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年多大了?”
“……可以不回答嗎?”她實在不太想面對自己的年齡。
“可以。我只是想告訴你,愛麗絲綜合症多發于兒童。”他頓了頓,“而你告訴我,你28歲的時候患上愛麗絲綜合症。姐姐,你是在逗我玩嗎?”
“你怎麽知道我今年三十歲?!”難道說她誤會了,其實當時他是有好好看過她的病例的?
“你的年齡都寫在你臉上了。”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苗筱下意識伸出雙手捂住臉,“那你憑什麽叫我姐姐?我查過你的資料,明明也已經30歲了,還比我大兩個月!”
“是嗎?”他皮笑肉不笑地動了動嘴角,讪讪地說:“那還真是看不出來呢。”
“……康醫生,你是真的有求于我嗎?”
“妹妹……”他突然轉變态度,端着套近乎的笑容擡手摟住她的肩,“關于你的病,我最近一直在認真研究,也有了些初步的方案。你知道的,大部分心理病都是越逃避越嚴重,迎難而上反而比較有希望克服。”
“那萬一我克服不了呢?”
“不是還有我在嗎?”
她有些激動地擡眸看着他,“意思是說,你願意替我治療了?”
“嗯?”他困惑地問:“有這種意思嗎?”
“咦?”她顯得更加困惑,“難道不是‘只要我能幫到紀央,你就願意替我治療’的意思嗎?”
“……倒是可以考慮。”
“免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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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忍痛,咬牙,點頭。
“成交!”她擅自抓起他的手,擊掌盟誓。
“……”這女人有毒!看起來傻乎乎的,特好騙,事實上卻非常清楚自身優勢的欺騙着別人,比如他!居然提出這種直切他軟肋的交易,很難拒絕啊!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苗筱就拍開了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轉身,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我需要看一下潘悅的照片,不是網上随随便便就能搜到的那些,要生活照,越多越好。”
康喬有點兒跟不上她的節奏,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方便去我家嗎?”
她眉頭緊皺,猛地往後退了數步,充滿防備地看着他,“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哈?”哪種人?!
“不是說醫生絕對不能對病人出手的嗎?你怎麽連最基本的職業道德都沒有?”
“……我有那麽饑不擇食嗎?!”
“那可不好說。”苗筱嫌棄地打量着他,道:“有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人是有五感的,我這個病最多只是視覺障礙,也就是說即便是視覺上放大了,觸覺還是在的,所以做我男朋友也并不是什麽輕松的事。”
“……”她剛才只是在裝傻?
或者該說打從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診所起她就在裝傻!
她知道沒錢很難讓他提供治療,已經做好了長期抗戰的一切準備,所以那天才沒有繼續糾纏,反正來日方長!
她甚至可能知道他今天有求于她,一系列的欲擒故縱就只是為了讓他答應免費治療!
他好像一直在被套路???!!!
05
“我只是想讓你去我家看潘悅的照片!僅此而已!!!”
當康喬聲嘶力竭地澄清了這個誤會後,她仍然用一種“少裝了”的語氣鄭重拒絕了他,理由是——她家教很嚴格,不能随便進出陌生男人的家。
不能随便進出“陌生”男人的家,卻可以肆意糾纏這個“陌生男人”兩個多月?這是什麽詭異的家教?!
雖然槽點滿滿,但康喬還是忍住了。
在被她那樣說了之後,連他都莫名覺得把她帶回家确實有點草率。
于是,他們約好了隔天上午十點在診所見。
為了迎接她,康喬取消了所有預約,備好了咖啡、點心。
這種隆重的架勢倒也不算罕見,康喬對待比較重要的客人向來如此,可是當發現這種架勢居然是為了迎接苗筱時,診所裏的護士小姐們跌破了眼鏡……
“奇怪了,康醫生到底是有什麽事求苗筱啊?”
“我知道我知道!”
随着某位護士小姐的振臂一揮,其他人齊刷刷地圍到了她身邊。
她清了清嗓子,開始演講,“她第一次來找康醫生的時候,我無意中聽到幾句他們的談話……”
“你居然偷聽康醫生和病人談話?”一旁有人忍不住插嘴。
病人隐私是需要絕對保密的,尤其是心理方面的疾病,大部分病人都很諱莫如深,不去主動探聽不僅僅是職業道德那麽簡單,而是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
“都說了是無意中聽到的!”那名護士大聲強調,“再說了,這個苗筱又不是我們診所的病人。”
道理好像也有?大家面面相觑了陣之後,由護士長作為代表,啓唇道:“繼續。”
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苗筱是個遺體整容師,你們說康醫生還能有什麽事求她啊?當然是需要遺體整容師出手的事了。可是衆所周知,康醫生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他跟其他親戚也幾乎都不來往,那就只剩他自己了呀。我懷疑康醫生大概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他這是在料理自己的身後事呢!”
沉默。
鋪天蓋地的沉默。
突然有位護士嚷了起來,“你不早說!我昨天吃了苗筱帶來的鴨脖子啊!漱口水呢?你們誰帶漱口水了?快給我!”
“你怎麽這樣啊,好歹也是個醫務工作者,雖然是心理方面的,但是生老病死也算是接觸得比平常人多了,怎麽還跟那些人似的帶着有色眼鏡來看待遺體整容師啊,多偉大的職業呀,應該尊重才對。”
正到處尋找漱口水的那名護士停住動作,轉頭看向那名站在道德制高點勸她的同事,涼涼地道:“順便說一句,你正在吃的那個餅幹也是苗筱帶來的,聽她說是她昨晚自己做的,至于她做之前有沒有洗過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那麽尊重她,應該也不會在意這些吧?”
聞言,那名護士就像被點了穴般,怔忡了會,默默放下了手裏的餅幹,喊道:“快去小許的更衣櫃裏找!她每天都帶着漱口水!”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朝着更衣室跑去。
一眨眼的功夫,洗手間裏,護士小姐們排排站在洗手臺邊,反複漱着口。
這是一個值得尊重的職業,不應該去排斥,尤其是身為醫務工作者的他們更應該表示理解才對……這種道理大家都懂,但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醫務工作者還得克服生理上的障礙,他們要比普通人更清楚,像遺體整容師這種直接接觸屍體的職業是很有可能沾染到一些細菌、病毒之類的……
漱得差不多了,才總算有人想起了更加重要的事,“不對啊,萬一康醫生真的得了什麽不治之症,那我們怎麽辦?”
“是哦。”有人跟着醒悟了過來,“康醫生如果不在了,那這診所也不存在了,我們是不是得趕緊找下家了?”
“不知道康醫生會不會給我們遣散費。”
“應該會給的吧,他雖然摳門,但平常福利還算不錯。再說了,他這些年也賺了不少錢吧?留着幹什麽呢,又帶不走。”
“啊!這麽說來,怪不得康醫生上個月突然給我們發了那麽多獎金,原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哎,仔細想想,康醫生平常待我們還不錯的。”
“是啊,怪可憐的,年紀輕輕的先後送走了父母也就算了,現在連自己也英年早逝。”
“不如我們最近多陪陪他吧,說不定心情好了對病情也有好處,就算奇跡不會發生,也好讓他人生最後一段旅程能夠多一點開心的回憶吶。”
“有道理,開個歡送會怎麽樣?”
“有點奇怪吧,這是值得‘歡送’的事嗎?”
“也是哦。”
“那多搞搞聚餐吧?我看他每天下班都是一個人去診所樓下随便吃點,挺凄涼的 。”
“嗯,吃完去唱歌吧,我再也不嫌他唱歌難聽了。”
…………
……
不知為何,康喬總覺得有股寒意在他周身圍繞着,寒到他噴嚏不斷。
端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苗筱有些看不下去了,擡了擡眸,頗為體貼地道:“康醫生,你如果覺得冷的話可以開空調的。”
“不行,電費很貴。”
“……可是我也挺冷的。”
他站起身,把辦公桌下面的取暖器拖到了她身旁,插上插頭,彎身湊到取暖器旁,搓着雙手,得瑟地朝着苗筱挑了挑眉,“快速制熱,強勁氣流廣角循環,自動檢測空氣并淨化,設計緊湊占地面積小,最重要的是省電。”
“……”你幹脆鑽木取火吧?低碳環保零耗!
“怎麽?有意見嗎?”給她用取暖器已經算很好了!
“康醫生,你有女朋友嗎?”
他不以為然地哼了聲,“是想說像我這麽摳門的人注定要孤獨一生嗎?沒關系,我不介意,有錢就夠了。”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是想說如果你沒女朋友的話,不如考慮下我吧。”
“……”
“我就喜歡你這種摳門會過日子的男人。”
他在默然了良久後,又一次站了起來,走到牆邊,打開了中央空調的開關,坐回到沙發上,悠閑地交疊起雙腿,一副土豪做派地攤了攤手,“剛才逗你玩的。實不相瞞,我平常都是24小時開着空調的。”
“連下班都不關?”
“有什麽可關的,我随随便便吃頓飯都得上千,這點電費算什麽。”
她輕輕皺了下眉頭,“那算了,你還是別考慮我了。”
“好的好的,我不會考慮的,你放心吧。”他答應得無比爽快。
過了好一會,他才察覺到——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你……”他想問清楚,但話才開了頭,瞥見苗筱正認真翻看着面前那臺筆記本電腦裏的照片,神情專注到讓人不好意思打擾。
他只能默默吞下話音,悄悄的……悄悄的伸出腿……用腳尖勾掉了取暖器的插頭……
“康醫生,你有沒有女朋友?”苗筱忽然擡眸,又一次問。
“……我插上去!這就插上去還不行嗎!”說着,他認命地彎身拾起插頭。
“不是……”苗筱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我是說,你以前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他頓了下,“關你什麽事。”
“如果那個女朋友是紀央,那就應該關我的事了吧?”
“你……”為什麽會知道?
06
昨晚跟康喬分別後,苗筱去見了趙指導,聽說了一些紀央和潘悅的事。
如她所知道的那樣,作為一名運動員,紀央無疑是非常成功的,15歲便在亞運會上嶄露頭角,不僅拿下了女子200米個人混合泳的冠軍,還憑借一人之力力挽狂瀾帶領全隊多的4100米自由泳接力冠軍,一戰成名,從此各種大型賽事的國家游泳代表隊名單裏都少不了她,而她的表現也一直沒有讓人失望過。
相比之下,潘悅始終籍籍無名,如果她沒有在那場車禍中不幸喪生,或許那些圍觀群衆根本就不會知道她的存在。
巧合的是,潘悅和紀央同年同月同日生,難免會經常被隊裏的人拿來比較。
說出來可能沒人信,潘悅訓練時的成績一直都比紀央好,直到她去世前紀央還從未在訓練時超越過她,只是每次隊內選拔時她總會失利,如同魔咒一般。雖然可惜,但體育競技就是這麽殘酷,臨場表現也是衡量一個選手綜合實力的重要依據之一,無論她平常有多努力,仍然頻頻與各種重大賽事失之交臂。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紀央和潘悅的關系也許還不至于惡化得如此人盡皆知,畢竟贏她的人遠不止紀央而已,甚至還有很多後起之秀。
重點是,她眼裏只有紀央。
很少有人知道,紀央和潘悅曾經關系很好,親如姐妹。
她們在同一個家屬院長大,自小形影不離,是潘悅帶紀央走上游泳這條路的。之後她們又先後被省隊選中,一起訓練、一起成長、一起哭也一起笑,當然還一起憧憬過奧運賽場。
——當初一起做的夢,你輕而易舉就實現了,而我拼盡全力卻始終觸碰不到。
大概就是出于這種心态,潘悅和紀央的關系越來疏遠,最終形同陌路又暗中較着勁。
盡管如此,在紀央心中始終還是有那麽一個位置是屬于潘悅的,誰都替代不了。
因此,潘悅的死對她來說是致命的打擊,而那些流言蜚語則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聽完這個故事,苗筱心情很沉重。
她就像大部分患有心理病的人一樣,會放大自己的悲情,乃至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人,可是在這兩個比她小了整整五歲卻已經為了國家榮耀、個人夢想而奮戰了十幾年的人比起來,她突然覺得自己那點破事根本不足挂齒,頂多只能算是漫長人生道路上一顆絆腳的小石子罷了,橫亘在潘悅和紀央面前等待着她們去征服跨越的可是一座又一座山,沒點兒愚公精神怕是早就放棄了,尤其是潘悅。
有這種想法是好事吧?說明她開始調整心态,說不定很快就能夠積極面對人生。
然而,她的主治醫生關心的卻是……
“你為什麽又跑去找了趙指導?”
這很重要嗎?苗筱沒好氣地白了他眼,但還是給出了解釋,“我覺得你說的話有一定道理,說走就走确實不太禮貌,得好好去道個歉才行。”
“你是怎麽找到她的?”康喬不記得她們有互相留個聯系方式。也不認為在他們離開後趙指導會繼續待在那家火鍋店,她應該會急着去陪紀央才是。
“電話啊,又不是古代,要找一個人能有多難啊。”她回得理直氣壯。
“哪來的電話?”
“你這個人怎麽問題那麽多啊?”
“……這難道不是正常人都會覺得奇怪的地方嗎?”
“有什麽好奇怪的,和這比起來,你跟紀央在一起過才更奇怪呢。”
“哪裏奇怪了?!”
“所以你們果然在一起過哦?”
“……”靠!又被套路了!
“你這麽摳門,她到底看上你什麽啊?”苗筱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反複打量着他。
他撇唇嗤了聲,“顏值。”
“唔……”她內心掙紮了下,結果還是不得不向現實妥協,“好吧,這麽一說好像也能理解了,我小時候也是個不看內涵的顏控。”
“……多小的時候?”
她想了想,“大約二十三四歲的時候吧,成天跟在男神後面流口水,還追着他跑了大半個地球去了美國呢。”
“你還去過美國?”真是一個為了追男人而經歷豐富到深不可測的人啊。
“是呀,去年才回來的。”
“被男神趕回來的?”
“算是吧……”她垂下眼簾,撥弄着大衣上的腰帶,一副并不想多談的樣子。
康喬原本只是打算開個玩笑,沒想到換來了她一本正經的肯定回答,他難免有點過意不去,很善體人意的沒有繼續追問,扯開了話題,“說起來,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和紀央之間的事?趙指導不可能跟你說這些。”
“嗯。”她點了點頭,“趙指導的确沒說過,可是我又不瞎,你們三個人的合照那麽多,稍微推斷一下就不難猜到吧。”
确實,他這邊大部分都是他和紀央、潘悅三個人的合照。
潘悅是當時唯一知道他跟紀央在戀愛的人,雖然那時候她和紀央的關系已經很微妙了,但還是願意替他們做掩護。
必須得說,她掩護得很好,而他們也掩飾得很好,至少照片上是很難看出點什麽的。
如果苗筱僅僅只是憑借這些照片來推斷的話……
“那為什麽不懷疑跟我在一起過的人是潘悅,而認定是紀央呢?”這一點說不過去吧。
“因為潘悅去世了呀。”
“……我就當你是在祝福我吧,一定是在祝福我曾愛過的人都能長命百歲是吧?”
“不是哦,我怎麽會那麽好心地祝福你。”
“……”
“如果你曾經愛過的那個人是潘悅,那她去世了你不可能那麽平靜,可是你明顯更擔心紀央的狀态。”
“你還做什麽遺體整容師的,去做偵探吧。”這一波邏輯康喬是服氣的。
“嗯,可以考慮。”她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想再掙紮下。所以,可以安排我和紀央見上一面嗎?”
他眉頭輕皺,“我認為沒這個必要。”
“你認為的不算,我認為的才算。”
“……來來來,這個心理醫生讓你來做。”
“可以啊,那你去替死人化妝啊。”
“……”遺體整容師也好、入殓師也好,他們這個職業分明是有不少自帶使命感的稱呼吧?大部分應該也都是這麽對外介紹自己的吧?她到底是出于什麽心态如此異端,特別熱衷于将自己定義為“給死人化妝的”。
“昨晚我就說了,這種事是為活人而做的,既然你找我的目的是為了幫紀央,那我自然得知道紀央眼中潘悅是什麽樣的,我想聽她親口說。”想了想,她很還算體貼地補充了句,“你要是覺得尴尬的話,替我約她就行了,不用陪我去。”
“我明白了。”康喬妥協了,各種意義上都有點兒妥協了。
他不僅僅認為苗筱說的有道理,同時也認為她的确不應該輕易放棄這個職業,她分明是那麽認真地對待着這份工作的。
07
康喬最終還是陪着苗筱去見紀央了。
一路上,他就像個絮叨的老太太,反複叮囑着——“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受不了刺激,你一會別亂說話,讓我來說。”
在苗筱耳朵即将起繭時,他們終于到了。
紀央家和苗筱想象中不太一樣,是個普通到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小區,很老舊,看着像是有二三十年房齡了,小高層,沒有電梯……
苗筱讷讷地站在樓梯前,“康醫生,冒昧問一下,紀央家在幾樓?”
“頂樓。”
“……”殺了她吧!這種即将不斷往上攀登的人生她只想盡快終結!
“不是說你平常對運動還挺感興趣的嗎?”康喬朝着她挑了挑眉,“爬個六層樓對你而言應該不在話下吧。”
“六樓?!” 比她預期得還要誇張啊,她以為最多也就五樓了。
“有什麽問題嗎?”他有些故意地問。
“當…當然沒有……我只是沒想到紀央的居住環境是這樣的,我們國家對運動員也太苛刻了吧……”她撇了撇唇,邊咕哝着邊認命地邁開腿。
“這是他們家老房子,很早之前就搬走了,但因為也不差那點錢也就沒賣掉。”
“……”好吧,她打算撤回前言,國家對運動員顯然還是很好的,好到他們根本不差錢!這房子賣掉的話至少也得三四百多萬吧?就算不舍得賣,那租掉也好啊!
像是能聽到她心裏的吐槽般,康喬突然解釋道:“前幾年倒是租出去過,但租客走的時候裏頭弄得很亂,她媽媽看着心疼不肯再租了,就這麽一直空置着,時不時地會找阿姨來打掃下。”
“……”那他們來幹什麽?打掃嗎?
“她平常因為要訓練基本都住在隊裏提供的宿舍裏,就算回家也是去她爸媽那兒,最近情況特殊,趙指導只好讓她先休息一陣子,她又怕她爸媽擔心,所以就幹脆跑來這兒住了。”
“……”有錢人真好啊,想逃避的時候還能有這種免費的蝸牛殼。
她的沉默讓康喬不禁覺得奇怪,“你怎麽突然這麽安靜?”
苗筱擡了擡手示意他等一下,一鼓作氣跨上了最後幾個臺階後,她很沒出息地撐着牆大口喘氣,斷斷續續地回道:“你以為……以為我想安靜啊……我這是想……想省點力氣啊……”
光是爬樓梯就已經要她命了,哪來的肺活量邊爬邊說話!
“您還真是非常熱愛運動呢。”康喬哼出一聲諷笑。
“我……我現在沒力氣跟你吵架……”她咽了咽口水滋潤了下幹燥的喉嚨,直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哪一家?趕緊敲門,我急需水分。”
康喬白了她眼,舉步走到了走廊盡頭,按下了防盜鐵門外頭的門鈴。
好半晌都沒有動靜,苗筱按捺不住了,沖上前直拍鐵門。
“你幹什麽?!”他低吼了聲,用力把她拉到身後,“你這麽大聲萬一吓到她怎麽辦?不是跟你說了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嗎!”
“身為一個醫務工作者,你怎麽可以這麽偏心?她只不過是情緒不穩定,我可是連生命體征都不穩定了!”
“她是我的病人。”他義正言辭地強調。
“難道我就不是了嗎?!”
“你不是啊。”
“……好氣哦!走了!”她轉身拔腿,無比果斷。
但身旁的康喬更果斷,猛地拉住她,“是不是覺得我對病人特別好?有沒有很羨慕紀央?想不想體驗這種被全方位呵護的VIP服務?那就忍一忍,明天就是潘悅葬禮了,過了明天我就是你的了!”
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一陣刺耳的“吱呀”聲傳來。
苗筱皺起眉頭,朝着聲音源頭看了過去……那扇防盜門是多久沒上油了?簡直擾民啊!
門後緩緩探出了半顆腦袋,這個人應該就是紀央吧?
沒有苗筱想象中的蓬頭垢面,她紮着馬尾,穿着清爽的家居服,只是臉色很白,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眼神裏充滿了防備。
見狀,康喬連忙解釋,“她就是我電話裏跟你提過的那個朋友。”
紀央想了想,問:“苗筱?”
“你好……”苗筱試圖想要先套下近乎。
可地方完全不搭理她,兀自将門來開,又推開了外面那層防盜門,默不作聲地轉身回屋。
……什麽情況?!
苗筱有些尴尬地轉頭用眼神詢問起康喬。
他賠着讨好笑容把她推進了屋,在她身後用很輕的聲音念叨着:“不穩定不穩定,別計較……”
苗筱接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她忍!
好在,康喬還算有人性,一直把她領到了客廳沙發邊,“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用力點頭,充滿感激,可萬萬沒想到,康喬這杯水居然能倒那麽久!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廚房裏偶爾會傳來一些聲響,也是這棟屋子裏唯一的聲響了。
相比之下,客廳靜得讓苗筱無所适從,紀央就像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一直看着窗外,眼神放空,面無表情,要比苗筱曾面對過的很多屍體更加得死氣沉沉。
尴尬已經不足以形容苗筱此刻的心情,她很想去廚房把康喬揪出來,但又怕忽然站起來會驚擾到紀央。
無奈之下,她只好左右環顧,假裝忙着看風景。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客廳電視櫃上擺放着的那張照片吸引。
隔得有點遠,她索性掏出手機,放大倍率,将那張照片拍了下來,然後再放大手機上的照片打量。
是一張紀央和潘悅的合照。
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2009年9月21日。
她記得紀央是1993年生的,潘悅跟她一樣大,那也就是說照片上她們當時只有16歲。
合照裏的潘悅還有些嬰兒肥,衣着打扮略顯土氣,也有着面對鏡頭時的僵硬,但卻是笑着的,雖然很寡淡,淡到幾乎不易察覺,但還是能從她嘴角微微上翹的弧度裏感受到她的情緒,是開心的。
這跟苗筱在康喬那兒見到的那些照片裏的潘悅簡直判若倆人,她翻出了從康喬那兒要來的幾張照片,最早的是一張他們省隊的大合照,2010年拍的,距離這張照片僅一年而已,那時候潘悅也才17歲,不僅沒了笑容,甚至還有些陰郁;紀央的變化也不小,褪去了青澀,明顯有了鏡頭感,比起一年前多了一絲意氣風發,不管作為一個女孩、還是作為一個運動員,這都是她最好的年紀了,明媚又耀眼,像太陽。
苗筱忽然知道潘悅像什麽了——影子,因為太陽而存在、也因為太陽而陰沉的影子。
正想着,溫熱水杯忽然貼上了她的指節,她回過神,才發現康喬站在沙發邊,手裏握着兩只杯子。
她微微站起身,好奇地看了眼另一只杯子,“這是熱巧克力?”
“嗯。”他點了點頭。
“我要喝那個。”她伸手去夠。
康喬側過身,避開她,“喝水對身體好。”
說着,他朝着窗邊走了過去,将那杯熱巧克力遞給了紀央。
那頭的紀央終于動了,擡起頭,讷讷地看了他會,彎起了嘴角,露出了自他們進門起的第一抹笑容,雖然笑得很勉強,但也足以看得出她對康喬極其得信任。
康喬搬了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陪着她一起看着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着天。
金色的夕陽霞光灑在那兩道并肩而坐的身影上,氣氛看起來格外的恬靜,也難怪紀央在他的循循善誘下打開了話匣子,不斷回憶着她和紀央之間的事……這種恬淡氛圍确實很容易讓人放松防備呢……
連苗筱都忍不住閉上眼,仰靠在沙發上小憩。
直到康喬冷不防的畫風突變,原本溫柔至極的口吻忽然嚴厲了起來,“你會這麽在意潘悅的死,不僅僅是因為當時你也在那輛車上,而是因為那些人說的沒錯,她的确是因為你而死的,是嗎?”
“……”苗筱驟然睜開雙眼,不解地朝着窗邊看了過去。
只瞧見紀央猛地一震,臉上的血色像是瞬間被抽空了般,細若蚊吟般的呢喃聲從她輕顫着的唇間飄出,“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想這樣的……”
“可最終結果就是這樣的。”康喬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潘悅死了,是被你害死的。”
——砰。
紀央激動地摔開了手裏的杯子,猝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瞪着他,吼得聲嘶力竭,“我都說了不是啊!”
康喬也跟着站起身,一步步地逼近她,“當時的她并沒有昏迷,她拼命地想要從車裏爬出來,可是她的腳被椅背壓住了,她要你救她,而你卻不敢回頭,你怕,怕車子會像電視劇裏那樣突然爆炸,怕把她救出來的話你的不敗神話或許就會在這一屆世錦賽上被她終結……”
紀央翕張着唇,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不停地往後退。
眼看着她就快要踩到那些杯子的碎片,苗筱憋不住了,趕緊起身跑上前,将她拉開護在了身後,沖着康喬吼道:“你瘋了嗎?!”
康喬淡淡地瞥了她眼,并未搭理,自顧自地繼續道:“你也掙紮過,那畢竟是潘悅啊,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可她也是你從小到大最大的敵人,就是這一念之差,最終你還是沒有伸出手……”
“是她讓我走的!”紀央嘶喊着打斷了他,“你們根本就不懂我們有多想讓彼此活下來!可是當時真的就只能活一個啊!”
苗筱愣了愣,有些詫異地看向康喬。
而他似乎是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并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反而微微地松了口氣。
#####寶貝們,給我積極的留言好嘛噠!!!!!
08
車禍發生的很突然,電光石火間誰也來不及反應。
那一天,潘悅和紀央剛訓練完緊接着又要去做體能測驗,當時她們都太累了,睡得很沉。
紀央是被潘悅叫醒的,她甚至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覺得全身酸疼無法動彈,直到看到了已經撞得變形的車頭以及趴在安全氣囊上一動不動的司機。
是的,當時潘悅并沒有昏迷,她是清醒的,比紀央還要清醒。
但她爬不出去,她的腿被卡住了,紀央也一樣。
唯一的辦法就是倆人先合力幫其中一人推開桎梏,而潘悅堅持要讓紀央先出去。
當時的紀央也沒有過多推拒,一方面是還有點懵,另一方面她想着爬出去之後或許還能找到人來幫忙,要把潘悅拉出來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可結果情況遠比她想象得嚴重,一旦出去之後,沒有任何工具她根本夠不到車子裏面,潘悅也不僅僅是被卡住那麽簡單,坐在駕駛座上的潘悅遠比坐在後排的她傷勢嚴重。
在消防車和救護車趕來之前的那短短幾分鐘裏,她就像經歷了一個世紀之久。
各種辦法她都嘗試過了,可結果還是無能為力,就是那種無能為力讓紀央後悔不已,她幾乎每天都在責問自己——為什麽要先出來?為什麽當時沒有發現潘悅傷得那麽嚴重?為什麽直到最後那些一直想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甚至都沒能好好跟潘悅告別。
她對潘悅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是訓練前的那一句——“你能不能別選我旁邊那條道,光是看到你的臉我就惡心。”
這才是紀央真正的心結,事發至今,她對任何人都說不出口的心結。
終于說出來了之後,她的情緒也并沒能漸漸平靜下來,反而更加的糟糕,康喬只能适當地借助藥物先讓她好好睡一覺,叫來了趙指導陪她,并試圖說服她明天去參加潘悅的葬禮。
“你覺得她會去嗎?”苗筱越想越覺得懸,停在了康喬的車邊,“趙指導說服不了她的吧,你去說服沒準還比較有希望呢。我可以自己去坐地鐵的,你不用送我,還是上去陪陪她吧。”
康喬默不作聲地打開了車門,鑽進了駕駛座。
見狀,苗筱也只好無奈地跟了進去。
他沒急着開車,靜靜地坐了會才突然開口道:“她會去的。”
“為什麽這麽肯定呀?”她好奇地問。
“因為有些話再不說就真的永遠都沒機會了。”
“……”苗筱很想說,已經沒機會了吧,人都已經死了,只差火化這一步而已了,縱然對着屍體說再多,潘悅也是聽不見的。
察覺到了她的欲言又止,康喬沖着後視鏡裏的她揚了揚眉,追問:“你想說什麽?”
“沒有呀……”還是不要說了。和她這種成天面對死亡的人不同,普通人自然會覺得只要人還在,哪怕只是屍體了,那就依然還有所謂的最後一面可以見,千言萬語也總還能傾吐。
康喬沒有繼續逼問,轉開了話題,“你家在哪?”
“我不回家,你送我去殡儀館吧。”
他愣了愣,“你可以嗎?”
“不知道。”苗筱也不是特別有信心,“試試看呗。”
“嗯。”他點了點頭,發動了車子,緩緩踩下油門。
沒開出多遠,苗筱就按捺不住地将頭湊到駕駛座邊,“康醫生,你是怎麽知道紀央還有事瞞着你的呀?”
他轉頭瞥了眼從後座伸出過來的那顆腦袋,哼道:“連這都不知道我還怎麽做心理醫生。”
“那我是不是也能做心理醫生了?”
“嗯?”他不解地蹙起眉心。
“我覺得你也還有事瞞着我。”
“沒錯,的确有。”他毫不避諱地承認,“但是,你是我的誰,我有必要跟你交代一切嗎?”
“你怎麽戲那麽多啊?誰想知道你的一切了,我想知道的就只有你和紀央為什麽分手。”
他輕輕怔了下,冷聲道:“這跟你無關。”
康喬認為這不止是一種自我防備,同時也釋放着“別再繼續踩雷”的信號,大部分人面對這種情況都會識相閉嘴,但他忘了苗筱是個異端,各反面都很異端。
她就像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冷漠,繼續追問:“是你出軌了嗎?”
雖然不想搭理,但事關他的人品,他還是憋不住否認,“不是。”
“那是紀央出軌了?”
這次又事關尊嚴了,“怎麽可能,有我這種男朋友誰還會想要出軌?”
“……那是為什麽呀?”
“你先給我解釋下你剛才為什麽停頓了那麽久?”
“我有停頓嗎?”
“有!起碼長達兩秒!”
“好吧,我只是設想了下如果是我的話有你這種男朋友會不會出軌。”
他得意地哼了聲,“是不是深有體會了?”
“嗯,的确不會。”她表示贊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