在宮裏翻了天,父皇也不會責怪。
可這天的中元節,章承瀚卻和康寧說,他要進鳳栖宮看看。
章康寧吓得話都說不利索,拉着章承瀚的衣角直搖頭。
“皇姐,我想去看看母後。”
“皇姐,我從未見過母後。”
這小模樣着實可憐。
章康寧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竟然答應他晚上陪他偷偷進鳳栖宮。
這要是被父皇知道了,定是要剝一層皮的。
嗚嗚嗚。
中元節當天,宮人大多都在宴客廳□□着,兩個人艱難的搬來梯子,一番折騰終于算是遛進鳳栖宮了。
這鳳栖宮可真大啊,康寧邊看邊贊嘆。
“太子,公主?”
完了。
章康寧呆滞的轉身,心中想死的心都有了,剛進來就被發現“芝蓉姑姑... "
“皇弟想念母後,就想來看看。”
芝蓉姑姑沉默的看着章承瀚良久,嘆了口氣“進來吧。”
母妃問過康寧,還記不記得皇後,小的時候還抱過她呢。
康寧搖頭,從她記事起皇後娘娘就是宮裏的忌諱,曾經有兩個小宮女打掃時議論皇後,被路過的父皇聽見,當場就杖斃了。
從那之後,更加無人敢提。
康寧一直以為父皇是不喜皇後的,甚至是讨厭,讨厭到聽都不想聽到她的名字,看都不想看她兒子一眼。
所以,當康寧看見滿屋子的畫像時,着實吃了一驚。
“母後... ”章承瀚望着一副畫出神。
皇後娘娘長的可真好看啊。
畫像挂了整個屋子,畫中女子或嬌或嗔,或坐或站,一幅幅看下去,康寧覺得皇後娘娘好像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樣。
父皇來時,章康寧正在看書房桌上的佛經,還來不及想為何會有佛經,就被兩個太監架出去了。
這是第二次,時隔六年,章康寧看見父皇生氣。
她被打了三十大板,疼得她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哭着和父皇說她錯了。
她被母妃接回去就暈倒了,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就聽說章承瀚被父皇打了五十大板趕出宮了。
急得她眼淚直掉,問母妃怎麽辦,母妃也搖搖頭。
皇後娘娘是父皇的唯一的□□,誰都沒辦法的。
她又問母妃,為何鳳栖宮的書桌上,有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八個字,像是新寫上去的簪花小楷。
沒有得到回答
她又問母妃,皇弟還會回來嗎。
母妃笑着摸摸她的頭,說當然會的。
康寧一直待在宮裏等。
等到章承瀚生日這一天,偷偷下了碗長壽面躲在屋子裏吃。
等到宮裏落雪了,夜裏點個紅燈籠照的雪亮晶晶的,漂亮極了。
雪下的大,一夜就能沒過腳踝,以前康寧無聊的時候就拉着章承瀚去看太監們掃雪。
今日,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聽見身後有走路聲,康寧驚喜的轉過身“皇弟!”
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身着靛藍衣裳的男子,面色如玉,溫文爾雅。
康寧覺得,那一瞬間,她的世界都被點亮了,像萬畝花叢中盛開了一朵豔麗的花,讓她看見的其他人都黯淡無光。
她明顯聽見自己的心跳跳的快得很。
“臣祝容拜見公主殿下。”
“起.. 起來吧。”康寧嗆了風咳嗽幾聲,擺擺手讓他起來“這是後宮,你怎麽到這來了?”
“回公主,臣初次進宮,不知怎麽就迷了路。”
“你,帶這位大人去大正宮。”康寧随手指了個太監就要離開,剛走了幾步,又退了回去“我看你穿的這麽多,這手爐就給我吧,我冷。”
“... 是”祝容愣了一下,遞上手爐。
嘶,他的手真涼。
回宮後,她就同母妃說了這事,母妃聽過後笑的前俯後仰,說這祝容自小就是個不識路的,在自家院子裏也能迷了路,大夫說應該是腦子有些問題。
“他腦子有病怎麽做官的呢?”
母妃點點康寧的頭“只有不識路這一點毛病,祝家的嫡公子是少年天才,三歲作詩五歲成文,十一歲一篇定國策名震天下,十四歲被陛下派去江南治水,兩年了,前幾日聽說江南水患解決,如今該是回來複命的。”
聽的康寧滿臉崇拜,第二天去乾明宮請安見到祝容時,覺得他身上都在發光。
康寧請完安後一直在門口等着,和全公公大眼瞪小眼,終于等到祝容從裏面出來。
“公主?”
“母妃說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昨日給了我手爐,本公主今日帶你到宮門口。”
“不勞公主費心,安公公帶臣出去就可。”
“這宮裏他不熟“康寧見他拒絕立馬說,眼睛還不忘掃了掃周圍人“他們都不熟。”
祝容無奈的笑笑,俯首“有勞公主。”
康寧第一次覺得這皇宮太小,走這麽一會就到了宮門口。
“本公主還從來沒有出宮看看呢。”康寧見祝容要走,癟嘴說到,又掐了掐自己大腿擠出兩滴淚“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子的。”
祝容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康寧,說“那真是太可惜了。”
然後轉身走了。
????
“祝容!本公主送你到宮門口,做為報答,你是要找機會帶我出宮玩的!”康寧大喊“我母妃說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等看不見祝容的背影,康寧提裙往回跑去,身後宮女太監還未反應的過來,一路跑回玲珑閣,康寧累的氣喘籲籲。
“母妃,母妃,祝家公子溫潤如玉少年成才,為人謙和儀表堂堂,夠不夠的上做驸馬?夠不夠的上?”
“怎麽,我們小寧兒喜歡祝家那小子了?”淑貴妃挑眉看着被碰灑的墨水
“他長的可真好看啊,聲音也好聽,性子也好,什麽都好。”
“那你需得知道,人家是否也中意你才可。”
淑貴妃的這句話,難倒了康寧,康寧埋頭看了好幾天的話本子,制訂了好幾套自認完美的計劃,去測試祝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第一步,話本子裏說了,女孩子只有漂漂亮亮,多才多藝才能被喜歡。
于是康寧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明豔照人,讓人搬了把琴,每天守在乾明宮不遠處,一看見祝容出現,就開始彈。
彈到冷的直打哆嗦,人家也沒理她。
失敗
第二步,要制造意外情況,來個英雄救美,感情會迅速升溫,必要時,可以說小女子願以身相許。
于是康寧把琴一扔,瞅着祝容出現,在他面前裝滑倒。
祝容:“公主,雪三天前就化了。”
康寧“ ...... ”
失敗
第三步,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于是康寧天天都去小廚房學做飯,學的廚子哭着求她別再為難他們。
失敗
第四步,要培養共同的興趣愛好,才能有更多的話題。
于是康寧一看見祝容就開始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