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滿則虧
幾日來,素如卧病在床,李氏動了氣,身子也不大好,只是不再服用周嬷嬷送的藥,病情并無惡化。
任素言在宮中的中郎将之位,本就是個虛職,見家中如此,父兄鮮少管府中瑣事。她擔心二房再使壞,和兄長說了一聲,暫且告假。
原本她一介女子,聖上再如何青眼,都斷然不會讓她真擔男子之職。上一世梁佑璋登基後,若非突厥來犯,江山不保,她父親病重,兄長受傷,朝中再無勇将應敵,她斷然也不會去奔赴沙場,與将士們風餐露宿,冒死拼殺。
任府權重,她位為皇後,又有戰功在身,才更加惹人紅眼,招來滅頂之災。
今生,她更願意在深閨中,玩弄城府,攪弄風雲。
如此,宮中虛職,她還是找個時間向皇上辭了為好。
任闵得知妹妹生了辭去官職的想法,詫異不已。皇上封的是虛職,無非是給她一個理所應當的借口,令她可以時常與太子相見,免受相思之苦。每次巡宮,走到東宮前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的妹妹,怎的想要辭去官職。
“若是辭了,以後你可不要求我帶你入宮啊。”任闵打趣道。
他自然不知,任素言現在對梁佑璋避之若虎,早已不是那個提起太子,就臉紅的小女子了。
“我們任府,歷代得聖上恩寵。當今聖上又視父親如同手足,連我一介女子都能在宮中求職。這些事情,別人明裏會說,皇上恩澤普照,誰又曉得,暗下裏是什麽說法呢。”任素言淡淡說道。
任府之所以落得前世結局,除了奸人作祟,更多的是任府手握重權,讓人忌憚。即使任府恪盡職守,從不做逾矩之事,可這般聖寵,還是令朝中臣子,憂心忡忡。
也是,人世間,若真有信任,她也斷然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任闵聞言,心下感慨:“也是,我們任家,戰功赫赫。可俗話道月滿則虧,比起旁人,我們更要小心謹慎。父親挂帥,卻不願我做将出征,寧可我在宮中擔統領之職,守衛皇宮,想必也是這個道理。你這虛職,辭了也好,免得落人口舌。”
任素言點頭,又聽兄長道:“我聽說,前日你去往碩王府謝恩,臨到傍晚,碩王又親自把禮送了回來,可有此事?”
她答:“是有。朝中擁護碩王的文臣多,他手下的武臣,只有兩個不握兵權的武侯。想來,他是想借此拉攏我們。”
“真是可笑,東宮之位已定,難不成他還想謀權篡位?”任闵冷笑,對碩王以這樁小事來脅的行為極為不齒。
看兄長态度,任素言明白,兄長尚且如此,若想讓父親倒戈碩王絕非一件易事。可她又不能告訴他們,他們現在是在喂養一只餓狼,等他功成名就,為他鋪路的整個任府都将會毀于一旦。
“父親年前凱旋,帶來一把寒劍,材質罕見,鋒利無比。碩王乃愛武之人,晚些時候,我禀告父親,把寶劍做謝禮送去碩王府。免得碩王認為我們任府知恩不報。”
對于習武之人,武器乃是第二條命,如此寶劍,父兄都肯舍與碩王,可見她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任素言險些淚目,最終點了點頭。
“既然不當差,你便呆在府中,好生照看母親。她近來身體不好,又要操持家事,你凡事幫着些,莫要像素如一般多生事端。”
提到素如,任闵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任素言低頭不語,前世她也覺得素如不成器,為此冷落她,反倒親近看似柔弱,卻能歌能舞,習醫懂繡的任朱婉,更是視她做親妹妹。
說到繡工,她記得素如原先也是喜歡的,府裏請了繡娘,在老祖宗的房中教授府裏幾位小姐繡工。素如興沖沖的去了幾次後,就嚷嚷着不再去了。令得老祖宗都說她做事三天曬網兩天打魚,沒有恒心。
她當時也認為此,可前幾天她見素如的櫃中有幅未繡完的牡丹圖,她才意識到,并不是素如不好學習。恐怕是任素汐老在課上給她使絆子,任朱婉也是個口蜜腹劍的主兒,加上老祖宗的專寵,素如過得太辛苦,這才寧可不去學,自己躲在房中鑽研。
想到這兒,她朝兄長道:“素如這丫頭,沒有心眼,哪裏能生事端,大都是旁人挑事罷了。前些日子,吃了個啞巴虧,這些天在房中專心繡她的牡丹圖呢。”
任闵頗感欣慰:“這便好。”
辭過任闵後,任素言往素如房中去。這些日子,任素言重新找了大夫為母親抓藥,由紫鵑在房中煎了送去,她每日都要過去瞧一眼,才肯放心。而周嬷嬷煎的那些藥,都被她倒去養那株吊蘭了。
進到房中,紫鵑趕緊迎了上來,喊道:“大小姐。”
她應了一聲,掀開珠簾,往裏看去,素如正往枕頭下慌忙藏着東西。她眼尖,一眼就看出了是被她躲在櫃中的那幅牡丹圖。
“藥按時吃了嗎?外敷的要每隔兩個時辰塗一次,可不能偷懶,日後落下疤痕就不好了。”
素如翻了個身,将枕頭壓在身下,朝長姐笑道:“塗了塗了,今兒已經不怎麽疼了。”
任素言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眼睛更往她身下打量去。素如遮的更緊,喚紫鵑去斟茶。
“拿出來罷。讓我看看,繡的如何。”
素如一時大驚,繼而滿臉羞赧,半推半就的從枕下将東西掏了出來,很是不好意思的說:“才繡到一半,顏色總也用不對,拆了好幾次了。”
任素言接過去,看了兩眼。前世她入宮為後,見識過內廷司的繡娘一等一的繡工,還是能看出些毛病的。顏色上有些不稱,針腳不穩,好在針腳細膩,讓人足以感覺到用心。
“四小姐喜歡,沒日沒夜的繡,我瞧着這牡丹,竟跟真的一樣,幾乎能聞到花香呢。”紫鵑嘴甜的說。
任素言知道,她這是在替素如說話,往時她冷落素如,親近任朱婉。素如一說任朱婉的不是,她就會認為是素如心胸不開闊,時常斥責她。紫鵑這話,應當就是想讓她知道,素如也在努力。
“你既喜歡,我便遣人去外頭請個繡娘,教你可好?”任素言說。
素如眸中漸生喜色,可只一瞬,她便垂下眸子,暗自搓着不安的小手,說:“祖母請了一繡娘,教我們刺繡,我去了幾天便不再去了,大姐不怕你給我請了個繡娘,幾日後我便失了興趣嗎?”
她灰頭土臉的模樣,讓任素言百感交集。若不是她先前對素如這般,素如怎會在外頭受了欺負也不敢告訴她。
“你若沒有興趣,怎會藏着偷偷繡。”任素言拍了拍她的肩。
素如的雙眸瞬間明亮起來,沖着她道:“大姐,我覺得你最近很不一樣了。”
任素言笑:“哪裏不一樣。”
“嗯...變得和素如親近了。”素如埋着頭,腼腆地說,“前日我挨打,你站出來為我說話,還相信不是我把婉姐姐推下去的。”
任素言眸中含淚,姐妹情深,且不說那事,她是受了構陷,就算她真做錯了什麽事,她身為長姐,站出來說幾句求情的話也是該的。可這些在素如眼中,竟是這般難能可貴。
“姐姐,會一直相信你的。”
她又在素如房中坐了一會兒,青支忽然從外頭急急跑來,跪在她面前磕頭:“大小姐,有...有情況了。”
任素言眉頭一皺,唇邊隐有笑意,終于等到魚上鈎了。
她低眸看了一眼慌張的青支,暗自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以後跟在我身邊,不必行那麽大的禮。”
語罷,便起身離開。
紫鵑看着任素言的背影,好奇地喃喃:“大小姐,這是收了個丫鬟嗎?她以前,可最讨厭身邊跟着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