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兜割的槌子大力敲在背上,把我撞得一個踉跄,差點跌下筷子。
也僅僅是差點。
奈緒在旁邊搖頭,一臉遺憾地放下舉起來的縫針。
顫顫巍巍走完剩下的筷子,等我回頭,地上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沒有筷子,沒有剛才因為失誤被縫針戳出來的血,沒有矢尾為了幹擾我用兜割刮下來的肉,不過那些傷口倒是還殘留在我身上沒消失。
「你到底進來做什麽,又沒有受傷。」
他雙手伸直卡在膝蓋上蹲着,姿勢明明很醜,被他這麽一擺卻有潇灑的感覺。
「意念訓練也算訓練的一種,荷禦現在沒什麽事好做,逃跑跑不出去,跑出去了也打不過,更不知道身處何地,還能想着訓練算很上進了。」
矢尾一邊說着,在奈緒身邊坐下,不知從哪裏——既然在我意識裏面,那當然是因為我希望她有——變出一塊磨刀石,一下一下地刷着兜割的斧刃。
每一次斧刃從石塊的底滑到頭,都噴出點點星火,小小照亮米粒大的範圍又很快消逝,伴随清脆聲響,有點刺耳卻令我聽了心情愉悅,不是會手舞足蹈的那種高興,是整個人變得平靜,感覺一切都會順利的狀态。
奈緒手持縫針,用劍尖戳着那些閃現的火花,戳戳戳——停手,戳戳——戳戳戳戳——停手,每一次戳擊都快得連殘影也看不見,一時恍神沒仔細盯着他的動作會以為他只是握着縫針發呆,絲毫沒有他已經出手好幾次的實感。
我坐在他們對面,雙手抱膝,下半張臉埋在手臂中,整個人縮在一起,這是最令我感到安心的姿勢。
看着矢尾和奈緒,毀容的臉與無瑕的臉;雜亂坑疤的短發與細滑柔順的長發;認真專注與百無聊賴;粗犷硬氣的忍刀與纖細銳利的忍刀,各方面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放在同一個畫面卻異常和諧。
他們各自安靜地重複自己手邊的活,只有磨刀聲回蕩。
奈緒使用縫針一向以迅疾無聲聞名,聲響會提醒目标攻擊的到來,因此他練出一手使刀再快也不會發出破空聲的技術,連帶要求他所有的學生都不能在偷襲時讓他察覺動靜。
畫面突兀地定格,斧子頓在磨刀石的下端、縫針伸到一半,連火星都僵在空中,和縫針的距離不過半指遠。
靜止中的唯一動态,是他們的嘴,聲線重疊,反覆說着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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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走了。」
×
我睜開眼。
視界被淺藍色籠罩,昏暗的洞穴內唯一的光源在我頭頂,微弱得彷佛下一秒就會熄滅。
我的頭微微垂着,因此第一眼看到的是穿着忍者鞋的一雙腳。
往上,腳踝至小腿的部分纏繞繃帶,黑色七分褲,還有一片米白色的布料,不用看到腰際那一圈紫色粗繩,我也知道來的是大蛇丸。
其實也不會是別人,因為自從被帶來這不知名的地方,我看過的人只有大蛇丸。
『人』指的是『活人』,那些跟我一樣泡在罐子裏半死不活的,不算。
繼續順着方向看上去,我對上那雙耀眼的金瞳,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和有色液體,燦爛度不減半分,恍若挾帶着熱度,使周遭冰冷的液體都升溫不少,畢竟太陽曬在皮膚上,是熱的不是?
細長的瞳孔直直盯着我,像蛇在評估獵物該張多大的嘴才吞得下去。
我不曉得他在看什麽,他的視線很固定,不同于研究的逡巡,只是鎖住我的目光,被看又不會少一塊肉,哪怕真的會少一塊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于是我目不轉睛地看回去。
除了頸椎直着以便和大蛇丸對視之外,我的四肢成放松下垂狀态漂在罐子的中間,平時緊閉掩飾鰓的皮肉完全張開,淺藍色液體在我頸側徐緩地一進一出,幸好我頭發不長,免去排水孔堵塞的慘劇。
就算沒有強烈水流,眼珠直接接觸液體并不太舒服,但我舍不得眨眼,刀在清醒狀态切下來神經反射繃緊肌肉都有辦法忍住,這點沖動很容易壓制。
大蛇丸偶爾才會出現,他在的時候我也不是能全程看得到他的眼睛,難得有正大光明的機會,多看一點是一點。
身處黑暗久了,每一次光明都是如此寶貴。
大蛇丸湊近了些,手掌貼上玻璃,眼睛微微眯起,看起來在探究我不明白的東西。
我歪了歪頭。
細微的動作卻招來液體的劇烈流動,暴露的眼珠刺痛感遽增,太強烈的刺激令我眼角肌肉抽動了一下,緊接着,有東西隔開了我的眼珠和不明液體,但并沒有阻擋我的視覺,我看見大蛇丸笑了,金色的虹膜閃着光。
當我被變成兩條蛇的手臂從罐子拖出來,濕淋淋地躺在手術臺上,刀尖直奔我眼球的時候,我沒感到太大的意外。
手倏地緊握成拳,左邊的視野先是一片紅然後全黑,不曉得是視力喪失于刀鋒之下,抑或是單純血流太多嚴密遮住瞳孔造成的。
我眼珠不動,直視天花板,方便大蛇丸下刀也免于他錯手戳瞎我可能還能用的左眼,利用眼角餘光捕捉細碎的金芒,不去掩飾痛楚造成的生理反應,如果裝死沒有意義,何必耗費額外的心力去壓抑本能,本能的存在自有其道理,是身體的自然保護機制,雖然有時候會讓我們死得更快。
興許是我多次展現實驗體的順從,也可能是眼部就那麽小沒多大的研究空間,大蛇丸這次很快停手,清理完畢實驗部位後頭一次拿出塊紗布,壓在我無法視物的左眼,再用兩條膠帶交叉黏好。
他意味不明地笑出聲,「倒是挺乖的。」
說着,拍了紗布一記。
我吃痛,然而沒動。
等了幾秒,沒等到往常實驗結束後的蛇體纏繞搬運,我轉頭看過去,大蛇丸弄了一團水球在空中搓手,垂眼看我,蒼白的臉被燈光染上一層暧昧色澤,唇邊的弧度未消。
「出門左轉第三間。」
巴掌大的火球取代水團,飄在他攤平的手上方。
他就站在手術臺旁邊,小火球離我不遠,暖暖的,他的眼睛映照火光,光彩流轉。
大概被我還是沒動作誤導,大蛇丸又補充了一句:「你的房間。」
直到他離開,我還在想給我個房間是什麽意思,表現良好的實驗品可以多一點自由,多一點舒服生活的條件?
我繼續躺了一陣子,等神經适應了傷處不斷傳去的痛覺訊號,眼睛的痛變得遲鈍,才緩慢地坐起來,環視所在的房間,或者說山洞,定睛于大蛇丸落下的實驗袍,起身披上。
這麽久沒穿衣服,有點不習慣。
定在門前數秒,我将手覆上門把,往下壓。
仍舊是圓弧形石壁的陰暗長廊,間隔幾公尺就一扇門,從大蛇丸的通靈獸判斷,我猜讓巨蛇穿鑿山壁,需要房間的地方讓蛇頭撞一下,不就是個洞了。
至于少掉的石塊,也許挖洞的蛇吃呢?
自得其樂地想着,左轉,數到第三扇門,門并沒有關緊,留下一絲空隙。
我伸出右手食指推開。
房間黑漆漆的,僅有一點點走廊吝啬分享的微光,這不影響我看清楚。
空間不大,開着門的廁所占一角、一張有點窄的單人床、一個和床差不多大小的透明玻璃缸,容一人走動的通道。
看着玻璃缸裝滿眼熟的淺藍色液體,我有種被考驗的感覺。
是要躺床,還是進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