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楔子謝謝你滿足我預計的失望
苗筱是來幫朋友代班的,說是這麽說,但其實是試工。
聽說最近電視臺急缺化妝師,只要她表現良好就能留下來,從而開啓一段嶄新人生,進入名流圈,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霸道總裁。
這一切不是夢!
她認為自己的表現是絕對不會有問題的,替別人化妝對她來說就如同家常便飯。
顯然,她忘了,吃飯也是有可能會噎到的……
她握着粉撲,微微彎着身,懸空在嘉賓臉前比劃着卻始終無處下手,這種狀态已經持續了快兩分鐘了。
牆上的秒鐘每“嘀嗒”一下,她的緊張就更添一分。
終于,那位嘉賓睜開了眼睛,默默看了她會,問:“你是新來的?”
“嗯……”她緊握着粉撲,抿了抿唇,強調道:“雖然是新來的,可是我并不是第一次做化妝師了,所以請您盡管放心,我一定會把您打扮得美美的!”
“……我一個男人要美美的幹什麽?”
“不…不是……我說錯了,是帥帥噠!”
“我認為我本來就挺帥的。”
“……”雖然是實話,但由本人說出來還是有點不太合适吧。
盡管她什麽都沒說,可是想說的話都寫在臉上了,昭然若揭,他忍不住失笑,“我是說,我本來就挺帥的,所以你不需要有心理負擔,随便折騰下就行。”
“不會的不會的……”她連連擺手,信誓旦旦地承諾:“我也是有職業素養的,絕不會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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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就交給你了。”他微笑着再次閉上眼睛。
真是個好人呢!
他似乎很信任她,苗筱極其不想辜負這種信任,然而越是這麽想壓力就越多,比起剛才她更加覺得無處下手了!
掙紮了半晌後,她放棄了,“真的随便怎麽折騰都行嗎?”
“嗯。”他仍舊閉着眼,微微點了下頭。
“那能不能麻煩你去那邊沙發上躺着?”
“……”他睜開了眼簾,瞳孔裏滿是不解。
她給出解釋,“那樣我可能會比較順手。”
“也好,就當是休息一下吧。”說着,他站起身,徑直走到沙發邊,躺了下來。
沙發有些小,眼看着他那條大長腿有一大截懸在外面,很是吃力,苗筱着實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暗暗深吸了口氣,逼着自己拿出最佳狀态,争取速戰速決。
也不知道是愧疚心作祟,還是她果然比較适合這種姿勢,這一次她很果斷的就出手了。
從隔離到粉底液再到眉粉,整個過程可謂行雲流水,手勢娴熟又輕緩。
每每當她的指尖輕觸到他的臉頰,那種格外溫柔的感覺總覺得跟其他化妝師不太一樣,尤為的舒服。
他情不自禁地溢出感嘆,“還真是順手了很多呢……”
“啊!”話音未落,她忽然低叫了聲,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他不解地睜開眼簾,碰巧撞上她那雙還有些驚恐未退的眼眸,“怎麽了?”
“……沒…沒什麽。”她回過神來,尴尬地撓了撓頭,“就是你突然說話我有點不習慣。”
“嗯?”他好奇地問:“你以前化妝的那些人都不說話的嗎?”
他以為大部分化妝師都還挺愛跟人聊天的,至少他迄今為止遇見的那些都是。
“對啊。”她想也不想地繼續道:“死人哪會說話啊。”
“也是……”他下意識地附和,但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猛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死人?!”
“……”糟了,說漏嘴了!
“你以前是給死人化妝的?!”
“那…那個……以前是以前,人難免會犯錯,我已經決定改過自新了……”
他狠狠地瞪了她眼,站起身,大步朝着化妝間外走去。
“砰”的一聲響亮的關門聲傳來。
緊接着是他對着電視臺工作人員的咆哮聲,“你們什麽意思?居然找個遺體整容師來給我化妝?!”
還真是不出意料的反應啊……
苗筱嗚咽了聲,一頭栽倒在面前的沙發上,看來她的人生巅峰夢是注定要碎了。
#####部分用詞和描述僅為情節需要,不代表個人觀點,以及會有一些誇張成分,別較真哈。
01
古人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今人雲:昨天的我你愛理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這些話聽起來雖然有些狗血,但卻是從古至今的生活常态,為了防止此類常态發生,康喬總是盡可能地與人為善。說得好聽點,身為一個心理醫生就應該如春風般溫暖;說得難點聽,虛僞圓滑是成人世界的最大生存法則。
然而,人生在世,難免會有意外——
“姓名:苗筱
年齡:30
職業:遺體整容師……”
這份病例無疑就是康喬的意外!
他嘴角微微顫了下,擡眸看了眼他面前的那個女人。
經過了0.01秒的思忖後,他彎起嘴角,綻開親和笑容,“苗小姐,您不用太緊張,放輕松點,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您大可以把我當做一個老朋友,随便聊聊就好。”
她直直地看了他會,“康醫生,我覺得好像是您比較緊張。”
“呵…呵呵……”被你用那種讓人瘆得慌的目光注視着,怎麽可能不緊張!
“還有,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您不記得了嗎?六天前我們在電視臺見過的,當時我……”
“沒錯了!苗小姐,這就是你的問題所在了!”康喬一臉嚴肅地打斷了她。
“嗯?”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簾。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學會忘記,只有忘記過去的所有不愉快才能展望未來。”他頓了頓,試探性地問:“明白了嗎?”
她蹙着眉心想了想,“好像有點明白……”
“這就對了。”康喬松了口氣,“不過這也只是你的問題之一,具體情況我還得再深入了解下,在此之前,我們先來展望下未來好嗎?”
“嗯。”她很聽話地點頭。
康喬滿意了,掏出計算機,按了會,微笑着遞到她面前,“未來你可能至少得支付給我這個數目,可以嗎?”
“這是什麽?”她不解地問。
“診費。”他笑了笑,繼續道:“當然,這只是初步的,後期如果需要一些藥物輔助的話再另算,不能用醫保,具體明細等你康複的時候我會跟小結一塊給你,要是你們公司可以報銷的話我也能提供發票。”
“能便宜點嗎?”
他笑容微微一僵,“不能哦。”
“那……”苗筱猶豫了會,問:“我可以把我的螞蟻花呗給你嗎?”
“……”要來幹什麽?!
“我信用度比較高,可以透支3萬。”
考慮到前車之鑒,他深吸了口氣,努力保持着微笑,“不好意思,苗小姐,只能現金或者刷卡。”
“可是我沒現金,卡裏也沒錢。”
“恕我直言,”他笑容瞬間褪去,“誰給你勇氣坐在這裏的?梁靜茹嗎?”
“不是的,康醫生,您別誤會,我沒有想讓您給我免費治療的意思,只不過……”她面色略微有些尴尬,“我只是暫時沒錢,等我康複了會慢慢付清的,您能不能先替我治療?”
“可以啊。”
她有些驚訝,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眸裏終于有了些許光彩,“真的嗎?”
“嗯。”他微笑點頭,“先加個微信吧。”
苗筱趕緊掏出手機,點開微信二維碼,遞到他面前。
成功添加後,她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問,便有數條微信消息湧來,是康喬發來的……書籍的購買信息,大概有五六本……
“這是?”她滿臉困惑。
“我寫的。”
“你還會寫書?好厲害啊。”她由衷地稱贊。
“咳…随便寫寫……”康喬下意識地整理了下衣服,端正坐姿,“雖然是随便寫寫的,但是對你的病情會有很大幫助,買回來看看就好,可以用螞蟻花呗支付,買完記得留個五星好評。”
“好的。”她信誓旦旦地點頭。
“另外你還可以去網上搜索一下我做心理顧問的那些節目,看完之後說不定也會有好轉,別忘了轉發到微博和朋友圈裏,也幫助一下其他有需要的人。”
“好的好的!”她繼續點頭。
“嗯,你可以走了。”
“啊?”
“還有什麽問題嗎?”
“這些……”苗筱指了指微信聊天框裏那些書的購買鏈接,“是初期療程?”
“是全部療程。”
“……”
康喬無視了她臉上的愕然,自顧自地按下內線電話,沖着那頭負責接診的護士吩咐道:“讓下一位病人進來。”
挂斷電話後,他雙手交握放置在桌上,歪過頭,笑容可掬的看着她。
這笑容無比的虛假,就像帶着一層做工拙劣的面具,上頭清晰寫着“還不快滾”。
苗筱扁了扁唇,什麽話都沒說,默默拿回病歷卡,站起身,“那我就先不打擾您了,再見。”
“慢走,不送。”這姑娘也不是毫無優點嘛,至少還是很識相的。
這個天真想法沒多久就被康喬推翻了,并且日後的每一天都在反複推翻……
02
“五、四、三、二、一……”
端坐在就診咨詢臺邊的那兩個護士小姐目不轉睛地緊盯着牆上的鐘,異口同聲地倒計時。
當數到“一”的時候,她們非常默契地齊齊屏住了呼吸,眉宇間彌漫着一股複雜神色,既期待又害怕。
——嘀嗒。
秒鐘與分鐘重合,五點整。
診所的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來了!那個面癱少女果然不出意料地又來了!
她低着頭,也不知道幾天沒洗已經冒油的長發散在肩頭,過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一大半臉,脖間那條五顏六色的圍巾又裹住了她的下半張臉,唯一露在外頭的那雙眼睛倒是挺漂亮的,只是在她那一身打扮的映襯下這種程度的漂亮被掩蓋得連渣都不剩,綠色毛衣、黃色褲子、紅色大衣……昨天也是,寶藍色的外套、猩紅色的衛衣再配上粉色的褲子……前天也是……
總之,她每天五點準時來報道,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了,每次都是這麽的色彩斑斓。
作為一家心理診所,時常會見到這種奇形怪狀的人,其實也不算什麽新鮮事了。
可問題是,她沒病,至少康醫生堅持她沒病,也始終不願替她治療,盡管她已經死纏爛打了兩個多月。
當然,衆所周知,康醫生判斷一個人是否有病的前提是——得看對方是否有錢。
所以他的話完全不可信,這個女人絕對是有病的吧!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一棵聖誕樹啊?!
這棵聖誕樹……哦,不對,這個女人看都沒看她們一眼,徑直走到了候診區,臨近下班時間,并沒有客人在等候,她便更加的賓至如歸了,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打開包,拿出手機,插上耳機,打開視頻應用,點開了一檔由康醫生當然心理顧問的、極其無聊且沒營養的綜藝節目,緊接着又從包裏拿出了一盒鴨脖子、一罐飲料……
野餐啊?!
咨詢臺邊的那兩個護士相觑了眼,互相推搡了一陣,最後開始默默猜拳。
贏了的那位得瑟地挑了挑眉,輸了的那位欲哭無淚地站起身,認命地朝着候診區走去。
“苗小姐,您好。”微笑,不管有多不耐都要保持微笑,這是作為一個心理咨詢工作者必備的職業素養!
“嗯?”苗筱趕緊摘掉了耳機,“有事嗎?”
“那個……”護士小姐的笑容有些僵,“應該是我問您,有事嗎?”
“哦,我來找康醫生。”
“不好意思,康醫生不在呢,您要不明天……”習慣性的臺詞才說到一半,她連忙打住,改口道:“下次,下次再來吧。”
“他在的,我在停車場看到他的車了,你們樓下的保安也說康醫生今天沒有出去過。”
“……可是康醫生一會還有病人。”
“沒關系,我可以等的。”苗筱面無表情地道。
“您……”還講不講道理了!護士小姐無奈地撫了撫額,她在想,所謂的職業素養是面對病人時才需要的東西吧?這位苗小姐又不是他們的病人,要那玩意幹啥呀?一旦抛開了職業包袱,她徹底放飛自我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呀?康醫生根本就不想看到你啊,無論你再怎麽糾纏他都沒用的,國內有名的心理醫生又不止他一個,你有這時間為什麽不試試去找其他醫生?”
苗筱扁了扁唇,委屈地咕哝,“因為我沒錢啊……”
“……”難怪康醫生堅稱她沒病了。
“那些個有醫生執照的心理醫生收費都好貴,普通的心理咨詢師雖然便宜但又幫不了我什麽。”
“我們康醫生收費也不便宜啊。”護士小姐覺得,既然都是想纏着對方給她免費看診的,為什麽非得是康醫生不可呢?也能試試去纏其他醫生呀,說不定會有仁心仁術的呢?反正他們家康醫生肯定不仁。
“這我知道,但是……”她暗暗咬了咬牙,憤憤地道:“是他毀了我的嶄新人生!”
“咦?”有八卦!護士小姐眼眸一亮,拿起她身旁空位上的鴨脖子,坐了下來,循循善誘,“怎麽回事?方便跟我說說嗎?也許我能幫上什麽忙的。”
“事情是這樣的……”
一聽就是“說來話長”的開頭,護士小姐情不自禁地拿出一只鴨脖子啃了起來,興致勃勃地等待下文。
沒成想,苗筱忽然打住,猶豫地看了她會,眼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改變了主意,“你還是不要知道的比較好。”
依照經驗,但凡知道她的職業之後,她帶來的東西也沒什麽人敢吃的,像這種吃到一半的甚至有可能會摳喉嚨催吐。
“欸……”護士小姐一愣,哪有這樣的,話說一半很沒禮貌啊!
考慮到現在是她有求于人,不能發火,她沉了沉氣,重拾微笑,正打算設法誘導苗筱打開話匣子。
然而,還沒來得及施展功力……
康喬忽然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目标明确地朝着候診區看了過去,溢出低吼,“你幹什麽呢?!”
護士小姐吓得顫了下,趕緊把手裏的鴨脖子丢了回去,頭也不敢擡,猝然站起身,畫風一變,沖着苗筱公事公辦地道:“苗小姐,說了多少次了,麻煩請你不要再來了,我們康醫生也是很忙的,你這樣嚴重幹擾了我們的日常工作,如果你還是堅持的話,我們就只能報警處理了。”
苗筱看着她,讷讷地眨了眨眼簾,低頭從包裏翻找出一包消毒紙巾,遞給她,“你要不還是先擦擦手吧。”
“……”這女人是故意的吧!在診所吃東西可是康醫生的大忌啊!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跟着懸了起來,緊張地閉上了雙眼,暗暗在心裏祈禱康醫生今天心情能好一點,說不定會既往不咎……
然而,她的希望似乎是落空了。
康喬在她身後頓住腳步,厲聲呵斥道:“怎麽說話的?有你這麽對待客人的嗎?!”
“是是是,是我不對,我下次一定不會再犯了……”護士小姐下意識地認錯,說着說着她才反應過來,猛然轉頭,愕然地看着康醫生,“客人?!”
“有什麽問題嗎?來者是客,這話你沒聽過嗎?”康喬一臉嚴肅地反問。
“聽是聽過,可是……”可是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呀!你明明說過這女人要是再敢來,報警也好、直接丢出去也好、找幾個黑社會去恐吓她也好,總之就是別再讓他見到她!怎麽突然就來者是客了?!
“可是什麽可是,洗手去!”
“哦……”她悶悶地應了聲,不敢再多話,一步一回頭地轉身離開。
還沒等她走遠,就瞧見康醫生噙着格外讨好的笑臉,甚至有些低聲下氣地賠着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平常太縱容這些員工了,讓你見笑了。”
不止是那位護士小姐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連苗筱也覺得活見鬼了,然而她只怔忡了片刻就恢複如常,“沒關系的……”
“怎麽會沒關系呢……”邊說,他邊彎身接過苗筱的包,把她的東西一股腦地塞了進去,再拿起那盒鴨脖子的時候,他眸間分明有一絲嫌棄,稍縱即逝,最終還是格外用力地系緊了外頭的塑料袋,放進她的包裏,不由分說地擒着她的手腕,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我請你吃飯吧,就當是賠罪。”
“不用,你要是實在覺得過意不去,替我看診就好了……”
康喬微笑着打斷了她,“這種事吃飯的時候再慢慢聊吧。”
“那……”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我想吃火鍋可以嗎?”
“當然,請你吃飯當然是你說了算。”
“要美蛙魚頭鍋,就是每天排隊排得吓死人的那家,我朋友跟我說其實可以不用親自去排隊的,花個100塊從黃牛那裏買號碼牌就可以了。”她垂涎很久了,可惜這一百實在是不舍得花。
“……好,買買買。”
直到這兩抹身影消失在診所裏,護士小姐才總算回過神來,興沖沖地跑到咨詢臺邊,進拽着裏頭的另一位同事尋找共鳴,“完了完了,康醫生該不會是病了吧?俗話不是說,醫者不自醫嗎?怎麽辦,我們會不會失業啊?”
“嘁,大驚小怪……”另一名護士白了她眼,“一看就知道,康醫生肯定是有求于人。”
“你是說,他有事求那棵聖誕樹?!”
“對呀。”
“完了完了,他怎麽越來越摳門了,該不會是想着馬上就要過聖誕節了,連樹都不舍得買,反正苗小姐也是天天要來的,幹脆就讓她站在角落裏假扮吧?”
“呃……也、也許?”聽着有點腦洞清奇,但又總覺得除此之外也實在想不出康醫生還能求那位苗小姐什麽事了。
03
牛蛙在鍋裏翻騰,魚頭在鍋裏浮沉,周圍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唯獨苗筱他們那一桌氣氛沉悶又凝重,簡直就像是在為牛蛙和魚默哀……
還怎麽吃啊?!
無奈歸無奈,苗筱倒也沒覺得有多意外。
從康喬異常熱情地說要請她吃飯起,她差不多也猜到了,他多半是有什麽事要求她。
果不其然,這頓飯不止他們倆,還有一個女人,或者說是阿姨更加禮貌些。
這位阿姨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實際年齡或許不止,因為她看起來保養得很好,身材也是常年都在堅持鍛煉的樣子,笑起來很和藹。
但她不怎麽笑,只有剛坐下康喬替她們互相介紹時,她才禮貌性地笑了笑,很勉強,也很憔悴,眼睛裏有淡淡的紅血絲,應該是最近睡眠狀态都不太好。
直覺告訴苗筱,這應該不是康喬的母親或長輩,而是他的病人。
同命相憐的人是會有共鳴的,她在這位阿姨身上嗅到了和她極其類似的無助氣味。
她不知道康喬為什麽要帶她來見病人,只知道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于是,她決定勇敢地站出來,打破僵局,“趙阿姨,請說出你的故事。”
“……”對方嘴角微微顫了下,有些不明就裏地看向的康喬。
康喬沒好氣地轉頭朝着她瞪了過去,“我是找你來聽故事的嗎?”
苗筱委屈地努了努唇,嗫嚅,“那不然你找我來幹什麽……”
“我……”他想罵回去,又覺得的确是自己沒把話說清楚,也不能怪她狀況外。想着,他耐着性子,問:“你不認識這位趙阿姨嗎?”
“不認識啊。”苗筱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也是,你一看就很懶,對所有運動項目應該都沒什麽興趣也不會去關注。”
“康醫生,你請我吃火鍋我是很感激的,但這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發表這種不負責任的主觀言論。”她一本正經地道。
他反問:“哪裏主觀了?”
“我才想要問你,是從哪裏看出我很懶的?”
康喬瞄了眼她的頭頂,“多久沒洗頭了?”
“……來見你不用洗頭,我又沒想跟你搞對象。”
“哈哈……”一旁的趙阿姨忽然笑出了聲。
這道笑聲意外的清脆愉悅,是發自內心的,不止是康喬,就連苗筱都覺得很是意外,倆人默契的頓住了話端,齊刷刷地朝着她看了過去。
趙阿姨被他們看得有些尴尬,但笑容倒是沒有淡去,反而還加深了,連眼睛都在笑,“看你們倆鬥嘴,我忍不住就想到以前的你和紀央。”說着,她低低地嘆了聲,笑容裏多了份無奈,“當年我也是沒辦法,你還怪我嗎?”
康喬抿唇笑了笑,避重就輕地道:“沒關系,我能理解您的苦衷。”
“看來還是在怪我啊。”這種語言技巧并能把趙阿姨糊弄過去。
康喬正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餘光忽然瞄到苗筱賊頭賊腦地豎着耳朵,一副迫切想要知曉下文的模樣,八卦姿态毫不掩飾。
他輕咳了聲,她立馬坐正,假裝忙碌地擺弄起面前的碗筷。
見狀,他撇唇嗤笑了聲,主動解釋,“紀央是趙指導的愛徒。”
“關我什麽事,我又沒要跟你搞對象。”
“……這句話你到底還要強調多少遍?知不知道什麽叫‘欲蓋彌彰’?”
“哈!”她哼出一記誇張蔑笑。
“哈?”這算什麽反應?看不起他嗎?!
苗筱沒再搭理她,突然擡眸看向趙指導,禮貌地詢問:“您是國家游泳隊的教練嗎?”
“算是吧。”趙指導點了點頭,耐心地解釋,“職務上來說是省隊教練,但因為紀央經常被選為國家代表團出征各種重大賽事,所以我也都會陪着她一起。”
“那……”她吞吐了下才接着問:“恕我冒昧,您來找康醫生莫非是因為前些天的那場車禍?”
“嗯?”趙指導很意外。
康喬當然更意外,“你怎麽知道?”
“那場車禍國民關注度那麽高,我知道有什麽奇怪的嗎?”她不解地反問。
她也是會看新聞、會上一些社交網絡的,關于大家最近都在熱議的那場車禍自然也有一些了解。車禍本身倒也沒什麽離奇,四車連環追尾,之所以引發熱議是因為車禍中共有倆人喪生,其中一人是游泳隊的司機,另一人是國家游泳隊隊員潘悅。
衆所周知,潘悅和紀央一直是競争關系,聽聞倆人平時在隊裏的關系也不怎麽融洽。
巧合的是,當時紀央也在車上,她是那輛車上唯一生還的。
各種揣測甚嚣塵上,有好的,當然更多的是壞的。
想必最近游泳隊的隊員們情緒都不怎麽好,尤其是紀央,而世錦賽又迫在眉睫,應該是急需專業的心理醫生幹預。
這麽說來,康喬還真的是相當專業呢,連國家游泳隊都會來找他呢,她更加堅定了要讓他替自己治療的想法……
“我是說,你怎麽知道趙指導是教練的。”
康喬的詢問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是你說的嗎?紀央是趙指導的愛徒。讓你失望了,我不僅對運動感興趣還經常會關注,尤其像紀央這種經常為國争光的選手,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她輕輕挑了下眉,“所以說,請你道歉,你必須承認剛才對我的判斷只是你的主觀臆測,而你之所以會産生這種臆測是因為你對我有偏見!”
他理直氣壯地岔開了話題,“你知道紀央是經常為國争光的選手就好辦了。”
“什麽意思?”
“我希望你能幫忙修複潘悅的遺容。”
她驀然一震,臉色有些難看,好一會後才漸漸回過神,低喃了句,“果然是鴻門宴。”
“……”康喬無法反駁,盡管他覺得用“鴻門宴”來形容不太恰當。
苗筱放下筷子,抓了張紙巾抹了抹嘴,猝然站起身,看着趙指導禮貌地道:“不好意思,恕愛莫能助。”
話音未落,她就已經拉開椅子,轉身離開。
“這……”趙指導沒想到場面會突然那麽難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只能茫然地看向康喬求助。
康喬煩躁地“啧”了聲,猶豫了片刻後,無奈地也跟着站起身,沖着趙指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還沒待他開口,趙指導就率先道:“我沒事,你趕緊去看看她吧。”
“嗯,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她答應的。”他給出信誓旦旦地保證。
趙指導也不忍潑他冷水,只能跟着點了點頭,笑得很牽強。
老實說,紀央現在的心理狀态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糟糕,隊裏找的心理醫生全都束手無策,迫于無奈,她才不得不找康喬。這些天,康喬也嘗試過不少辦法,可都收效甚微,唯一的成效大概也就只有——至少她願意敞開心扉跟康喬聊聊。
康喬認為,設法修複潘悅的遺容,在她葬禮上,能夠讓所有人看到一個一如往昔的潘悅,應該會對紀央有幫助。
他說的言之鑿鑿,但趙指導也清楚,這不過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她并不敢抱太大希望,尤其現在他找來的那位遺體整容師又明顯不太願意幫忙。
或許,她該考慮讓紀央提前退役了。
04
小短腿跑得還挺快,就是方向感有點差……
這家商場是圓形的,中間是一個下沉式廣場,火鍋店出來左轉,再走50米左右就是自動扶梯。然而,當康喬下意識地走到自動扶梯邊,卻瞧見苗筱朝着他迎面走來,很顯然,她出門的時候選擇了右轉。
看到他的時候,她也有些尴尬,作為一個想要逃跑的人卻搞錯了路線,太丢人了!
她硬撐着,目不斜視地拐到了自動扶梯。
他緊跟而上,“你……”
“別說了,我幫不了你們。”她粗暴打斷了康喬。
“不是……”
“無論你說什麽,幫不了就是幫不了!”
“那你倒是把車鑰匙給我啊。”
苗筱:“……”
康喬:“……”
一陣鋪天蓋地的沉默後,電梯抵達了二樓,苗筱往前邁了步,走到一旁,氣呼呼地從包裏掏出他的車鑰匙,丢給他,“下次麻煩請穿有口袋的衣服!”
“我有啊。”他撩開外套,露出了裏頭的衛衣。
何止是有口袋,還是那種左右相連的、活像哆啦A夢的大口袋!
苗筱愕然地瞪了他片刻,“有口袋你幹嘛還把車鑰匙放我包裏?!”
“不就是為了讓你沒辦法輕易逃走嘛。”
“……”要不是知道他有事相求,她大概會覺得自己被撩了。
她的沉默讓康喬誤以為還有轉圜餘地,“回去吧。”
“不要。”她往後退了步,跟他拉開距離。
他微微蹙了下眉,耐着性子道:“說走就走不太禮貌,至少應該跟趙指導說聲再見。”
根據他這些時日和苗筱的接觸,她是個很難把控的人,完全沒辦法用常理推斷出她的下一步,比如說看起來我行我素完全不理會別人說什麽,但卻是個非常在意禮數的人,即便他每天都無視她,她還是會在臨走時堅持來跟他告別。
所以,這樣說沒準能把她哄回去。
結果,她又一次的超乎了康喬的預測……
“康醫生,我們這一行是有規矩的,一般是不會跟活人說‘再見’的,很不吉利。”她說得非常嚴肅。
“……那你為什麽每天都跟我說?!”
“哎呀。”
“哎呀你個頭啊!”這種賣萌的聲音跟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完全不相稱!
“不小心壞了規矩。”
“你那是不小心嗎?!”分明是故意的!每天都在咒他去死,而他卻還在默默歌頌她的禮貌!
“我下次會注意的。”說着,她自顧自地轉身,“再見。”
“你給我回來!”康喬猛地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拽了回來。考慮到有求于人,他決定既往不咎,放低了姿态,“真的不能再考慮下嗎?”
“不能。”她果斷拒絕。
他暗暗深吸了口氣,克制着情緒,賣力勸說,“雖然潘悅不像紀央那麽有名,但也是一名優秀的運動員,就不能讓她走得體面些嗎?”
苗筱絲毫沒有動容,語氣依舊生硬,“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麽知覺都沒有了,不會哭不會笑也不會痛更不會在乎什麽體面不體面的。”
“……”康喬無法認同地蹙起了眉心,他不敢相信這居然會是一個遺體整容師說出來的話。
“況且,殡儀館的工作人員也都是專業的,這點你大可以放心。”
他回過神,仍未放棄勸說,“可是他們并不了解潘悅和紀央之間的關系。”
“嘁,我就知道……”苗筱忽然嗤了聲,不屑地看向康喬,“不是說想讓潘悅走得體面些嗎?那又關紀央什麽事?”
“……”康喬陷入了語塞。
“承認吧,所謂身後事就是做給活人看的,而你們這些活人,有求于人的時候就說着‘拜托你了,麻煩你了,請務必要盡心’,還沒輪到自己又或者事過境遷後又會帶着異樣的眼光來看待我們。”說到這,苗筱忍不住握緊雙拳,情緒也變得激動,“一想到我們其實是在為這些人服務,我就感到由衷的惡心!”
“我……好吧,我承認,我之前對你的态度确實不太好,但那是因為……”因為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好嗎!在那種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突然得知她的職業、以及意識到她當時絕對是在把他當屍體對待,他會生氣也是人之常情啊!這聽起來就像詭辯,想必也不是她想要聽到的答案,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吞下解釋,改口道:“先不說這些了,我的态度并不代表紀央,她是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
“她又不認識我。”苗筱沒好氣地咕哝了句。
“她已經25歲了,作為一名沖刺型選手,職業生涯差不多也已經走到盡頭了,本來打算參加完這一屆世錦賽就退役的,而這同時也是潘悅的最後一次機會,或者說……是潘悅唯一的機會,這是她第一次入選國家代表團,雖然以她的年齡來說多少是有些安慰性質的,但她還是很珍惜,可惜……她最終還是沒能走到世錦賽。紀央希望能夠替她完成夢想,可是她現在根本沒辦法游了,只要一下水,她就會看到潘悅臨死前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我已經嘗試過各種辦法,可惜幫不了她,如果能讓她在葬禮上看到一個和從前一模一樣的潘悅,說不定會對她有所幫助。”也只是“說不定”,康喬也知道希望很渺茫,但他還是想試試。
“那我的陰影呢?”她怔看着康喬,咬牙痛訴,“她看到的只是潘悅,而我只要站在工作臺前就會看到各種各樣面無全非的臉,還是超清放大版的!”
康喬愣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這就是你說的病?”
他總算願意傾聽她的情況了嗎?苗筱有些激動,“是的!我懷疑我得了愛麗絲綜合症!”
“你好棒棒哦。”康喬沖着她綻開職業化的微笑,“連得了什麽病都知道,那還需要什麽醫生,自己治就好了呀,加油。”
聽說大部分醫生都不太喜歡聽到病人說“我懷疑”、 “網上說”之類的話,看來是真的。
雖然他是笑着的,但她清楚感覺到了那種笑容裏彌漫着的硝煙,于是,她趕緊認錯,“醫生,我錯了。”
康喬白了她眼,不冷不熱地問:“具體病症是什麽?”
“我只要特別專注地盯着某個東西看,那些東西就會變大,變得好大好大,大到……”她想了想,繼續道:“幾乎占領我的全部視野。再後來,情況越來越嚴重,還會覺得整個空間再扭曲,會嘔吐甚至暈倒。”
“你男朋友還真是輕松呢。”
“為什麽?”她眨着眼簾,非常好學地追問。
“沒什麽……”跟她上床的時候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尺寸會不會讓她失望,反正她自帶放大功能,只要想辦法讓她專注就好了,多輕松!這種話一旦說出口,別說是求她幫忙了,他能不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問題。考慮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他決定扯開話題,“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約兩年前。”
他微微蹙眉,追問:“你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