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

第4章 三的協議

當日傍晚，天還未全黑時，我再度站到孿生子的房間門口，這樣問詢道：“現在我要去一趟昨日的森林，你們是待在客棧，還是與我同去？”

沒有人回應。

聽得到房間裏的動靜，但沒有人出聲。

我自顧自點點頭，“那行，我會吩咐小二把晚餐送到你們房間的。我會盡量早些趕回來，你們勿需擔心。”

說完，我便毫不遲疑的朝樓下走去。

＊＊＊

接連幾天，我都會這樣重複的問話和留下留言，再去森林收獵物還有采藥。

陪伴我的自然都是大貓。

如果這樣的情境裏面出現一個第三方的旁觀者的話，他或許會這樣問我：

“你為何如此？明知道他們不會回應，為何還要每日前來？”

那麽，我一定會笑着回答他，“這是人類之間的‘三的協議’。”

是啊，三的協議。

與所謂的尊嚴無關，與耐心和慈愛無關。

只是一種人類交往的準則和協議罷了。

我是甲方，他們是乙方，我們因為二徒弟牽線的關系，不得不暫時連接在一起。

但是我們是并不熟悉的陌生人，所以必須靠着這樣每日一來一回的問詢、對話，來建立精準的信息傳遞。

我問了，他們在屋內不回答卻弄出了動靜，間接表達了他們知道了。

而我看似自言自語的第三句話，則是告訴他們我知道他們在裏面很安全，只是不想回話而已。

這樣既保證了我們雙方平安無事，又不至于斷了連接。

如此甚好。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一個月的期限快要來臨的前一天。

“今天是我去遇到你們的那片森林的最後一天，你們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依舊是今天的三協議的第一句，但這次我更換了臺詞。

裏面安靜了許久，半晌——

“為什麽是最後一天？你要去哪裏嗎？”探出頭的晚照問。

“嗯，”我笑着點點頭，“明天是你們鏡大哥約定回來的日子，而我也正好要去下一個城鎮了。”

“噢，”晚照低下頭想了想，隔了幾秒擡起頭問，“那萬一鏡大哥明天回不來呢？”

“回不來我也是要動身的。”我平靜的回答。

“為什麽？也許他只是有事耽擱了，你多等幾天不行嗎？”他着急道。

“首先，這只是你的假設的情況，他并非真的就回不來。”我耐着性子解釋道，“其次，就算這個假設成真，和我即将動身也并沒有沖突。我離開的話，會留下一些銀兩給這裏的掌櫃，煩他把你鏡大哥的房間多延續一些時日，如果他回來了，就告知他我們的去處。怎麽說我在這裏也住了許多時日了，這點小忙，掌櫃應該會幫的。”

“我們？”晚照猛地擡起頭，“你要帶我們一起走？”

“那是自然。”我點點頭，“但這也要看你們的意向。如果你們不願意，我可以另外再想辦法。”

“什麽辦法？把我們又托付給這附近什麽人嗎？”他沒好氣的說道。

“自是不會。”我笑着搖搖頭，“我性子淡薄，這附近并無什麽熟悉可信之人，把你們交給他們不确定性太大。”

“那？”

“你應該還記得我是個用藥高手吧？”我意有所指地道。

他愣了愣，隔了會反應過來叫道，“卑鄙，你居然想要對我們下藥！”

“這可是你自己猜的，我可沒這樣說。”我好笑的摸摸他的頭，在他反應過來前收回手，“好了，小孩子一個，就別考慮這麽多了，你們鏡大哥回不回來還是沒影的事!啊，被你這麽一折騰，我出門的時間都要耽擱了。”

“為什麽？”晚照忽然這樣問。

“什麽？”

“為什麽你每天都要這個時間出門去森林？白天不好嗎？”

“這個啊，”我颠了颠懷裏的大貓，“其實沒有什麽，只是我喜歡這個時辰而已，不熱不冷，太陽剩下一點餘輝，街上行人不多——我喜歡在這樣的氛圍裏慢慢踱着步子去森林。如何，這個解釋還滿意嗎？”

“哼。”晚照鼻子微哼，沒回話。

“既然你們并沒有去的意願，那麽我就——”

“誰說的！我們要去！”晚照打斷我道。

“這樣啊——”我看了看他的身後不知何時走到門前的春早，打量了下他們的服飾後說道，“你們要去也可以，各自再加一件衣服吧。”

＊＊＊

山林間，我帶着春早和晚照緩慢行走着。

“你手上拿的那個是夜明珠嗎？”春早忽然問道。

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是的，怎麽，你想要？”

“才不是。”他憤憤看瞪我一眼，末了有些傷感的說，“只是有些懷念，小時候爹爹總拿這個逗我們玩的…可現在…”

晚照聽了有些心疼的将他抱進懷中。

我有些苦惱的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從袖口內翻找起來。

“有了。這個給你。”說着我将手中多出來的一顆夜明珠遞過去。

“這？”

“接着吧。這是以前我路過一個比較富裕的城鎮時湊巧救治的一個員外送給我的，就當是我給徒孫的見面禮好了。”說到這我頓了頓，“這個給春早，晚照的我以後再補上。”

“我才不用。”晚照有些別扭的回了句。

我笑了笑沒說什麽。

處理完前兩處洞口，将那裏的陷阱毀掉後，我們來到第三處陷阱。

出于意料的是，那裏居然有兩個小家夥正等着我們。

“咦？是你們兩個小家夥啊，”我饒有興致的蹲下身，停在它們身前幾步處，“怎麽，是知道我明天要走了，所以來送行嗎？”

“吱——吱——”大的那只叫了兩聲，将它身邊的小狐貍推上前幾步。

我一時卻無法判斷它的意思，只得猜測道，“你的意思是要把你的孩子送給我當寵物嗎？”

“吱——”大狐貍吱了一聲，有些留戀的看了眼小狐貍，然後頭了不回的跑走了。

“吱——”小狐貍有些悲傷的叫了聲，卻沒有追上去的舉動，想來是事先被交代過了。

“這還真是——”我看着這一幕，有些頭疼的扯了扯耳垂：

不管是因為動物的天性感受到了危險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就這樣把孩子丢下，也太——

想到這，我卻不經意看到了一雙盯着小狐貍閃閃發亮的眼睛。

是晚照。

想到剛才的禮物的事，我笑呵呵将大貓放下，将那小狐貍一把抱起交到晚照懷中。

途中小狐貍腿蹬了兩蹬，最後還是安穩的待着不動了。

“諾，這是剛才說好的補給你的禮物，晚照，喜歡嗎？”我問道。

“喜——喜歡。”晚照細細的聲音傳來。

“喜歡就好。”我點點頭，吩咐他們陪着大貓站到一邊去，開始處理第三處陷阱來。

一刻鐘後。

“你為什麽一定要後天離開呢？”晚照忽然開口道。

“不為什麽啊。”我頭也不擡的回道，“只是覺得這樣最好而已。”

“哪裏好了，萬一鏡大哥——”

“晚照！”我停住手中的動作，有些嚴肅地看着他，“有件事你搞清楚：不要老是拿自己臆想中的事情來當做論據。”

兩個孩子似乎被我如此嚴厲的口吻吓到了，一下子安靜下來。

我嘆了口氣，放柔聲音道，“我這樣決定，是人與人之間的游戲規則和運行模式——本來如果我沒有遇到你們三人，我說不定前半個月就離開此處了，因為我不是那種習慣在一個地方待很久的人。但我和你們相遇了，這個事實無法更改，所以相應的我的行為和做法也就改變了——這個一個月是你們鏡大哥親口定下來的日子——如果沒有他說的這個期限，我說不定會陪着你們一起慢慢地在這裏等着，直到發生某件我們不得不離開的事情或契機為止——但你們鏡大哥既然說出了這個期限，那就是說明，他非常有把握一定會按約定時間回來，而一旦真的發生你們說的那種沒有回來的假設——不管那是怎麽樣的一種未知情境，不管他是會遲幾天回來也好，遲幾個月也好，永遠回不來也好——在猜測種種原因之前，‘他沒有按約定回來’的這一信號，都代表着我必須先離開。只有先離開，才可以繼續發生別的事情——”

我一口氣說完後，歇了口氣，然後繼續道，“——這些話也許你們現在聽不懂，但沒有關系，将來你們一定會明白的。現在的話——你們只需明白，這一刻你們只要好好地呆在這裏，欣賞手裏的夜明珠，看着新得來的小狐貍，或者看看這森林裏的美麗夜色就好。”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們，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