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躊躇着想要做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麽。
幸好一道身影擦過她的肩,快步上前,接過了工作人員手裏的戒指,遞給劉琪。
是康喬,他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劉琪,語氣微涼,“去給他戴上。”
劉琪猛地震了下,稍稍平靜了些,擡起那雙血紅的眼眸,讷讷地看了康喬好一會才顫着聲道:“我不要……”
“那我替你丢了。”說着,他轉身朝着窗邊走去。
“住手!”劉琪大聲喝止了他,沖上前,搶過戒指,緊緊攥在手心裏,瞪着他道:“要丢也是我丢,輪不到你!”
康喬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請便。”
她深吸了口氣,舉步走到窗邊,揚起手正要丢……
“順便把你那枚也一塊丢了吧。”康喬走到她身後,輕聲道。
如他所料,她倏然頓住,手僵在了半空中。
“不舍得嗎?”他問。
“我沒有!”她咬牙切齒地低吼着,攥着戒指的手因為過于用力指關節已經泛白,爆出的血絲清晰可見。
“可以聽我說幾句嗎?說完之後再丢也不遲。”
“……”她微微轉眸,不發一言地看着康喬。
略微流露出的妥協讓康喬暗暗松了口氣,他張了張唇,問:“看過《泰坦尼克號》嗎?”
劉琪微微蹙眉,不太理解他的用意,“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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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還很小,以一個男孩的角度,我非常不能理解Rose為什麽在Jack死後還能活下去,甚至活得那麽幸福,結婚、生子,就好像徹底忘了那個人一樣。那時候我母親才剛去世沒多久,我曾問過我的父親會不會也像Rose那樣忘記媽媽,他沉默了很久之後說‘會的,他會像Rose那樣活下去’。”
一絲諷笑在劉琪嘴角綻開,“你是想勸我忘記詹青嗎?”
康喬搖了搖頭,“你誤會了,我父親從來沒有忘記過我母親,哪怕片刻都沒有。”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能靜靜地看着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前幾年《泰坦尼克號》出了3D重置版,我又去看了一遍,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了我父親的話……”康喬停頓了片刻,再次啓唇時,聲音格外得輕緩,就像是在吟唱着搖籃曲一般,“小時候印象最深的是那句‘You jump,I jump’,我以為那就是愛情,生死相随。長大之後最感慨的卻是Rose在Jack臨時說的那句‘I will never let go’,她做到了,她沒有放棄,努力活下去,像Jack所希望的那樣,生兒育女,壽終就寝;也像曾經和Jack一起憧憬過的那樣,岔開腿騎馬、體驗過山車、嘗試飛行……在她為自己冠上Dawson這個姓的時候,她和Jack已經融為一體了,我想這才是愛情最美好的樣子,這個人活在她日後的每一天裏,他帶給她的不止是新鮮和刺激,而是一個全新的人生,她必須積極又堅強地把這段人生走完才不算辜負。”
“Jack是為了救Rose而死的,他呢?他把生命置之度外的時候有想過我嗎?!”
“你真的這麽希望嗎?”康喬目不轉睛地逼視着她,“希望他因為你而退縮嗎?”
“我……”她陷入了語塞。
“如果你真的這麽希望,那配不上這枚戒指的人是你。”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這麽做沒錯,也知道他不應該只屬于我,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知道他不在了我該怎麽辦……”劉琪順着窗邊牆壁滑坐在了地上,蜷着膝,無助得像個孩子。
康喬蹲下身,輕哄道:“他在,你就陪他到老;他走,你就替他到老……這是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
這話聽起來很冠冕堂皇,但卻說服不了劉琪,因為這些并非出自詹青之口,“他為什麽就不能等我來,為什麽就不能見我最後一面,他就沒有任何話想要跟我說嗎……我想聽他說啊……”
“遺體整容師告訴我,他臨死的時候手是這個姿勢的……”康喬學着昨晚苗筱比劃出的手勢,“他拇指緊緊按住的是你們的結婚戒指。雖然他什麽都來不及說,但你應該都懂。”
劉琪擡起頭,怔怔地看着她康喬的手,許久後才溢出喃喃低語,“可我有話想說,至少……至少想要告訴他……我真的很愛他……”
“現在去說也來得及。”苗筱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面前,盡管表情依舊很僵硬,但話音卻很軟,“他還聽得到。”
“……你是?”劉琪仰起頭,茫然地看着她。
“她是負責修複詹青遺容的遺體整容師。”康喬給出了回答。
這個身份讓劉琪對苗筱多了一絲信任,“真的嗎?他真的還能聽到嗎?”
苗筱點了點頭,“嗯,所以你得好好道別,只有這樣他才能沒有任何遺憾的離開。”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劉琪必然是不會相信這種話的,身為一個醫務工作者自然是科學至上;可是現在,哪怕是這種平常被她視作荒謬的安慰仿佛都成了金玉良言。
她用手背胡亂抹去了眼淚,站起身,反複深呼吸着,試着邁開腳步朝着詹青的遺體走去。
這一瞬間,苗筱比劉琪還要緊張,生怕自己的技術還不夠精湛,所修複的那張臉非但撫慰不了劉琪,反而讓她更加崩潰。
劉琪在詹青的棺木前呆站了很久,默默地看着他,目不轉睛,而苗筱卻始終屏息靜氣等待着。
直到她跪倒在棺木前,不再有任何壓抑,放肆地哭出了聲音,顫抖着為詹青戴上了戒指。
戒圍剛好,嚴絲合縫……
苗筱這才重重地松了口氣,扭頭看向康喬,“康醫生,你為什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着我看?”
“哦……”康喬回過神,“只是太驚訝了。”
“我有做什麽值得驚訝的事情嗎?”她皺着眉心,努力回想。
“沒想到你會說出‘他還聽得到’這種話。”
“人總是會變的……”不如說,人總是要成長的,而她的成長可以說是康喬教會的。
以前的她一直堅持人死了就是死了,不會有知覺更不存在什麽靈魂,她所做的也并非告慰亡靈,不過是适當減輕家屬的痛苦。現在她依然還是這麽認為的,只是突然意識到了,能夠撫慰人心的并不僅僅是那些冰冷又生硬的技術。
“因為我嗎?”他輕輕挑了下眉梢,問。
“……嗯。”
居然承認了?!
這就有點猝不及防了!他也就是随口說說,本以為她多半會否認,又或者是沉默,結果居然承認了!
“那個……”他膨脹了,忍不住得寸進尺了,“星期天要不要一塊吃晚飯?”
“哈?”
“不談工作的那種。”
苗筱輕輕愣了下,高頻率地眨着眼簾,像個掃描儀般揀選着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他說過的,就算是他跟女朋友吃飯時也不會談工作的,所以,不談工作的那種是指……做他女朋友?!
想到這,她臉頰倏然泛紅,卻又不太敢向他确認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确,好一會後,她才擠出了句,“為什麽是星期天啊?”
“黃歷說那天宜出嫁。”
“不是……康醫生,你等等……先等一下,讓我緩緩……出嫁之前還有很多步驟的!就這麽省略啦?!”感謝他的直接,讓她不必在模棱兩可中輾轉反思;但未免也太直接了,她連要不要做他女朋友都還沒想好呢,怎麽就涉及到出嫁問題了!
“不好意思,太激動說錯了,是宜交往。”
苗筱警惕地眯起眼眸,打量着他,“是太激動說錯了,還是故意說錯的?”
“嗯?”
“魯迅說過——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掀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他說出嫁她震驚了,他退一步改成交往她或許會覺得這似乎比較容易接受了,這根本只是一種心理策略吧!
“……你就不能走一次我的套路嗎?!”康喬第一次覺得這麽多年臨床心理學白讀了,他竟然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
“好啊,我走。”苗筱彎起嘴角,輕輕地笑,“星期天來接我吧。”
陽光很好,灑在她的臉上,笑靥如花,看起來格外得恬靜。
康喬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她拽進了懷裏。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苗筱吓了一跳,回過神後,她用力地想要推開他。
“別動,就一會。”他略顯無力地要求着。
她頓了下,稍稍放輕了手裏的力道,悶聲咕哝着,“這裏是殡儀館……”
“我知道啊,所以才只是抱你而已。”要不是在殡儀館,他都不能确定自己會幹出什麽事來。
“……”
“我說你啊……”他嘆了聲,繼續道:“就這樣一直笑下去吧。”
待到白發蒼蒼時,她在身邊笑……這畫面讓人有些憧憬……
01.
星期天究竟适不适合出嫁或交往,苗筱不太清楚,她對黃歷沒研究,她只知道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萬裏無雲,連氣溫都回升得莫名其妙,明明立春還沒到,居然已經透着一絲早春的氣息。
萬物複蘇,是個好兆頭。
從清晨睜開雙眼的那一刻起,那些陪伴了她許久的負能量仿佛都在窗外陽光的照耀下蒸發了。
苗筱感覺到了久違的精神滿滿,她特意去理發店找了最貴的Tony老師剪了頭發、補了顏色、當然也順便洗了頭。
多久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了?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慎重對待着今晚的不只有,還有康喬。
幾天前他就訂好了位置,并不厭其煩地提醒着她,生怕她忘記。
今天也是斷斷續續地跟苗筱發了一整天的微信,讨論着天氣,讨論着早餐、午餐都吃了些什麽,讨論着他診所裏那些護士最近對他好得莫名其妙簡直就像是他時日無多了一樣……
“可能你真的時日無多了。”對此,苗筱是這樣回複的。
他想了想,回道:“有你這麽詛咒親夫的嗎?”
也幸好是在發微信,她看不見他輸入“親夫”這兩個字時漲得通紅的臉頰,也感受不到他按下“發送”鍵時不尋常的心跳,以及他等待她回複時度秒如年的忐忑。
據說女人通常會抵擋不住這種看似游刃有餘的撩,可這是苗筱啊,不能用常理去推斷的苗筱。
她會不會誤認為他經驗豐富,然後萌生出了奇怪的退意?
就在他陷入糾結甚至一度想要把那條消息撤回時,手機輕輕震了下。
他連忙回神,深吸了口氣,點開查看。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畢竟你之前那條命撤回得也不是那麽徹底。”
……什麽意思?
康喬不明就裏地蹙起眉心,思忖起她的言下之意。
或許是猜到了他的不解,她緊接着又發來了一條消息,“副駕駛座,今天能坐了嗎?”
——砰。
康喬的頭重重地磕在了面前的辦公桌上。
他想起來,那天晚上他一時沖動下發給苗筱的那句“明天坐副駕駛座”吧……
所以,她其實是看到了?只是因為她後來又撤回了,她才配合着他裝傻?!
盡管如此,她還是反複追問他到底撤回了什麽,其實是想聽他再說一遍嗎?可他當時的回答卻是——“我撤回的是我的命”。
他沒法去想象苗筱聽到這個回答時的心情,也無法想象她去殡儀館那天早上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拉開副駕駛座門,更加無法想象當她拉開那扇門見到紀央時該有多失望……他還真是差點就錯過了一個億……
“你怎麽了?”誇張的動作讓端坐在他對面的鐘啓吓了一跳,不禁有些擔憂。
康喬擡了擡眸,有感而發,“我是被神眷顧的孩子。”
“……哈?”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
“不然怎麽會遇見苗筱。”
“啊?”鐘啓仍舊一頭霧水,“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只是随便感嘆一下……”感嘆着幸好他遇見了苗筱,在他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之後,她仍能反複給他機會。
他是清楚的,比起主動出擊他更喜歡順其自然,這跟大部分女人對待感情的認知是相悖的;她們更傾向于享受被動,如此才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是被對方愛着的,這當然也沒錯,只是康喬不擅長。
“真的只是随便感嘆一下?”鐘啓反複确認。
“不然呢?”他懶懶地掃去側目。
“你和苗筱晚上的約會沒什麽問題吧?”
終于,康喬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皺着眉心問:“你希望有問題嗎?”
“怎麽會……”鐘啓明顯地松了口氣,“沒有就好,沒有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說着,他站了起來,默默往康喬辦公室門口挪。
“給我站住。”這道低喝聲還是很有威懾力的,他停住了腳步,卻不敢回頭看他。康喬眯起眼眸打量着他的背影,總覺得他背脊裏透着心虛,“你當我是叫你來八卦的嗎?”
鐘啓略顯僵硬地轉過身,“難…難道不是嗎?”
“我剛接到吳老太太家人的電話,聽說她時間不多了。”
“真的嗎?”鐘啓一驚一乍地沖回到辦公桌邊,“怎麽會的?之前身子骨不是還很硬朗嗎?”
康喬嘴角微微動了下,牽出了幾絲諷意,“有沒有人說過你演技很浮誇?”
“……”他覺得自己演得很到位啊。
“聽說他們上個星期就已經聯系過你了。”康喬逼視着他,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鐘啓皺着眉心,故作思考狀,好一會後才一副驟然想起的模樣,“啊!你這麽一說,好像之前是有聯系過我,這不是在忙詹青的事嘛,沒顧得上來。”
“……”康喬不發一言地逼視着他。
很明顯,他在撒謊。
鐘啓的敬業程度是出了名的,何況事關重大,再怎麽顧不過來也絕不會忘記知會他一聲。
“好吧,我就直說了吧……”在他目不轉睛地瞪視下,鐘啓意識到了他沒那麽好騙,必須更加走心一點才行,“我認為這件事你不适合繼續跟進,衛計委這邊會安排其他心理醫生接手,你就不要操心了。”
康喬驀地蹙起眉心,“為什麽?”
“對一個病人投入太多并不是什麽好事,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你在懷疑我的專業能力?”
“不,我懷疑的只是你的個人魅力。”
“……”過分了!搶他病人還要人身攻擊?!
那天晚上,康喬撤回那條消息時的心情,苗筱算是體會到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很想撤回剛才那句——“副駕駛座,今天能坐了嗎?”
因為這句話之後,康喬就再也沒有回複過她了……
是被她的主動吓到了嗎?!
她怎麽就不長記性呢!明明知道太過主動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強扭的瓜就像傳聞中一樣寡淡無味,甚至也止不了渴,根本就難以下咽,非要吃下去也只會留下諸多不愉快的回憶;盡管如此,她卻還是犯了同樣的錯誤,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經歷過多少事,骨子裏的秉性是改變不了的。
想到這,她逼着自己把手機丢進了鞋櫃上層的抽屜裏,生怕會忍不住把同樣的消息再發一遍,或者幹脆直接打電話給康喬逼問答案。
然後,她開始打掃房間、整理衣櫃、換床單、洗馬桶……這麽做并不是為了遺忘掉這件事,僅僅只是想讓等待的過程顯得不那麽漫長。
她每忙完一件事就會跑去鞋櫃邊翻出手機,期待着能夠收到他的回複。
可結果直到她把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換好了衣服也化好了妝,眼看着離約好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康喬別說是回複了,連條消息都沒有,她甚至不清楚他是不是已經出發了,該不會就這樣人間蒸發了吧?
苗筱終于還是忍不住了,拿起手機,深吸了口氣……
“到底能不能坐?!”每一個字符她都敲打得無比用力,反倒是最後按下“發送”時軟綿得很。
康喬仍舊沒有回複,而是直接打來了電話。
這個發展是苗筱始料未及的,手機響起的那一剎那,她甚至吓了一跳。
怔忡了片刻後她才接通電話,将手機湊到耳邊,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不好意思,剛才在和鐘啓聊一個病人,情況有點複雜,聊着聊着就忘了回複了。”手機裏傳來了康喬的道歉。
嗯,工作重要,她能理解……
苗筱原本是想這麽說的,可結果脫口而出的話語卻截然相反,“這也能忘了嗎?!”
是的,她理解,也不會幼稚到非要康喬把她和工作排個順序;但是,他們并不是在閑話家常啊,為什麽偏偏在聊這麽重要的話題時忘記回複?
就算是她也會覺得不安的!
“下次不會了。”他給出信誓旦旦的保證。
“……”苗筱愣了下。
“還在生氣?”他試探性地問。
“不是,只是……”有點意外。她扁了扁唇,咕哝着問:“你不會覺得我無理取鬧嗎?”
這個問題似乎讓康喬也有些意外,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片刻後,他才再次啓唇,“我以為‘無理取鬧’的意思是毫無緣由地找事情吵架,可你并不是毫無緣由的,而是真的很不安吧?”
“當然會不安啊!”苗筱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見面了再告訴你。”
“現在不能說嗎?”
“嗯,有些話必須得當面說才行。”
“為什麽呀?”他的電話是被有關部門監聽了嗎?就算真的被監聽好了,這是什麽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嗎?他們是在演繹地下情嗎?!
“因為想看你臉紅的樣子,想聽你的心跳,說不定……”他停頓了會才接着道:“說不定還會想要對你做些什麽。”
那倒是趕緊來呀!
她現在臉就很紅,心跳也很快……
像是聽到了她心裏的吶喊一樣,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知道她住處的不止康喬,但會直接找上門的就只有他了。
雖然恨不得能立刻就見到他,可當他真的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時,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羞赧、尴尬、還有無數得忐忑,擔心自己打扮得不夠隆重,又怕太過隆重會被他笑話。
門鈴聲反複持續着,聽起來仿佛有些急躁。
苗筱不敢再耽擱,邊跑去開門邊故作鎮定地埋怨道:“你煩不煩啊,都已經到了還打什麽電話……”
“嗯?”康喬的疑惑聲傳來。
與此同時,苗筱也打開了房門,話音戛然而止,笑容在嘴角凍住,手機滑落在了地上。
她微張着唇,驚愕地看着門外的那個男人。
……萬物複蘇,并不一定是個好兆頭。
02.
莊禮——這個名字對于苗筱而言,曾經是美夢,後來是噩夢,至于現在……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他們有兩年多沒見了吧?
他看起來沒有任何的變化,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一身樣式普通的黑色西裝,但看得出剪裁和用料都很講究,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潔得體、一如既往的高冷,就連彎身替她撿起手機的行為都沒有絲毫的體貼感,更像是順手撿起地上的垃圾。
他并沒有立刻把手機還給她,而是湊到面前看了眼。
見狀,苗筱回過神,猛地搶過手機。
興許是因為她一直沒說話,康喬以為信號有問題,已經挂斷了。
現在顯然也不太适合再打過去,她默默握緊手機,擡眸朝着面前的男人看了過去,平靜地問:“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他眉梢微微動了下,冷聲道:“要打聽你的住處并不是什麽難事。”
“也是……”對他而言确實不難,甚至可以說,只要他想,分分鐘都能找到她,然而他卻直到現在才來找她。想到這,苗筱不禁覺得諷刺,語氣也變得更加生硬,“你有什麽事嗎?如果沒什麽特別的事,我約了人……”
莊禮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她,“我奶奶快不行了。”
“怎麽會……”不敢置信的低喃從她唇間飄出。
她并不是在懷疑莊禮,只是這個消息實在太突然。
上一次見到他奶奶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老太太雖然年紀很大了,但身體卻好得很,單獨住在一棟老公寓裏,很少麻煩兒孫,自己買菜、做飯、洗衣服,動作甚至還很麻利,講話也頗有中氣。
“陪我去趟醫院。”莊禮并沒有解釋太多,只是語氣刻板地說着自己的訴求。
與其說是訴求倒不如說是命令,讓人很不适,苗筱想要拒絕,卻又說不出口。
正當她猶豫不決時,手機又一次震了起來。
屏幕上所顯示的“康醫生”讓她下定了決心,“抱歉,我今天真的有事,奶奶在哪家醫院?我明天……”
“她未必能撐得到明天。”
苗筱心口猛地被揪了下,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奶奶,那種沒能見到最後一面的遺憾……如果可以她實在不想再體會一遍……
她長籲出一口氣,無奈地道:“那你等我下,我接個電話。”
說着,她按下了接通鍵,正猶豫着該怎麽跟康喬說,那頭就率先傳來了他充滿擔憂的話音,“怎麽了?”
“我……”她吞吐了下,咬了咬牙,道:“我們可以改天再約嗎?”
“……發生什麽事了?”
“是有點事……”
“工作上的事嗎?”
“但願不是……”
話說到一半她就後悔了,這種回答恐怕只會讓康喬更加好奇,然而她卻并不想要交代前因後果,倒也不是想要隐瞞什麽,只是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楚,現在也不是适合說這些的時候。
幸好,康喬并沒有追究,僅僅只是不太放心地問:“你一個人可以嗎?需要我陪你嗎?”
“不用……”苗筱打住了話端,想了想,又道:“暫時不用。”
“嗯,那有什麽事就打打電話給我。”
“好……”苗筱張了張唇,難免有些依依不舍,本還想再說些什麽的,她轉眸瞥見面前的莊禮正在不耐地看手表,這充滿暗示性的催促動作讓她不得不打住話端,改口道:“那我就先去忙了,回頭再聯系。”
挂斷電話後,她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走吧……”
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轉身按下了電梯。
苗筱只好默默吞下所有情緒,關上房門,緊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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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被沉沉暮霭遮擋,就連一絲霞光都透不出來,白天的陽光明媚就像是回光返照般,冷空氣忽然而至,寒風肆虐,真是個讓人極其不适的黃昏。
鐘啓的心情也猶如這天氣般陰霾密布,他站在住院部門外,不發一言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卻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這麽含情脈脈地看着我幹什麽?”
他嘴角抽了抽,“康醫生,請問你是被苗筱甩了嗎?”
“怎麽可能……”康喬下颚一揚,撇唇嗤了聲,“別說是甩了,我就連她的面都沒機會見到。”
“……這種話你為什麽說得如此得意?”
“不然呢?”他自嘲地笑了笑,“難道要我哭着說嗎?”
“所以你是被放鴿子了?”鐘啓試探性地問。
康喬輕輕點了下頭,并不想多談,含糊其辭地回道:“算是吧。”
“算是?”這個答案顯然沒辦法讓鐘啓滿意,他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追問,“她怎麽跟你說的?”
“說是有點急事。”
“什麽急事?”
“我哪知道……”終于,康喬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你問那麽多幹什麽?”
“這不是關心你嘛。”
康喬狐疑地打量了他會,“以前怎麽沒見你這麽關心我?”
“以前你也不會被甩了就跑醫院來啊……”
“不好意思,容我糾正一下……”康喬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我沒有被甩!”
鐘啓好笑地哼了聲,“本來或許是沒有,可是你為什麽非得跑醫院來作死呢?”
“什麽意思?”他的每一個字康喬都能聽懂,但組合在一起簡直不知所雲。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件事你別再插手了,我已經安排了其他心理醫生跟進,這兒沒你什麽事。”
康喬張了張唇,還來不及說些什麽,一道悅耳女聲從他們身後傳來——
“是我打電話把康醫生叫來的。”
聞聲,康喬頓住了話端,和鐘啓一起轉身朝着話音源頭看了過去。
待看清來人後,鐘啓雙唇微張,滿臉愕然。
康喬非常能夠理解這種驚訝之情,剛接到電話時他也差不多。
“劉小姐?”不敢置信的話音從鐘啓口中飄出。
居然是劉琪!
她将那頭卷發拉直了,紮成了幹淨利落的馬尾,穿着輕便的平底鞋以及……醫生制服,這一身打扮讓鐘啓差點就沒能認出來。
“你好,鐘先生。”她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微笑問候。
“你好你好……”鐘啓禮貌地回道,轉了轉眸,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康喬看去。
為什麽劉琪會在這?為什麽會穿着白大褂?直覺告訴他,這些問題肯定跟康喬有關。
事實證明,他猜的沒錯……
“康醫生建議我試着恢複工作。”看出了他的困惑,劉琪主動解釋。
“是…是嗎……”果然跟這家夥有關!他幹笑了幾聲,道:“挺…挺好的……多跟人接觸接觸對你應該有好處……不過,你也別太勉強了……”
“嗯,确實有些勉強。”劉琪點了點頭,神情變得有些凝重,“我還是不太能面對生離死別,每次都是刻意繞開太平間,同事們也都不敢讓我接觸太過沉重的工作。”
“……”聞言,鐘啓朝着康喬瞪了過去。
這家夥真的太亂來了!
要是被他那些同行知道,怕是又要說他急功近利了,在那些人看來,康喬根本就是個只管賺錢不管病人死活的醫生。也不能說他們錯,康喬的治療方式确實比較另類、甚至堪稱激進,有時候就連鐘啓都不太能夠接受,比如現在……
像劉琪這種情況,理論上來說确實恢複工作要比待在家裏胡思亂想來得好,可她是個醫生啊,這不止是拿劉琪開玩笑,還是拿劉琪的病人在開玩笑!
“所以……”劉琪重拾微笑,又一次啓唇道:“我現在是吳老太太的主治醫生。”
“……啊?!”鐘啓不敢置信地朝着她看了過去,嚴重懷疑自己聽錯了,确認道:“你是說……吳懷媛老太太?”
他的詫異完全可以理解。
首先,老太太得的是附件癌,跟劉琪這個骨科醫生八竿子打不着關系。
其次……她的話根本構不成因果關系啊!因為還不太能面對死別,所以做了老太太的主治醫生?邏輯呢?!
“是的。”劉琪點了點頭。
“……你不是骨科的嗎?!”
“老太太的癌細胞擴散得非常快,目前已經發展成繼發性骨癌了,腫瘤科那邊沒有特許病房了,所以我就提出讓她轉到骨科來了。原則上來說,确實不該由我負責,是我主動申請的。”
“你……”到底怎麽想的?骨癌的致死率有多高,她應該很清楚,接下來,她恐怕免不了需要去面對她現階段最不适合面對的事。
這些話着實有些殘忍,鐘啓還是說不出口。
盡管如此,劉琪還是看懂了他的顧慮,“鐘先生,我是一個醫生,有些事必須得去面對。”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鐘啓想了會,總算找到了合适的說法,“可是現在并不是恰當的時候。”
“還有比現在更恰當的時候嗎?”
“欸?”鐘啓開始嚴重懷疑自己的智商了,簡直完全明白劉琪的種種邏輯啊!
“有康醫生在,我相信老太太應該會走得很安詳,這或許也能讓我不再那麽抗拒死亡……”說到這,劉琪停了下,意識到這種說法有些不太恰當,“當然了,我并不是在利用自己的病人。雖然以老太太的情況來說,幾乎所有的治療手段都無法實行,但我還是會盡可能地讓她再多撐一會的。”
鐘啓不太能茍同地蹙了蹙眉毛,“勉強撐着只會讓她更痛苦。”
“這我當然明白,但那是她自己的意願。”
“我知道了……”鐘啓打消了顧慮,他很清楚老太太為什麽會提出這種要求,“我會盡量再多聯系一些更有經驗的心理醫生,看還能不能幫到她什麽……”
“不是有康醫生在嗎?何必還要多此一舉。”
鐘啓瞥了眼康喬,狠下心道:“已經不是了。”
“可是老太太只信任康醫生。”劉琪并沒有放棄,據理力争,“下午的時候,你們衛計委安排的新醫生已經來探望過她了,沒聊幾句就聊不下去了,老太太什麽都不願意說,一直堅持要見康醫生,她根本無法信任其他醫生。”
“剛開始見面病人對心理醫生都會有點抵觸,這很正常,你第一次見康醫生的時候不是也很排斥嗎?慢慢就會好了……”
劉琪激動地打斷了他,“我們還有時候慢慢來嗎?!”
“……”鐘啓默然了。
反倒是始終沉默着的康喬忽然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鐘啓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我能有什麽瞞着你。”
“說實話。”他面無表情地逼供。
“真沒有……”
康喬沒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眼底沒有絲毫的溫度。
“行行行,我說……我說就是了……”這種眼神對于鐘啓而言是極具威懾力的,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妥協了,“老太太不止有一個孫女,還有個孫子,叫莊禮,也是學醫的,之前一直在美國研究遺體器官移植。”
“這些我當然知道。”身為一個心理醫生,怎麽可能不清楚病人的家庭狀況。
鐘啓抿了抿唇,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再次道:“他還有個身份是你不知道的。”
“什麽身份?”
“他和苗筱……”
鐘啓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忽然被引擎的轟鳴聲打斷,他頓住話音,尋聲看了過去,只瞧見一輛銀灰色的車朝着他們飛速駛來,速度很快,一個急剎,在住院部前穩穩停住。
這波操作很騷,同時也吸引了康喬和劉琪的目光。
片刻後,一抹修長身影從車裏走了下來,舉步繞到副駕駛座,打開門,伸出手,将裏頭的人扶了出來。
“在這等我,我去停車。”他的聲音就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一樣,很清冷。
站在他面前的人輕聲叮囑,“開慢點。”
……這道輕喃聲,康喬無比熟悉。
03.
康喬沉着臉站在住院部樓外,目不轉睛地看着不遠處的那道身影……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苗筱穿裙子,白色毛呢黑色滾邊的小香風短裙,紅色的高跟鞋,看起來端莊又不失嬌俏,那頭總是亂糟糟的頭發似乎也精心打理過了,比之前短了些也薄了一些,披散在肩頭,看起來就像絲緞,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觸摸。
這個念頭讓他的臉色逐漸緩和了下來,等回過神時,已經不受控地走到了她身旁。
他暗暗在心底嘆了聲,就像是對自己妥協了一般,脫下外套,替她披上。
盡管他的動作很小心翼翼,還是驚到了正在發呆的苗筱。
她猛地顫了下,迅速轉身,看清來人後,臉上的戒備頃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驚愕。
康喬幫她把外套攏了攏,随後才擡眸看向她,微微揚起嘴角,“很漂亮。”
“……”猝不及防的誇獎讓苗筱心口一顫,羞赧地低下頭。
随着她的動作,原本被她捋在耳後的頭發滑了下來,遮擋住了她的臉。這讓康喬有些不爽,他伸出手,把她的頭發重新撥到了耳後,輕聲問:“洗頭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