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信賴感的人,這種信賴感對于他這種身心健康的人而言并不具備什麽殺傷力;可是對于康喬的病人來說是極其容易産生吊橋效應的,比如紀央……比如苗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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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喬端起面前的咖啡,有一下沒一下地喝着,直到莊禮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耳畔,他才緩緩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不疾不徐地問:“最近怎麽樣?”
他的語氣很輕軟、也很随意,就好像是老朋友之間的寒暄。
盡管如此,莊瑜依舊處于緊繃狀态,一反在法庭上巧舌如簧的樣子,無措地翕張着唇,好不容易才擠出了吞吐話音,“我……我最近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
“嗯。”康喬耐心地繼續問,“怎麽說服的?”
“我沒有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奶奶讨回公道。”
“這麽說,是你奶奶錯了?”
……果然是康喬會問出來的話。
莊瑜其實并沒有接觸過除了他之外的心理醫生,也不太清楚其他醫生都是怎樣,只是在她的想象中心理醫生通常應該會順着病人;康喬颠覆了她一直以來的認知,他仿佛從來都不擔心會刺激到她的情緒,有時候甚至會像現在這樣問出一些特別尖銳的問題。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對待了,但莊瑜還是沒有習慣,她有些着急,慌忙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
“你好過一點了嗎?”
莊瑜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
“所以,你希望由別人來肯定你的想法,告訴你,你沒錯,是嗎?”
“嗯……”如果這個人能夠是康喬那就再好不過了,身為奶奶的心理醫生,他就像是奶奶的代言人一樣,他的一句話她甚至可以幻想成是奶奶已經原諒她了。
“對不起,我恐怕無法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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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剛才也說了,你想要幫你奶奶讨回公道。”康喬輕輕嘆了聲,繼續道:“如果當事人有這個意願,那叫做‘幫’;如果沒有,那叫‘強迫’……你是嫌你奶奶這輩子被強迫得還不夠嗎?”
“可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莊瑜顯得有些激動,那種激動就像是一個犯人急于為自己脫罪。
“真的是這樣嗎?”康喬歪過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絲毫都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你其實很清楚你奶奶想要的是什麽,比起追讨公道,她更希望的是安享晚年。”
“我……”習慣性的反駁已經到了嘴邊,可在對上康喬那雙仿佛将她徹底看穿的目光後,她生生吞下了話端,眼神一黯,眉宇間流淌着無助,“是啊,我知道的啊,所以……所以我才沒臉去見她……”
“是你的臉重要還是見你奶奶最後一面重要?”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但要克服心理障礙談何容易。
“莊瑜……”康喬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般地道:“去好好地跟你奶奶認個錯吧,趁她還能聽到。”
“……嗯。”她終于點頭。
大概康喬是唯一會跟她說這種話的人了。
衛計委的那些人也好、莊禮也好、她父母也好……所有人都只會反複地安慰她——“奶奶從來沒有生你的氣”。
他們說的是事實,她其實是知道的,奶奶從來都沒有責怪過她。
就是因為知道,她反而更加不敢去面對。
她沒有勇氣去享受奶奶對她的無條件縱容,但如果是道歉的話……奶奶從小就教過她,錯了就應該道歉,盡管有時候會很難,也必須鼓起勇氣去做……
只是,她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13.
離開莊瑜辦公室後,莊禮并沒有在事務所多做停留,這裏的氣氛太壓抑,他迫切地想要出去透口氣。
有着這種想法的看來不止他一個人……
苗筱正站在事務所的屋檐下,仰着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一幕雨簾。
他遠遠地看了會,一度想要轉身逃離,但最終還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她身旁。
察覺到動靜後,她有些詫異地朝着他看了過來,“你怎麽也出來了?”
他輕輕地“嗯”了聲,自顧自地伸出手,雨滴順着屋檐濺落在他的掌心中,開出了朵朵水花。
看這樣子,他似乎是不太想說話,苗筱也很識相地沒再打擾。
記不清過了多久,莊禮忽然打破沉默,溢出了一聲輕喚,“苗筱……”
“嗯?”她不解地掃去側目。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嗯。”她愣了下,片刻後,似乎有些明白莊禮為什麽會冷不防地提起這一茬了。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像現在這樣下着大雨,甚至連溫度都很相似,冷得刺骨。
那時候苗筱還是殡儀館的實習生,大部分時候只是幫師父打打下手、安撫一下家屬情緒之類的雜事。
那天下午,師父讓她去醫院收置逝者遺體。
她也不是第一次跟車了,遺體的搬運工作當然是不需要她來做的,她主要是負責跟家屬接觸,大致了解一下他們的需求,以便後續工作的開展,這對苗筱來說并不難,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那一天情況格外混亂……
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死者家屬正在跟人争論。
“醫鬧?”司機下意識地做出猜想,并看向苗筱尋求确認。
“不知道啊……”她茫然地搖頭。
确實經常會碰到一些無法接受親人離世的家屬借由責罵主治醫生來發洩,但眼前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像,被逝者家屬們圍在中間的那兩個人并沒有穿着醫生制服,那種西裝革履的樣子也不像是下了班之後的醫生。
苗筱和一同前往的那幾個工作人員都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敢貿然摻和進去,只能先站在一旁觀望。
很快,她就從他們的争吵間拼湊出了事情的大概始末……
這位逝者患有胰腺癌,很早之前就申請過遺體捐獻,那兩個人是醫學院接收站和衛計委派來接收遺體的。
胰腺癌雖然并不算罕見,但目前仍舊處于早期篩查困難、治愈率低的狀态,從醫學研究的角度來說,這具遺體很有價值……當然了,逝者家屬是不會喜歡聽到這種話的……
偏偏那位醫學院接收站派來的人卻毫不避諱地把這種話說了出來,可想而知,家屬的情緒有多激動。
逝者的弟弟反應最激烈,他沖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領,臉頰氣得通紅,甚至還能清晰看到他脖間爆出的青筋,“你想也別想!我是絕對不會讓我妹妹死無全屍的!”
“別激動,別激動……”那名衛計委專員趕緊沖上前勸架,“鄭先生,遺體捐獻不是你想得那樣,雖然捐獻給醫學院确實免不了會被解剖,但同時也能幫助到更多人啊……據我所知,有很多臨床專業的醫學生都是從大體老師那裏認識了第一個髒器、切開了第一條動脈、熟悉了第一根神經、進行了第一次縫合……”
“……”這話讓不遠處的苗筱直翻白眼,如此具象化的描述只會讓逝者家屬更加排斥遺體捐獻啊!
顯然那個醫學院接收站的人也是這麽想的……
“鐘啓,你還是閉嘴比較好。”他冷聲打斷了對方,垂眸看向面前的逝者弟弟,“對于你妹妹的過世,我們也感動很遺憾,可是你妹妹确實是申請過遺體捐獻并且公證過的,捐獻申請表上也有其直系親屬的簽字……”
“別跟我提那個畜生!”說着,逝者弟弟猛地轉頭,朝着他口中的那名“畜生”瞪了過去,“我妹妹生前對你不好嗎?你居然連火葬費都舍不得給她出?!”
那名“畜生”看來應該是逝者的丈夫,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長得很敦厚老實,面對小舅子的指責,他只是緊抿着唇,默默地低着頭,也不争辯。
才剛喪妻還要背負這種罵名,鐘啓看着有點不太忍心,他想要替對方打抱不平,但又不想再與逝者的其他親屬起沖突,只能耐着性子勸道:“鄭先生,你別這樣……這不是你妹夫單方面能決定的事,我相信是他們夫妻倆商量之後的共同決定……”
“放他媽的屁!”鄭先生激動地打斷了他。
“……你怎麽罵人呀?”鐘啓很委屈。
“罵你怎麽了?我還懷疑你們倆是不是騙子呢!當我不知道嗎?遺體捐獻是紅十字會負責的,你一個衛計委的、他一個醫學院的有什麽資格來接收我妹妹的遺體!”
“紅十字會最近出了點事兒,導致民衆對他們有點誤會,口碑不太好,所以才暫時由我們衛計委出面……”
“少他媽給廢話!不捐就是不捐!都給我滾!”
“欸……我說你這人,別他媽給我敬酒不喝喝罰酒啊……”鐘啓控制不住了。
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公務員,二十多歲,血氣方剛,一身棱角,還沒有唾面自幹為人民服務的覺悟。
但身為旁觀者的苗筱則要比他冷靜得多,公務員打人可不是鬧着玩的,要是不趕緊阻止的話,沒準接下來要出事的就是衛計委了……
“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去接人啊!”想着,苗筱連忙朝着身旁的工作人員喊道。
他們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舉步上前。
苗筱緊随其後,擋在了鐘啓面前,看向逝者的弟弟,道:“您好,我們是殡儀館的,請問您是鄭西荷女士的家屬嗎?”
鄭先生冷靜了下來,讷讷點頭,“啊…嗯…我是她弟弟……”
“我們是來接您妹妹的,關于您妹妹追悼會上的妝容細節,請問您有什麽特殊的要求嗎?費用方面您不用擔心,我們國家是免費實行火葬的,家屬只不過是先墊付錢而已,事後工會會給你們喪葬費的,所以……”苗筱看了眼一旁的逝者丈夫,道:“我想,這位先生應該不是不舍得火葬費用。”
鄭先生怔了怔,不情不願地将頭別向一邊,嘟囔道:“你找他談去。”
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妹夫并不是真的有意見,甚至可以說他對那兩個來接收他妹妹遺體的人也沒意見,無非是需要一些渠道來宣洩悲傷罷了。
這之後苗筱簡單地和逝者丈夫聊了幾句,對方沒有什麽特殊需求,她也就沒再多做打擾。
其他工作人員正在教家屬一些接靈的細節,場面看起來緩和了不少,但那兩個人仍舊沒有走,苗筱生怕一會又會有什麽意外,便走到了他們跟前,“兩位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總之先把他們支走就對了!
至于要跟他們說些什麽,苗筱完全沒有想過。
以至于,當他們跟着她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氣氛無比的尴尬。
她本就不太擅長交際,就只好直挺挺地站着,憋了許久才憋出了句,“雨下得真大啊……”
“你根本就是想把我們騙出來吧!”這沒話找話的開場白讓鐘啓識破了她的想法。
“……”苗筱無法反駁。
見狀,鐘啓哼了聲,冷嘲熱諷道:“你還真會搶生意!”
這話讓她感到很不适,驀地蹙起了眉心,也被激起了戰鬥欲,“據我所知,遺體捐獻接收工作的原則是——即便逝者本人同意捐贈也要尊重其家屬的意願。這本就是一件具有公益性質的事,你們沒有資格強制執行。”
“誰強制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強制了!”
“也不應該跟逝者家屬起沖突,在他們最悲傷的時候,你們完全不顧念他們的情緒只想着完成自己的工作,那跟噬屍的禿鹫有什麽區別?”
“說得那麽好聽,你還不是一樣賺死人錢的!”
“你……”
鐘啓壓根沒讓她有反駁的機會,丢下這句狠話後,他忽然舉步,甚至還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大步離開。
她只能憋着一肚子火,瞪着那道背影生悶氣。
直到身旁再次傳來了話音……
“你是遺體整容師嗎?”
她回過神,循聲看了過去,這才發現那名醫學院接收站派來的人還沒走。
“原來你還知道遺體整容師啊……”苗筱下意識地覺得人以群分,“我還以為在你們這些人眼中一切為逝者服務的工作都會被統稱為‘賺死人錢’的!”
“就算我們的确是這麽認為的,又關你什麽事呢?”
“……”醫學院和衛計委都沒救了!派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本以為他也打算撂下這句話後再撞她一下離開的,沒成想,他好像并沒有想要走的打算,反而還氣定神閑地欣賞起了面前的雨簾。
苗筱不解地看着他伸出手,檐下雨滴落在了他的掌心,濺起水花。
“知道雨是怎麽形成的嗎?”他忽然問。
“啊?”她一愣,反應過來後有些故意的模仿起他剛才的話,“就算知道,這又關我什麽事呢!”
他好像笑了,她不是很肯定,只是隐約覺得他剛才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下,就只是一下,如昙花般,在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謝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懷疑那大概是她的錯覺吧……
“在中國人的觀念裏,生命就像雨一樣,循環往複……”說這話的時候,他漫不經心付繁複着掌心,把玩着雨滴,“如果說雨過天晴之後的彩虹是那些雨水開始新一輪輪回的标志,那麽遺體整容師大概就是描繪每個人人生中那一道彩虹的人。”
“……”
說着,他轉過頭,看向她,道:“這是很棒的職業,所以沒有必要去介意別人怎麽看,那跟你無關。”
苗筱是見過彩虹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她還很小的時候,跟奶奶一起。
被問到彩虹是怎麽形成的時候,奶奶也說過——“是剛才那場雨重新投胎了,它們開始新的輪回啦。”
“你……”她恍惚地看着面前這個男人,“你可以摸一下我的頭嗎?”
“……”活見鬼了!他的表情是這麽說的。
“別…別誤會……”她也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奇怪,趕緊解釋道:“我只是覺得……覺得你有點像我奶奶……”
“……”還真是活見鬼了!他的表情是這麽說的。
“不、不…不是……我不是說你老的意思……”越說越尴尬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不耐地問。
“我奶奶已經不在了,可是我總覺得如果她還活着,就算無法理解我的決定也一定會摸着我的頭給我鼓勵……這好像也不關你什麽事……”她到底在說些什麽啊!如果可以,苗筱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了,“不好意思,你就當做我什麽都沒說……”
——啪。
他的手忽然落在她頭頂。
這個動作與其說是“摸”倒不如說是“打”,雖然力道不大,但卻無比僵硬。
盡管如此,苗筱還是驚愕擡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加油……”這大概是他唯一能想到鼓勵了。
“……”
那個雨夜,是苗筱記憶中最溫暖的一個雨夜,因為她遇見了這世界上最溫暖的人。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那晚他之所以會這麽做僅僅是因為想到了他奶奶。
他從來不是什麽溫暖的人,只是那一剎那把她當做了未來的自己,所以才無法置之不理。
14.
事實證明,莊禮當初的行為還真像是在為未來做鋪墊……
“你能不能也摸一下我的頭。”
時隔多年後,在剛得知了他奶奶的事情後的此刻,苗筱同樣也無法對他提出的這種要求置之不理。
尤其,他的語氣還是透着懇求意味的。
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卻尋求安慰般,她仿佛看到了那一晚的自己。
她伸出手,踮起腳尖,掌心有些費力地夠到了他的頭頂,不太自在地輕輕揉了幾下。
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從他唇間溢出。
他閉上眼,微微彎下身,順勢靠向她,額頭抵在了她的肩上,略帶喑啞的話音從他唇間飄出,“果然還是沒辦法……”
沒辦法?什麽沒辦法?苗筱不解地緊蹙着眉心,思忖了會,難道是在說他奶奶的事?果然還是沒辦法讓他妹妹去見奶奶最後一面的意思嗎?
想到這,她又安慰性地輕撫了下他的頭,“你也別太沮喪了,康醫生不是還在跟她談嗎?說不定他會有辦法的。就算最後還是無法改變什麽,那至少你也盡力了,這不是你的問題……”
“我是說……”他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道:“我果然還是沒有辦法放你走。”
“……”
“結婚的事,現在能給我答案嗎?”
“……對不起。”苗筱也知道,這種道歉毫無意義,甚至還顯得有些敷衍,可是太過直白的拒絕她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他不出所料地挑了挑眉,“這是拒絕的意思嗎?”
“嗯……”
“确實是倉促了些。”他想了想,道:“如果你覺得太快了,沒關系,那就等到奶奶的事情忙完……甚至是等到你完全康複……總之,我可以等……”
“不是這個問題。”苗筱難得在他面前強硬了一回,打斷了他的話音。
他顯然沒料到,愣了下,問:“那是什麽問題?”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她有些急了,也顧不上婉轉了,“我們都已經分手兩年多了,能夠繼續做朋友已經算是我寬宏大量了,怎麽可能跟你結婚……”
“等一下。”他眉端輕皺,問:“我們什麽時候分手了?”
“……”這個問題把苗筱問懵了。
“你有說過分手嗎?”他很确信自己沒說過,甚至從未有過這種念頭,那就是苗筱說的?他回想了會,始終沒能找到相關記憶,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發微信說的?”
“……”
“我認為這種事至少應該當面說,這是對彼此最起碼的尊重。”
“好吧……”她深吸了口氣,如他所言,“我們分手吧。”
談戀愛跟他平常研究的那些課題不一樣,這種事是沒有标準答案和固定公式的,不是明确說了分手那才叫分手……這個道理莊禮顯然不明白,而她也懶得浪費唇舌去跟他争論這些,既然他需要一個明确的了結,那她給就是了。
她以為這麽做是在快刀斬亂麻,沒成想,反而讓一切更亂了……
“我拒絕。”莊禮想也不想地脫口道。
“……憑什麽?!”好聚好散不好嗎!非得逼她像個怨婦似的細數他的種種罪狀?!
他猝然伸出手,指尖緊緊扣住她的脖頸後方,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冷聲道:“就憑是你逼我愛上你的,你必須負責到底。”
“你能不能講點道理……”她試圖掙紮,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他的鉗制,他的掌心就如同烙鐵般牢牢地焊在了她的脖間,紋絲不動。她喘着粗氣,咬牙怒瞪着他,“莊禮,你不要讓我覺得曾經愛過你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事實上,她已經開始覺得後悔了!
什麽叫‘是你逼我愛上你的”?她一度以為過的兩情相悅,在他看來,原來只是被逼就範嗎?!
“那就給我一輩子活在後悔裏……”話音未落,他低下頭,目标明确,眼看就要攫取住苗筱的唇瓣。
她猝然別過頭,情急之下,慌亂地将手裏那杯熱巧克力朝着他潑去。
突如其來的溫熱讓他猛地一僵,深褐色的液體順着他臉頰的輪廓不斷滴落,他卻沒空去理會,只是直直地看着苗筱……
他們之間有過很多次争吵,幾乎每次的結束方法都很一致——他蠻橫地吻她,她激烈反抗,最高記錄是五秒鐘,五秒鐘後她就會乖乖地放棄抵抗任他擺布。
直到這一刻,莊禮才意識到——原來她從來就不是會輕易束手就擒的人。
他低估了以前的她有多喜歡他,也低估了現在的她有多喜歡康喬……
應了那句“說曹操曹操到”,莊禮忽然覺得掌心一空,回過神時,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經是康喬,他将苗筱妥善地護在了身後,如同一頭被掠奪了食物的狼一般,眉目間滿是警告,死死地瞪視着他。
盡管如此,他仍不忘分神關心身後的苗筱,“還好嗎?”
“嗯……”她微弱地點了點頭。
“去車上等我。”說着,他掏出車鑰匙遞給她。
她猶豫了下,有些擔心康喬會用武力來解決問題,“我真的沒事……”
他直接把車鑰匙塞進了她手裏,順勢揉了揉她的頭,“放心吧,我不擅長打架。”
“……”她大概真的是中了康喬的毒,竟然覺得說出這種話的他很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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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苗筱默默鑽進了副駕駛座,康喬的臉色逐漸緩和了下來,眼底甚至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那副從容的樣子讓莊禮覺得分外刺眼,忍不住就想要摧毀。
于是,他特意挑選了最為尖銳的話題來打破沉默,“那天晚上我和鐘啓說的話你應該都聽到了吧?”
康喬拉回視線,朝着他看了過去,“你果然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
“嗯。”對此,莊禮并不否認,他覺得自己是坦蕩的,不需要有任何掩飾,應該收斂的那個人是康喬才對,“我希望你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跟苗筱保持合理的距離。”
“那麽你呢?”康喬沖着他揚了揚眉,“你又是以什麽身份向我提出這種要求的?”
“那天晚上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目不轉睛地逼視着康喬,一字一段地道:“我和苗筱還沒分手。”
“是嗎?”遇強則強是康喬的個人特色,面對莊禮的蠻不講理,他可以更加的蠻不講理,“可是,在我看來,你們根本就沒有在一起過。”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當然,如果他想要講道理的話,康喬也有很多道理可以講,“你知道她第一次來診所找我的時候情況有多糟糕嗎?知道她現在的具體病情嗎?你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會接手你奶奶的身後事,當然,她也确實會,可你知道這對于現在的她而言難度有多大嗎?你什麽都不知道,這兩年多你對她不聞不問,甚至就連一通電話都沒有;如果這都不算分手,那你告訴我,什麽才算?”
“我之所以沒有聯系她,是因為她需要足夠的空間去進行自我調适,我不想給她太多壓力,但這并不表示我對她不聞不問。”事實上,她回國之後見過哪些人、做過哪些事,他都知道;她所接觸的每一個心理醫生他也有去了解過,包括康喬。
以康喬的資質,他覺得是有幾率把苗筱治好的,所以他才會由着她去瘋。
他相信苗筱有分寸,也相信她所做的一切僅僅只是迫切地想要康複,現在看來……他給她太多自由了。
“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漠不關心’說得如此清新脫俗。”諷刺話音從康喬唇間飄出,“這番話如果是一個毫無心理學常識的人說出來,我完全能夠理解,但你不是。你應該清楚,對于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來說,及時就醫很重要、自愈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陪伴、支持和理解。當時在美國,你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應該做的是陪着她一起積極配合治療,而不是随手将她丢給一個涉嫌猥亵病人的醫生。”
“猥亵病人的醫生?”莊禮愣了愣,問:“她是這麽說的嗎?”
“我相信苗筱不會撒這種謊。”
“她的确沒有說謊,只是不願意相信我罷了。”
聞言,康喬微微蹙起眉心,隐約覺得這其中似乎真的有什麽誤會,“什麽意思?”
“我告訴過她,那個醫生并沒有猥亵病人,他和那位病人是很正常的戀愛關系,他們只不過是情不自禁在診所裏做些一些男女朋友之間再尋常不過的事。”
“……”大概是出于專業直覺,他并不懷疑莊禮的說辭。
“可能連苗筱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當時對心理醫生有着本能的排斥,在見到了那種畫面之後便擅自将其曲解甚至是醜化,為她的逃避賦予了一個極其合理化的理由……”說到這,莊禮忽然話鋒一轉,“這也是我希望你能和她保持合理距離的原因,你的身份是醫生,而她是你的病人,一旦你越過那條界限,那你和她口中那位‘猥亵病人的醫生’有什麽差別?你的其他病人也很有可能會這樣看你。”
康喬輕輕震了下,但他掩飾得很快,很快就重拾鎮定,語氣平緩地反駁道:“首先,我不會在工作場所做那種事;其次,苗筱從來都不是我的病人。”
“你能确定她沒有把你當做醫生看待嗎?”
“……”
“或者說,你能确定她沒有把病人對醫生的依賴錯當成了愛情嗎?”
“…………”
氣氛正僵持,莊禮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號碼。
像這種沒有儲存過的電話他通常是不會接的,但是最近情況有些不同,他無法預料醫院那邊什麽時候就會打電話給他。
想到這,他的心驀然一沉。
接通電話的時候,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着,連聲音都有些打顫,“喂……”
“喂,您好,請問是吳懷媛老人的家屬嗎……”他最怕聽到的開場白竄入了他的耳膜。
直到這一刻,莊禮才意識到什麽叫腦中一片空白。
“怎麽了?”
康喬的詢問聲傳來,他這才猝然回神,翕張着唇,卻只艱澀擠出了幾個字,“奶奶她……”
雖然他沒能把話說完,但從他慘白的臉色和透露出來的只字片語中康喬還是猜到了。
“我去找莊瑜……”話音未落,他就已經轉身沖回了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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