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宗籬這一去?就是?一整天。
等日落時分回來的時候, 瞧見三院院卿領着幾個心腹骨幹留在?正殿裏等着,他也絲毫沒有意外。
他樂樂呵呵笑道?:“都等在?這裏做什麽?天黑了還不下衙回去?,是?想留在?後山過夜明天繼續當班?”
“這些日子大夥也都辛苦了, 回京的指揮使與游俠兒且都不忙着離開, 我做主?,阖司輪番休沐三日,叫兄弟們歇息修整幾日再說。
只三位院卿辛苦一二, 暫時都留在?望京臺吧。”
“蕭缇,把我先前讓你整理好的輪值名單拿出來。”
說罷,老頭兒笑着揮手趕人?,“且去?且去?, 再不走,老夫就默認你們不要?這個假了。”
堂內無人?動?身,一名妖山院的指揮使出言問:“大人?, 樞密院量刑如何?”
宗籬馭下開明。
法度之?內, 但求一個問心無愧。
望京臺諸人?只要?盡心盡力認真做事,jsg 無論結果如何, 他都從不會因?不可控的意外而責罵大家。
與之?相對應, 他的溫和态度也不能?代?表最終的結果。
羅緋接話:“大人?,我妖山院自立院起, 您就說過, 既披上這層官身, 萬事便當秉公為國,不可打破規矩, 以個人?立場代?入私人?恩怨。
您知曉天下大妖所面臨的窘迫局面。
兔死狐悲, 物傷其類,我妖院司官不知被多少大妖指着鼻子罵是?數典忘祖的離群走狗……
可我都記着您說過的話, 滅私奉公,只等今日結果,給我族群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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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玄門罪已落定,卑職只想知道?,判決結果是?什麽?”
蛇女神?色期待,預備聽到?的是?某個宗派大半弟子被廢掉丹田遣散,某座宗門罪無可恕被大軍屠山踏平,亦或是?某家掌教問罪下獄,某派長老被正法……
修行道?不像世俗人?間,有那麽複雜的量刑裁定與審判程序。
在?弱肉強食的修行世界,一旦起争端,動?辄便是?數條人?命。所以除魔司執法也不似刑部及民間官府,向來刑罰極重。
除非上頭有交代?,否則案子大多都交由望京臺派去?處理的司官自行裁定。
撞他們手裏的修者要?麽放,要?麽殺,帶回來關押都少見。
整個除魔司總衙望京臺,後山三院加起來都湊不出五十間設有靈枷封印的牢房。
現在?也是?,玄門被定下惡逆大罪,雖然五派掌教也被宣去?了皇城樞密院,叫人?心底不安,但沒人?覺得他們能?逃脫重刑。
“哦,這個啊。”
宗籬斂去?了笑,慢慢走到?上首坐下,“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再過幾天你們就知道?了。
鐵證如山,玄門五大派皆認罪,罰得也算是?挺重吧。”
“五派門中?宗庫悉數造冊上繳,自此封山退出修界,門人?山中?修道?,五十年不得下山行走。”
這,算是?重罰嗎?
某種程度上好像,也算……
上繳宗庫封山,沒有新鮮血液注入,沒有修行資源補給,五十年以後解除封禁,誰還記得這幾家昔日輝煌的玄門魁首?
青黃不接,一群封閉了半百年、身子已大半入土的老頭老太能?做什麽?
五十年的時間,足以叫一輪山河換日月,昔日玄門魁首被拉下馬背,成?為籍籍無名的小宗派了。
可換言之?,某種程度上也相當于這些人?什麽懲罰也沒有……
“不僅如此,那五宗掌教還聯請戴罪立功,樞密院同?意了,說日後望京臺再設立一院,專從玄門裏選拔出衆人?才,做些馬前卒的危險活計……”
“憑什麽?!”
“想得美!”
殿內立時便炸開了鍋。
“司衙的兄弟們哪一個不是?精挑細選層層選拔擠破頭才進來的?
戴罪立功,屁話一講就給他們騰一院的位置出來?”
地字院院卿吳焱掀起眼皮掃了他一眼,那跳腳的指揮使握緊拳頭,犟着脖子憤憤閉嘴了。
宗籬淡然道?:“不是?騰位置給他們。這些人?進來也無銜位,無品無階無俸祿,且有功不賞,有過當罰……”
這次連妖山院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五大宗門奉上門中?所有財富,退回宗地封山不出,一旦除魔司有令,就派出門下精英弟子來送死打白工,只求一條活路,叫朝廷不追究放一馬就行。
只看大局,玄門示弱縮頭,甘願鑽入囚籠裏鈍刀子割肉慢慢被拖死,對望京臺來說,也免得逼太狠叫對方狗急跳牆。
樞密院諸位國相老成?持國,于朝廷而言,這的确算得上是?一筆好買賣。
但這件事怎麽琢磨都覺得古怪不對勁,叫此時殿內衆人?一口氣堵心裏不上不下,憋屈得慌。
妖山院院卿陳竺開口了:“大人?,那新設的一院是?怎麽個章程?
立于我等之?下,還是?并列于三院、同?歸望京臺及朝廷管轄?”
“當然非并列,樞密院的意思是?三院外再設一個下院,日後若再有兇險之?地,譬如已化死域毒沼的兇鎮、被鬼王屠戮滿城盡是?活屍厲鬼的冥地……統統都叫他們先去?,也不必叫我望京臺的弟兄們白白送死。”
越說越古怪了,那玄門就願意出苦力幹這等吃力不讨好的白工嗎?
見衆人?懷疑,宗籬哼一聲,“長生丹、轉輪術、洗魂法……
他們在?五行三易玄論上的造詣可不低,有這種本事,他們不去?誰去??”
“你們知曉玄門給這下院取了什麽名字麽?”
老頭兒哂笑道?:“天地玄機,天機院。”
咣當一聲響,殿內衆人?看了過去?。
只見蕭缇臉色慘白,眼睫低垂瞧着摔落一地的鎮紙與文簡,嘴唇輕輕顫抖,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卑職手松了一下,沒拿穩……”
稻瓊起身,過去?幫她撿起了散落的東西,用身體擋住她投來驚惶朦胧的淚眼,回頭問:“大人?,樞密院為何會下這等決策?”
不屠戮遣散,只收繳宗庫搜刮資源後放玄門五大宗封山閉門自生自滅,雖然心底憋屈不喜,但她能?理解樞密院中?國相們的想法。
大軍真要?踏平福地,這是?在?逼對方狗急跳牆拼命。
民間叛亂都得花時間平定,何況是?玄門大宗?若是?被逼急了,一個不慎就會引發大的動?亂。
先前鐵騎重甲接連滅兩宗,南天門是?認罪後自行遣散,過程還算平穩,但大軍踏平青山派時可是?血染山林,花了好一番功夫。
直到?現在?,天下各地還有青山派餘孽在?作亂。
滅宗二字說起來簡單,背後卻都是?一場血腥的屠殺征戰。
死的人?裏不僅有修者,還有馬革裹屍的将士。
斷肢殘臂,流血漂橹,青山化血沼,活人?成?屍骨……死的有罪人?,也有無辜者。
為了世道?安穩,不令大軍開進以致人?心惶惶,叫俗世與修行兩道?都動?蕩不安……讓五大宗門自行消亡,的确像樞密院那些國老們做下的決定。
可為何偏偏還要?設立什麽勞什子的天機院給活路?
宗籬不答,擡眼環視了一圈。
衆人?心領神?會,知曉事涉機密,一大半的司官便都退下了。
蕭缇此時思緒亂了,心神?動?蕩不能?自持,抱着少将軍幫忙理好的文簡垂首也告辭了。
反正她被擡舉調到?正卿大人?身邊,宗籬愛她才智,已把這姑娘視作半個徒兒看待,有些事情過後總會知道?的。
等人?都走了,老頭兒才嘆了一口氣,“樞密院雖然下了封口令,但這件事定會在?各部司衙及閣老将軍之?間傳開,我也就不瞞你們了。”
宗籬擡手揉了揉額頭,有些疲憊道?:“我用葉戎昭釘死了他們,叫朝廷重視起玄門之?害,可他們也借此證實了自己在?五行三易玄術上的造詣。
符琊山掌教方鶴說,七宗聯合,曾在?百年前花費莫大代?價,耗竭了九名太上的畢生功力,借三易方術占蔔窺見了未來一隅之?景。
玄盤天機昭示,再有不到?十年,無垠霧海将卷起前所未有的潮汐大浪,浪湧會裹挾着無窮無盡的魔物暴動?沖關。
其後狼鹫軍戰敗,定魔關破,世道?大亂,生靈塗炭……”
什麽鄉野神?婆神?棍忽悠人?的鬼話,天子和國老們就這麽信了?
“葉家方術未曾斷代?失傳過,葉戎昭是?正統的天地五行三易傳人?。
他雖沒這麽大的本事,卻能?印證玄門拿出那盤玄機卦象的真假。
今日在?樞密院,戎昭剛施展家學,生機便在?瞬息之?間被抽幹,化作形銷骨立、白發蒼蒼的雞皮老人?。”
宗籬低聲道?:“他臨死前說,那卦象是?真的。”
殿內人?笑不出來了。
宗籬看向陳竺,苦笑道?:“賢弟,我于你失信了。
這麽多年的安排,咱們将玄門這個大禍害推進朝堂諸老的視線中?,以大義之?名釘死了七大派的罪,卻也送了他們一張保命符……”
方才人?多,有些事情不好明說。
今日樞密院種種,包括先前趙相跟玄門的接觸,其實歸根究底,都是?因?為玄門呈上的這幅卦。
相比玄門,朝廷當然更信自己人?,但宗籬沒法向樞密院說謊,葉家是?真的,他也信葉戎昭,他相信方鶴說的話……
除魔司三院互有競争龃龉,但關起門一致對外時,也都是?手足兄弟。
妖山院事事争先冒尖,樣樣都要?壓旁人?一頭,天地兩院氣歸氣,罵歸罵,卻也是?知曉原因?的。
誰不知道?玄門欺人?太甚?誰不曉得大妖的處境?
每一個進入除魔司的大妖,悍不畏死樣樣争先鬥狠的那股勁兒,實則都是?埋藏在?心底的恨與怨交織一塊兒,爆發出的一團怒火。
但那又?能jsg?如何呢?
玄門萬萬人?數不勝數,滿天下的大妖加起來才多少?執政者需着眼大局,但很多時候,聲浪最大占據大局的都是?仗勢欺人?的烏合之?衆。
宗籬願意為弱者謀一個公道?。
面對玄門那高高在?上胡作非為的七大宗門,無論凡俗百姓還是?大妖,都是?勢弱之?人?。
可現在?……
“刑部關押的那群人?也保不住了。”
“大人?!”
宗籬瞧向自家天字院的貓妖指揮使,眼底滿是?無奈與惋惜。
“既已得知霧海異動?的消息,這所謂的天機院就不得不立了,定魔關不能?有失,在?此之?前,所有勢力争端都要?排到?後面去?。
趙相的意思,先前刑部收押的那批大妖無罪無過,的确應當釋放。
但刑部會在?五日後押解他們離城去?京郊官道?,在?那裏放人?。”
——
“這幹的什麽混賬事!不在?城裏要?跑去?郊外,時間地點都給出去?,是?放人?還是?交接?生怕人?從玄門手裏跑了是?吧?”
尹芳熙抱打不平氣得厲害,一腳把院子裏的石凳踢飛,圓圓的石墩砸到?碎石路上,随即骨碌碌滾進了池子裏。
不聽紅着眼眶,豆大的淚珠掉了下來。
小丫頭右臂左腿都綁着石膏,拿左手胡亂把眼淚擦掉,仰頭帶着鼻音問:“姐姐,我爹和弟弟都要?死了對嗎?”
稻瓊無言以對。
玄門态度良好認罰認錯,審了、罰了,朝廷也要?安撫他們好叫其日後出力。
這幾十名藏在?市井被玄門挖出來擒拿的大妖就成?了棄子。
五大派明面上宗庫全部上繳,元氣大傷,回頭封山閉門,自然需要?資源補給繼續修行培養門中?弟子……
朝廷既要?用他們,又?厭惡不願搭理他們。
直接提供助力不行,放任他們傾頹衰弱也不行,便幹脆去?郊外放了這群大妖。
還是?那一套冠冕堂皇的做法,說是?兩邊都不管,看似兩不相幫,可這分明是?讓玄門提前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直接将袋口打開,将刑部丢出來的棄子牢牢接住。
掩耳盜鈴,欺人?太甚!
稻瓊心底猛然竄起了一團幾欲蔓延燒天的怒火。
在?桐城王家院子的茶壺洞天中?,轉生成?王構後道?心淪喪已至瘋魔的虛谷道?人?曾不懷好意的慫恿挑撥:“大妖本就不多,死一個少一個,你知道?我們為什麽不怕以後用來抵擋胎中?天罰的妖丹不夠用嗎?”
“玄門能?鑽研出轉輪洗魂的秘術,焉知不能?抓來無數大妖研究,如豢養家禽一般弄出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妖丹庫?”
……
“姐姐,官府不是?應該保護無罪之?人?的嗎?為什麽要?為虎作伥……
我爹他們做錯了什麽?”
尹芳熙壓抑着火氣蹲下來給正骨都能?忍着不哭的小姑娘擦眼淚,“世道?就是?如此,朝堂上那些大人?物考慮的多,為了狗娘養的大局,總要?叫一小叢人?受委屈被欺負……”
她拿親身經歷安慰紀喬:“不聽啊,其實我們以前在?西疆軍中?也受過這種氣。
有一次北軍援救不及時,你稻瓊姐姐差點死魔物手裏。
過後北軍領了罰,被兵部不痛不癢斥責了幾句,我們還不能?責怪他們,她甚至得捏着鼻子謝人?家幫忙……
反正大人?物們翻來覆去?都是?些堂皇的大道?理,‘要?顧全大局’。”
說着,尹芳熙覺得這個例子好像有些勉強,跟紀家遇到?的倒黴事相比起來,不怎麽能?安慰到?人?,于是?擡頭便對少将軍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來哄哄孩子。
稻瓊面無表情,走近來摸了摸紀喬的腦袋。
“是?該哭,受了委屈為什麽不能?哭,當年我爹逼我去?道?謝,我沒哭,回來就燒了他的幕府,那是?他第一次徇私沒治我軍法。
不聽,你知道?你爹他們做錯什麽了嗎?”
小丫頭哭得打嗝,仰頭滿臉淚看着她。
“他們呆錯了地方。這裏是?人?統江山,不是?妖的。”
尹芳熙背上爬過了一溜兒雞皮疙瘩,忙一巴掌把稻瓊的手拍掉,将小丫頭的腦袋按進懷裏,笑道?:“少将軍真是?……說什麽玩笑話,都是?人?生肉長的,妖難道?不是?人?麽?”
她看着旁邊幾個在?水池邊打撈石凳的下仆,咬牙切齒低聲道?:“在?外面說這種話,想死啊你!”
深夜,定衍侯府後院的一間房門被人?輕輕叩響,“缇缇,睡了麽?”
門很快就吱呀一聲拉開,赤足從床上跳下來的美人?撲進了她懷裏。
少将軍反手關門,将美人?托臀抱了起來,一邊親吻着她涼滑濕潤的面頰,一邊低聲問:“一直在?等我麽?”
蕭缇腿勾在?她腰後,捧着她的臉承吻,清亮的淚水從眼角止不住滑落,顫聲道?:“我害怕,阿瓊,我好怕……
天機閣,天機院……為什麽我們做了這麽多,他們還是?來了?”
稻瓊托着她走進內室,繞過屏風,将她放躺到?床榻上,壓上去?扣住她的手,從眉心吻到?嘴唇,吮碾了幾下後,頭蹭到?她頰側輕嗅,耳鬓厮磨。
“不一樣,這次他們來得早,也來的弱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好沒用,什麽都做不到?,什麽也做不好,總是?給你拖後腿——”
稻瓊板着臉起身,蕭缇不明所以,怯怯地瞧着她,“阿瓊?”
少将軍把人?抱了起來,擡手将她衣帶扯開,領口的衣襟往外一撥,潔白的寝衣便順着美人?圓潤的肩頭滑落,顯露出其下不着寸縷,飽滿圓潤令人?目眩的弧度與美。
蕭缇吓了一跳,烏發貼滑着腰背上細膩的皮膚輕晃,摟着她的脖子不敢動?,沒一會兒就被剝幹淨了。
少将軍抱着她,擡頭道?:“你再說一遍?”
蕭缇跪坐在?她懷裏,環着她的脖頸紅霞滿面,羞到?不敢擡頭,低聲道?:“我、我不說了,你又?欺負人?……”
稻瓊将人?抱緊,吻到?她喘不過氣才松開,一只手順着柔軟的腰線下滑,直到?落于她腳踝一處擦紅了的皮膚那裏,一把環握住細白的踝骨。
那是?蕭缇方才急着見她開門時磕到?的。
掌心溫暖,烘得蕭缇腳踝處也暖洋洋的,她耐不住心上人?直白火熱的目光,幹脆傾身貼近,環抱住了她不叫她看。
稻瓊握着她的腳踝,另一只手在?她背後來回摸撫梭巡,傳遞溫度,吻了吻美人?蓬軟的發頂,斂去?眼底笑意,眼神?幽深暗沉。
“缇缇,你先前說上輩子的我暴露身份後,用性?命換回了稻家滿門餘衆,我是?如何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