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點了點頭,“我只會直接去卧軌。”
“……活該你單身!”
苗筱白了他眼,“你還不是一樣單身。”
“……”身為一個病人,這樣挑釁醫生,真的好嗎?!
“所以說到底為什麽分手呀?跟潘悅有關嗎?”
康喬驚疑地轉眸看向她,“你的直覺怎麽跟狗一樣。”
“首先,狗的厲害之處不是直覺,是嗅覺;其次,這也不是我的直覺。”
“這次的依據又是什麽?”他也算是見識過她的推理能力了,确實還挺讓人嘆為觀止的。
“沒依據,我就随口說說而已,沒想到還真有關。”
“……苗筱!要不是有求于你,我一定現在就把你丢下車你信不信!”
“不信。”她撇了撇唇,“要不是有求于我,你根本就不會讓我上你的車。”
“還挺有自知之明啊!“他咬牙切齒地瞪着她。
她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将話題拉回了正軌,“跟我說說吧,你和紀央分手到底和潘悅有什麽關系,這有助于我了解潘悅這個人。”
康喬深深覺得找她幫忙簡直就是在挖坑給自己跳,他時時刻刻都有種位置颠倒的感覺,仿佛她才是心理醫生,循循善誘地挖掘出無數他深埋在心裏甚至本打算這輩子都不再對人提及的秘密。
09
雖然滿懷不甘,可是在苗筱的威逼與利誘面前,康喬又不得不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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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我們的事告訴了趙指導。”他不情不願地說着。
這個答案苗筱雖然沒猜到,但也不覺得有多意外。
就憑紀央所提到的她在訓練時和潘悅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就不難感覺出,她跟潘悅之間的恩怨不止是因為競争關系那麽簡單。
康喬的這個答案讓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了。
紀央當初一定很愛康喬吧? 直到現在,那份愛恐怕都還沒能完全散盡。
她看康喬的眼神是不同的,對他的信任也不僅僅是病人相信着醫生那麽簡單。
而潘悅卻硬生生地毀了她的愛情,怎麽可能不恨呢?
可苗筱想不明白潘悅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無比通俗狗血的理由,“潘悅喜歡你?”
“怎麽可能,我甚至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喜歡紀央了。”
“……”是哦,這麽一說也合理呢!
“這是玩笑!”眼見她微微蹙眉,一副正在認真思忖着什麽的模樣,康喬趕緊解釋,免得她站到工作臺邊的時候還真把潘悅當做同性戀來對待,“潘悅對紀央是亦敵亦友,那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但絕對是良性競争的關系,她們都把彼此當成最好的對手,包括紀央也或多或少有着希望能夠在訓練時超越潘悅的想法。但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确實耽誤了訓練,潘悅勸過她很多次都沒什麽用。那時候我們都還太年輕,眼裏就只有彼此。”
說這話的時候,康喬的語氣裏有無奈、有懷念、有苦澀,沉重得很。
苗筱很體貼的沒有插嘴,一直到等到他調整好情緒繼續開口。
“潘悅不希望她就這樣荒廢掉,所以才想出了那種極端的方法,那之後趙指導找我談過。雖然隊內并沒有明令禁止隊員戀愛,可是紀央當時畢竟還小,又處在關鍵時期,應該還能有更輝煌的未來。即便我們能保證在不影響她訓練的情況下戀愛,一旦我們的事被外界知道了,那些流言蜚語和對她私生活的過分關注同樣會幹擾到她。”
他又一次頓住了,這一次聽顯然有點說不下去,或者說是實在不想再回憶那些無可奈何。
于是,苗筱替他說了,“所以你就選擇跟她分手了?”
“嗯。”他艱澀地點了點頭。
“你也是在那時候辭職的嗎?”她想了想,換了個更直接地問法,“或者說是被開除的?”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他一開始的直覺是對的!這女人太可怕了,極其不适合深入接觸!
“我看到有很多合照裏你都穿着制服,制服上面的logo我認得,是一家提供EAP服務的機構,跟我們也有合作,之前一直都是他們給我做心理疏導的,但是好像沒什麽用,他們就跟上面建議讓我休長假了……”苗筱寥寥幾句就打住,畢竟現在不是聊她的時候,“所以我就猜啊,你之前可能是負責游泳隊心理幫助計劃的?喜歡上自己的幫助對象就如同醫生喜歡上病人一樣,這是大忌啊,既然趙指導都知道了,你們機構領導也一定會知道,應該會勸退吧?”
“嗯,算是吧。”他回答得很含糊其辭。
這一次,苗筱沒有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那真的只是他和紀央之間的事了,跟潘悅無關,跟她更加無關。
可這突如其來的識相反而讓康喬有些不太适應了, 他有些好奇地通過後視鏡打量她,發現她正握着筆埋頭在本子上寫着什麽。
“你給遺體整容之前還會做筆記?”居然還有這麽認真的一面?或許她真的還挺适合這個職業的。
她擡起頭,有些茫然,“不會啊。”
“那你在寫什麽?”
“承諾書。”她将本子舉到康喬面前,給他看了眼,“我想了想,我們之間就只有口頭約定,而且當時事發突然我甚至都沒來得及錄音,所以還是白紙黑字寫下來雙方都簽個字才比較放心。另外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不是在殡儀館工作的哦,我們公司是個獨立的、不受制于任何機構的遺體SPA服務公司,各項收費都是有明碼标價的,回頭我會讓公司把賬單整理出來給你的,你要不要發票啊?”
“……這種錢你也要賺嗎?!”
“我不就是賺這種錢的嗎?”
“……”他竟無言以對。
“對了,康醫生,你要不一會陪我一塊去殡儀館吧?萬一我又發病了……不對,不是萬一,我覺得百分百會發病,到時候你能近距離觀察一下我的臨床反應,方便以後對症下藥啊。”
“你想得美!!!!”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說好的全方位呵護VIP服務呢?”
“等你兌現了承諾才會有!”
“那你一會記得簽字,免得以後有糾紛。”
“…………”
率先公私分明的那個人是她,所以他也必須得配合才行!
所謂的“全方位呵護VIP服務”是給病人的,是身為一個心理醫生的職業素養;所以,在苗筱成為他的病人之前,他絕對不會給予絲毫多餘的關心,絕對不會!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打臉了,他自己親手打的……
把她送到了殡儀館後,他忍不住擡眸看了眼面前那棟自帶陰森效果的建築,黑漆漆的,格外幽靜,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氣,和眼前這個始終面無表情的女人分外相配。
想着,他喉頭動了動,甚至都沒跟她道個別就迫不及待地踩了下油門。
他認為自己的行為只是人之常情,半夜三更,誰會想要在殡儀館外多做停留。
這份人之常情并沒有保持太久,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哦,不對,更正一下,這裏沒有人群,連個過往車輛都沒有,她孤零零地伫立在殡儀館門口,怔怔地看着他的車遠離,當那抹身影在他的後視鏡裏越來越小,他的良心也越來越難安。
“靠!”最終,他低咒了聲,猛地打滿方向盤,掉頭。
轉眼,車子又一次停在了她面前,他二話不說,熄火、下車、關門,拉着她走了進去。
這也只是人之常情!畢竟是個女孩子,大晚上的,讓她一個人去殡儀館,這種事情他幹不出啊!
10.
自己耍的帥,含着淚也得裝下去……
于是,康喬直挺挺地站着,目不斜視,神情凝重,不發一言,看起來格外得若無其事,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但苗筱顯然不這麽認為,她有些擔憂地打量了他會,問:“康醫生,你還好嗎?”
“挺好的。”他微微點頭,“只是在想一些很嚴肅的問題。”
“什麽問題?”她好奇地問。
“冬天好像越來越冷了,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厄爾尼諾現象,全球變暖果然不是危言聳聽。”
“……這裏是殡儀館的操作間,為了照顧屍體,溫度通常會偏低,你感覺到冷是正常的。”跟厄爾尼諾這種複雜現象完全無關。
然而,他就像是什麽都沒聽到般,繼續操心着地球,“那你告訴我,恐龍為什麽會滅絕?”
“被隕石砸死的?”
“非也。”
“……”
“關于這個問題我一直都是‘氣候變遷說’那一派的,極端氣候導致了恐龍的大量滅亡,而人類現在不過是在重蹈恐龍的覆轍,用不了多久我們也會滅亡。”
“嗯,這我同意,最多也就幾十年了,你我都會滅亡。”
“為什麽?”
“因為人總會死的!”所以請不用擔心地球,它一定活得比我們久!
“我想問的就是為什麽人的平均壽命這麽短?既然是為了适應環境而不斷進化産生的,那為什麽沒能像烏龜一樣進化出千年的壽命?這就牽涉到了另一個嚴肅的問題了,人類究竟是猿人進化的還是起源于非洲智人?”
“我不太清楚來處,但我知道歸處……”她默默看了眼靜靜躺在面前工作臺上的潘悅,一臉漠然地道:“等你滅亡後,也會像潘悅現在這樣毫無反抗能力、只能任我們這些人擺布,至于我們是溫柔相待還是粗暴處理這就要取決于……你能不能安靜點?!”
“嗯,你這麽一說又牽涉到了另一個更加嚴肅的問題……”康喬雙眼放空,恍惚地問:“我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我在幹什麽?”
圍繞在工作臺邊的那些殡儀館工作人員們紛紛溢出哀嘆聲,他們已經快要被他那些源源不斷的嚴肅問題折磨瘋了。
唯一能拯救他們的就只有苗筱了!
那些人齊刷刷地看着苗筱,眼神很一致,正所謂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康醫生,你不如去外面等我吧,有什麽事我會叫你的。”苗筱很體貼地替他們說出了夢想。
“好咧!”而這顯然也是康喬的夢想,他仿佛為了這句話已經等待了千年,話音未落就迫不及待地轉身,一溜煙沖出了操作間。
操作間恢複了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充滿同情地看着苗筱——這哪是心理醫生,她分明就是帶了個看起來情況比她更嚴重的病人過來啊!
可惜,苗筱是自帶濾鏡來看待康喬的。
她覺得康醫生果然非常專業,默默陪伴不打擾,連背影都無比的可靠。
這麽一想,她仿佛瞬間有了盔甲般,鼓起勇氣沖着站在她對面的那個男人說了句,“開始吧。”
“啊?”對方愣了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開啓了工作模式,“哦,潘小姐送來的時候家屬沒有提出要做遺體修複,所以我們當時也就沒有縫合傷口,就只是做了下防腐。”
“那現在家屬怎麽說?”苗筱問。
“下午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跟家屬聯系了下,她父母情緒還不太穩定,是她叔叔跟我們接洽的,他的意思是能修複當然最好,但前提是盡量不要再打擾到她父母。”
“嗯……”苗筱點了點頭,接過一旁工作人員遞來的手套,替自己戴上,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潘悅臉上的傷口,“這些擦傷遮蓋下就好,左頰和脖子上的傷口需要縫合……有膠原蛋白線嗎?”
“有。”說着,後勤人員便開始準備了起來。
苗筱有些意外,“現在設備很齊全嘛。”
這是一種外科手術縫合時常用的線,最大的特點是容易被人體吸收,然而對于已經沒有生命體征的往生者來說,這個特點形同雞肋,又因為成本偏高,所以以前殡儀館是不太會用這種縫合線的。
“館長說,要向優秀集體學習,務必做到侍死如侍生。”對面的男人一本正經地回道。
聽說苗筱他們公司經常會在遺體修複時使用這種縫合線,因為抗拉強度好,于是館長也開始嘗試了。
“……”苗筱嘴角抖了抖,館長大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用軍訓手法訓練着員工啊。
“苗老師,面部需要填充嗎?”一旁正在做着準備工作的後勤插嘴問道。
“不用,她臉上傷得不算嚴重,常規手法就好……”說着,她擡起頭詢問對面的男人,“應該不難吧?”
“呃……不難,但是……”男人蹙了蹙眉,不解地問:“不是你負責嗎?”
“我盡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最後,如果不行的話就得靠你了。”
“明白了。”他用力點了點頭,神情莊重,充滿了使命感。
很快,準備工作就已經就緒,一旁的助手将縫合線遞給了苗筱和那個男人。
他們一左一右分別站在潘悅的兩邊,在苗筱的眼神示意下,男人埋頭縫合起潘悅左邊脖子上的傷口,很快,苗筱也開始了。
瞬間,所有人都很默契的不再說話,連呼吸都習慣性地放得很輕。
周圍很安靜,甚至能夠清晰聽到縫合線在肌膚紋理間穿梭拉扯的聲音。
縫合傷口并不是什麽難事,很多外科手術進行到這個環節時,醫生和護士們甚至都會輕松地聊着天,但他們不行,在這個地方,氣氛裏不能有絲毫的愉悅,“死者為大”這四個字迫使着他們必須時刻保持凝重、沉默、聚精會神。
也正是這份專注讓在場衆人幾乎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苗筱的不對勁,在傷口縫合過半的時候,她額頭上的汗明顯得多了起來,臉色也很難看,那種慘白程度幾乎不亞于躺在工作臺上的潘悅。
但因為她仍舊低頭工作着,大家也不便說些什麽,只是面面相觑着。
直到她的手開始顫抖……
“苗筱……”站在她對面的那個男人忍不住喚了聲,語氣裏蠻是擔憂。
這一喚就如同觸碰到了一個隐形的開關,她的堅持和隐忍瞬間決堤,甚至都來不及給出一句交代就丢開了手裏的縫合針,轉身沖出了操作間。
#####話說過幾天要去澳門,然後是北京,再然後是芬蘭。。。更新什麽的會盡量照舊的,不過微博可能就沒辦法發啦,到時候你們直接過來看好啦,麽麽噠。
11.
走廊的燈壞了,壞得很微妙,不斷發出“滋滋”電流聲的同時還毫無節奏的閃爍着,簡直就像在向異次元發電報。
康喬直挺挺地站着,背脊緊挨着牆,看起來就如同在測量身高,他不敢讓背後有一絲空隙,生怕會有什麽奇怪的東西趁虛而入。
這一刻,他想到了魯迅曾說過的那一句——學醫救不了中國人。
說的太對了,別說救別人了,康喬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
他就應該去學物理,追随愛因斯坦的腳步深入研究相對論,說不定真能找到穿越時空的辦法,那他一定要告訴不久前的自己——千萬不要離開工作室!跟空無一人的走廊比起來,工作室裏起碼還有很多人陪着他!
不對,他都已經能穿越時空了,為什麽不告訴更早之前的自己不要來殡儀館?
或者,幹脆不要認識苗筱更好……
“砰!”
正想着,忽然有道響聲在耳邊炸開。
聲音算不上太大,但在這萬籁俱寂的時刻突然響起,足以将原本就處于精神緊繃狀态的康喬推向崩潰臨界點。
他驚喊了聲,差一點拔腿就跑,幸好及時看清了制造出這道聲響的人——苗筱?!
是她沒錯!
奪門而出的她忘了門外還有康喬,也被他的喊聲驚了下,略微一頓,但很快那股熟悉的反胃感又再次湧了上來,她猝然轉身朝着不遠處的垃圾桶跑去。
康喬讷讷地看着趴在垃圾桶邊幹嘔的她,他認為自己的長相應該還不至于讓人吐,而她也已經不是看到屍體會有這種生理反應的新人了,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她果然還是做不到。
之前她似乎也說過,她的病嚴重的時候甚至可能會嘔吐。
想到這,他拾回神,緩步走到她身旁,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她。
她擡眸看了眼,接過紙巾,稍稍擦了下,轉身靠在牆上大口喘着氣。
康喬沒有說話,靜靜地陪着她站了會,直到感覺她的呼吸平穩了許多才打破沉默,“好點了嗎?”
“嗯。”她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還能繼續嗎?”他試探性地問。
“……”她翕張着唇卻說不出話。
康喬輕輕嘆了聲,看着她,循循善誘地問:“你相信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于是,他朝着她伸出手,“那就再試一次吧,我會陪着你的。”
苗筱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只手,猶豫了很久,才緩緩握住,他的手掌很大、很溫暖,讓人莫名覺得安心。
他嘴角微微上翹,不發一言地拉着她重新走進工作室。
裏頭的那些工作人員在她離開後并沒有繼續,而是略微有些無措地站着,眼見她再次回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雖然出于職業習慣他們臉上的表情并沒有什麽太大變化,但那一雙雙看着她的眼睛裏都偷着欣喜和期待。
這種被寄予了厚望的感覺讓苗筱有點喘不過氣,可就在她再次萌生出退意的時候,身旁的康喬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突然用力握緊她的手。
她愣了愣,轉眸朝着他看了過去。
“沒事的。”他用很輕的聲音鼓勵着她。
她輕輕“嗯”了聲,鼓起勇氣舉步。
眼前的一切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工作臺、往生者、一起工作過的同事,沒有什麽可怕的……這麽想着,她顫巍巍地伸出手,脫下了手套,塗上消毒液,接過一旁的人遞來的新手套重新戴上,暗暗深吸了口氣,再次拿起縫合針。
見狀,康喬默默往後退了幾步,他不敢離得太遠,生怕她又突然有什麽事。
他忘了這世上還有墨菲定律——越是擔心的事情就越是容易發生。
平靜并沒有持續太久,潘悅的傷口又一次在苗筱眼前放大,越來越大,她甚至能夠清晰看到那些外翻的皮下組織,它們已經喪失了康複能力,呈現出焦黃色混合着凝固的血液,如同被冷凍過的臘肉般……她應該慶幸沒有蛆,但卻又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想象出蛆蟲在傷口上蠕動的景象……
她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卻仍是止不住地顫抖。
康喬幾乎立刻跨步上前,為了讓她能夠站穩,他索性伸出手緊緊圈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在懷裏,低聲在她耳邊呢喃着,“別躲,把眼睛睜開。”
“唔……”她嗚咽了聲,雖然本能地排斥着,還是很努力地試着睜開雙眼。
之前确實也有過那麽幾次,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就好轉很多的,可是這一次非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而變本加厲了,面前那一張張充滿了擔憂的臉、躺在床上的潘悅、她再熟悉不過的工作環境……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扭曲着,她宛若瞬間被隔絕在了異次元中,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清任何畫面……
“苗筱!”
唯有康喬的喊聲穿過了次元壁竄入她的耳膜。
她拼盡全力想要給出回應、想要吶喊、想要伸出手感受些許人間的溫度,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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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筱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發上,她沒什麽力氣動彈,只能轉着眼珠四下查看。
這裏應該是後勤的辦公室,康喬正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僅僅在閉目養神,他眉頭緊鎖着,看起來有些煩躁。
苗筱動了動,試圖想要坐起來。
細微的動靜還是驚醒了康喬,他輕輕震了下,睜開眼,眸底閃過片刻茫然,很快便徹底清醒,下意識地看向沙發上的苗筱。
“醒了?”他眼中有欣喜。
她蹙着眉,問:“我暈倒了?”
“嗯。”他點了點頭,站起身,伸出手将她扶了起來,“确切地說是意識一直很模糊,斷斷續續又吐過幾次。”
“……”情況好像比以前更糟糕了?之前雖然也出現過這種空間扭曲感、甚至也暈倒過,但只是非常短暫給的失去知覺,聽一起工作的同事說通常不會超過兩分鐘她就醒了,像這樣一直處于意識模糊的狀态甚至還不停地吐還是第一次。
“你要不要再躺一會?”康喬擔心地問,她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苗筱沉默了片刻後,突然道:“我想回家。”
“……”他一怔。
“你能送我回家嗎?”
“就這樣放棄了嗎?不再試一下嗎?”
她垂下眼簾,有些落寞地搖了搖頭,“我可能真的沒辦法繼續了。”
“你之前陰魂不散纏着我的毅力呢?”他眉宇間浮現出一絲不耐,“只是暈倒而已,現在說沒辦法繼續還有些言之過早吧?”
“……”而已?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苗筱有些訝異。
她以為他是個溫柔的人,是個能站在病人立場上感同身受的心理醫生,至少他對待紀央是如此的,所以她才會這麽信任他。
“你再躺一會吧……”他也察覺到了自己有些操之過急,語氣軟了下來,“肚子餓嗎?你今天也沒吃什麽東西,這會估計也都吐得差不多了,有什麽想吃的?我去給你買。”
苗筱怔怔地看着他,好一會後才緩緩啓唇,問:“什麽都可以嗎?”
他想了想,點頭,“嗯……”
“我想喝熱巧克力。”
“哈?”就這樣?他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去承受她的無理取鬧了,結果就只是熱巧克力?
“就是下午你給紀央泡的那種,手工調配的。”
“……便利店買的不行嗎?”
“不行。”
“……”果然還是很無理取鬧!
“辦不到嗎?”她有些咄咄逼人。
“不是……”康喬耐着性子道:“都這麽晚了,我去哪給你弄手工調配的熱巧克力?換一個不行說嗎?”
“所以下午的時候我不是說了想喝嗎?當時為什麽不能給我?就因為那是給紀央準備的?那你再給我泡一杯也行啊,說什麽喝水對身體好,你當我傻嗎?”
康喬已經被逼到崩潰邊緣了,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自言自語般地說着,“到底是對那杯熱巧克力有多執着……”
“康醫生,你別誤會了,我執着的不是那杯熱巧克力,而是你。”
“……”什麽情況?他這是被表白了?在殡儀館?!
#####→_→我們家康醫生是個內心小劇場豐富到身為親媽的我都不忍直視的人。。。。
為了這文我查了一堆資料,那些資料TMD無比敬業,圖文并茂,以至于我都已經變态到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觀賞各種血肉模糊的圖片了,承受能力強到我們家日叔都害怕,盡管如此,還是能力有限,關于遺體整容的細節依然不夠專業,抱歉。
12.
苗筱并沒有把話說下去,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徑直朝着門外走去。
又或者說,她認為自己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所以,就是他理解的那種意思,他真的被表白了?!
不不不……不可能,依照先前的經驗,這極有可能是她的套路,畢竟怎麽可能真的有人會選擇在殡儀館裏表白!
話說回來,對苗筱而言這裏也不過就是她工作的地方,在工作場所表白沒毛病啊。
經過了一番糾結後,康喬決定還是追出去問清楚比較好。
然而,當他伸出手把她攔下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萬一是真的呢,那豈不是很尴尬!在這種情況下拒絕她會不會有點雪上加霜的意思?可如果不拒絕的話以後只會對她造成更大傷害吧?
于是……
“你去哪?”他只冒出了這麽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回家,我家有巧克力粉,我自己泡。”
“……能不能先把熱巧克力忘記!”她執着的根本就是那杯熱巧克力吧!
這一吼讓苗筱有些被吓到,她輕輕顫了下,看了他會,又默然地再次舉步。
他煩躁地“啧”了聲,調整了下情緒,繼續追了上去,“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要是不想忘就別忘了……不對,可以的話最好還是忘記吧,這樣對我們都好……怎麽說呢……雖然沒有辦法回應你的感情,但還是很感謝你能喜歡上我,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在開玩笑,言辭和态度都有些不當,你別放在心上,以後我會注意的……”
苗筱倏地停住腳步,轉過身,匪夷所思地瞪着他,“誰喜歡你了?!”
“嗯?”他微微一愣。
“康醫生,你這是侮辱人你知道嗎!”
“……”喜歡他算侮辱?到底誰在侮辱誰?!
“我的确是有心理病,但心理病不等于弱智,也不等于瞎,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你這種又摳門又虛僞的男人!”
“等一下……”這個問題得說清楚,“之前好像是你自己說你就喜歡摳門會過日子的男人吧?”
“這種鬼話你也信?”
他深吸了口氣,反複告誡自己要保持冷靜,“那剛才又是誰說,執着的不是那杯熱巧克力,而是我?!”
“我的意思是,你的差別待遇太明顯了!就算做不到一視同仁,也不能那麽過分,我同樣是個病人,同樣情緒不穩定,同樣受不了刺激!”她頓了頓 ,生怕自己言辭不當會對無辜的紀央造成攻擊,努力措着辭,“是,我的确沒有紀央那麽偉大,她康複之後可以為國争光,而我不過是繼續給死人化妝,就因為這樣,即便犧牲掉我也無所謂是嗎?”
“……你剛才那句話怎麽聽都不是這種意思吧?”
“你們臨床心理學專業沒有文化課的嗎?理解能力怎麽那麽差!”
“是你們殡葬學表達能力有問題吧?先不說那句話了,麻煩你告訴我什麽叫‘犧牲’?我怎麽犧牲你了?是拿你擋子彈了,還是讓你去趟地雷了?不過就是讓你幫忙替潘悅修複下遺容,而這本來就是你的工作,怎麽就變成犧牲了?!”
“那你怎麽不逼着紀央往水裏跳?”
“這是兩回事……”
“在我看來就是一回事,逼着我繼續等同于逼着紀央下水!”
“好吧,我承認,我确實有些操之過急,可是……”他放緩了語氣,同時也放低了姿态,試圖想讓苗筱平靜下來好好溝通;然而,說着說着,反而是他無法平靜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晚上的殡儀館對我這種普通人來說有多考驗心髒?知不知道面對着熟人的遺體卻控制不住的害怕是有多拷問良心?知不知道在你們這群若無其事的人面前就連表現出些許人之常情都好像是件很丢臉的事!我大晚上不睡覺跑來遭這種罪我能不急嗎?說到底,我遭這種罪到底是為了誰?!”
“為了紀央啊。”苗筱想也不想地給出了答案。
“……”一個讓他胸口悶到連氣都吭不出來的答案。
“怎麽了?我有說錯嗎?如果不是為了紀央,你說不定已經讓診所的護士小姐報警抓我了。因為我沒錢,所以你就連多跟我說幾句話都不樂意,如果不是為了紀央,又怎麽可能陪我來這種地方呢?”
“你能不能別糾結起因只看結果?”
“我壓根就沒在意過起因,你是為了紀央也好、為了救死扶傷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我在意的就只有你能不能把我治好這個結果。可是康醫生,你從頭到尾就只是在逼着我繼續,你有問過我剛才究竟看見了什麽嗎?有好奇過我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嗎?作為一個臨床心理學專業的研究生,你別告訴我,你連探究病因、對症下藥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知道!說到底,我就是高看了你,也高看了我自己!”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可他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說好聽了,我是你用來醫治紀央的藥;說難聽了,我不過是你用來讨好前女友的工具。”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之後,她重新舉步,頭也不回,姿态分外的決絕。
他張了張唇,試圖想要叫住她說些什麽,可具體說什麽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
就在他糾結着的時候,她卻突然停住了。
眼看着她轉身,康喬眼眸一亮,眉宇間凝聚着期待。
可結果……
“對了,忘了跟你說再見。”
“……”快閉嘴!你到底是有多想咒我死!!!
13.
和絕大部分葬禮一樣,潘悅的追悼會也同樣氣氛凝重。
她父母因為太過悲傷連站都站不穩,由她阿姨陪同着坐在一旁休息,而游泳隊的其他隊友正忙着和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們一起擺放花圈、布置追悼廳,看起來很混亂但又很安靜。
可想而知,紀央的突然出現就如同在平靜湖面上丢進了一枚石子,頓時漣漪陣陣。
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來了,投向她的那些目光裏難免充斥着驚訝和好奇,其中還有一些關心,只是在心魔的過濾下,所有一切落入紀央眼中都成了指責。
她膽怯地站在追悼廳外,腳步就像灌了鉛似的寸步難行。
一旁的趙指導察覺到了她的猶豫,輕聲鼓勵道:“沒事的,別緊張。”
她卻像什麽都沒聽見般,充滿不安的目光在人群中尋覓着,“康喬呢?他還沒來嗎?”
“他說他需要緩一緩,可能會晚點到。”
“緩一緩?”紀央不解地眨着眼簾,“什麽意思?”
“大概是因為這種地方會讓他想起他父母吧。”這也僅僅是趙指導的猜測。
事實上,康喬并沒有給出任何解釋,電話裏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然而他跟潘悅其實并沒有太大的交情,這種疲憊應該跟潘悅關系不大,倒是聽說他父母都已經去世了,所以趙指導才有了這樣的猜測。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猜測讓紀央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怎麽了?”趙指導擔憂地問。
“……”紀央翕張着唇,卻什麽都說不出。
康喬的事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自小和父親相依為命,就跟這世上大部分的父子一樣,他們經常聊不到幾句就會吵起來,後來索性也不怎麽交流了,看起來關系很淡漠,其實只是都不太擅長表達而已。
人們總以為時間還有很多,有些話總有機會說,可事實上,時間說沒就會沒的。
五年前,康喬的父親得了肝癌,雖然動了手術,但情況并沒有好轉,癌細胞還是肆無忌憚地擴散着。
也是在那個時候,潘悅把他們的關系捅破了。
沒有人知道的是,康喬最初并沒有選擇分手,而是跟她求婚了,那真的是一種哀求。
他近乎卑微地哀求着她,說是希望能讓他父親走得安心一些。
即便如此,她還是拒絕了。
他父親去世的消息她是從他以前同事那裏得知的,她無法想象那時候的他有多難受,也不願去想象,她甚至沒有勇氣打通電話給他,哪怕只是簡單的關心她都沒有資格。
是她主動放棄的,為了能夠繼續游下去,她放棄了愛情。
那之後,她拼了命地訓練,比任何人都努力,都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回過家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連親情都放棄了。
現在,就連僅有的友情她都失去了。
應該死的不是潘悅,而是她,像她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不配活着……
“……紀央?”眼見她忽然舉步,趙指導先是愣了下,反應過來後連忙開口喚她。
可她卻充耳未聞,恍惚地往前走着,如同丢了魂般。
見狀,趙指導連忙跟了上去。
在各種驚疑目光中,紀央徑直走到了潘悅父母面前,一動不動,直挺挺地站着。
她認為自己應該受到懲罰,而眼下唯一能懲罰她的就只有潘悅父母,她甚至希望他們打她、罵她、又或是幹脆把她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