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暑過後, 陸陸續續有大批人?修和精怪都趕來了京城。
城內坊市街道上随處可?見形形色色衣衫裝扮或古怪新奇、或陳舊過時的?散修道人?。
玄門餘下五大派的?掌教立秋時将齊至京郊東山之巅的?望京臺受審,這可?是決定未來天下修行道形勢的?一?樁大事。
除魔司執掌總攬天下鬼魅魍魉修行之事,雖威望素著、積威煊赫, 但修道者, 無論是人?魔妖鬼,還是那些啓靈開智後的?精怪,哪一?個都不好管。
驕傲自大的?修者, 手?裏掌握的?籌碼越多、力量越強,想要的?就越多,也越想壓過旁人?一?籌來昭顯自己的?與衆不同。
他們?被?強大的?人?統國?朝牢牢壓制住,對除魔司怕歸怕, 服卻?是不服的?。
玄門就是其中陽奉陰違最大的?刺兒頭。
莫要小瞧每一?個群體的?敏感?與智慧,散修與鬼魅精怪都精明的?很。
他們?嗅探到異樣的?氣息,已是提前來準備圍觀修行世界這兩大巨擘的?博弈了。
此次望京臺上除魔司若贏, 朝廷法刀落下, 大軍過境, 玄門定然元氣大傷。
那麽在接下來的?時間?裏, 至少百年內, 除魔司在修行道上的?地位依舊牢不可?破,高高在上。
如果除魔司輸, 玄門躲過這一?場危機, 那國?朝的?态度就很暧昧了。
望京臺顏面折損, 大損威風,修行道只怕要迎來一?次大的?震蕩。
鄉野林間?的?修行者不了解官場的?詭谲風雲, 但卻?能敏感?察覺到變動與機遇。
除魔司在朝廷六部十三司裏的?地位特殊, 在樞密院中卻?是沒有話事權的?。
望京臺背靠朝堂,壓制掌握着偌大的?修行世界, 誰知道朝廷中會不會有人?觊觎這股龐大的?力量,意圖打破既定的?規則重組一?回秩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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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恐怕朝堂之上就不是除魔司一?家?獨大,鄉野修派及散修也能再謀一?回滔天富貴,博一?輪出身了。
“所以這起玄門逆案的?性子已然變質,成為?諸國?老利益及理念相争博弈的?手?段了嗎?”
少将軍拳頭攥緊,胸口起伏,咬牙恨道:“那我們?算什麽?”
“望京臺全數調動起來,不僅底下的?司使司衛,天下巡游的?指揮使也為?此事奔波,兢兢業業查案,只希望能複盤查明真相,還那些枉死的?百姓一?個公道。
邪道惡徒以人?為?鼎爐洗魂轉輪,這等奸佞之事朝堂之上難道無人?在意?我們?做的?這一?切有什麽用?”
書房裏,大将軍着常服,在剛寫好的?信箋上落了印。
他擡頭望向?女兒,雲淡風輕道:“除魔司立了大功,玄門百年謀劃付諸流水,七八十名修派裏藏的?老怪盡皆拒捕身死,宗派勢力削弱大減,怎麽能說無用?”
稻瓊雙手?扣住桌沿,指尖攥得發白,“爹!”
“還是這麽毛躁,小心成了別人?的?靶子。”
稻建桓揚聲将候在門外的?軍士叫了進來,把封好的?信遞于他命盡快寄往西疆,這才回頭對女兒道:“人?人?都有私心與立場,掌國?者考慮問題不能非黑即白。”
“這等邪術是必要封禁的?。
玄門忤逆當罰,罰了以後呢?
沒有了玄門,說不定還有妖門、鬼門……
天子與樞密院國?相們?需要考慮方?方?面面,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若玄門被?完全打壓下去,焉知除魔司日後不會成為?下一?個玄門?”
少将軍緊緊盯着父親的?眼睛jsg,沉聲道:“所以您的?意思,樞密院這次是要偏私放玄門一?馬了?”
稻建桓無奈,“我只是與你開拓思路,結果如何誰也不知。
需得看你們?此次呈上的?證據如何,夠不夠叫樞密院斟酌後下定決心鏟除掉當今玄門這五大門派。
無論朝廷最後作何決定都自有道理,你在望京臺把事情做好,其餘的?便盡人?事聽天命吧。”
“憑什麽!”
稻瓊臉色黑沉惱怒,“當年也是這樣,我和營中弟兄們?殺了那頭霧海狂獸,八百人?死的?只剩十八,說好的?北地援軍在哪裏?誰又給了我們?交代?”
“對,人?人?都有私心和立場,我也不求樞密院的?國?老們?大公無私,我只想求一?個公平,為?什麽就是求不到!
六年前的?時候您讓我放下……
好,我們?營往北巡關時遇見狂獸是意外,反正羸弱的?北地邊軍過來也是送死做不了什麽,他們?權衡利弊率先護扶後方?百姓離開情有可?原,我和死去的?兄弟們?自認倒黴。
可?現在呢?到底還要怎麽妥協?
上頭以權術制衡八方?,因為?這天下人?比妖多,為?了安撫□□,就要對玄門重拿輕放,無視甚至包庇他們?犯下的?罪行麽?”
誰說要對玄門重拿輕放?
樞密院若不重視,怎會敕令玄門大派各掌教齊至望京臺受審?望京臺可?是除魔司的?主場。
再說,朝廷包庇什——
稻建桓手?一?頓,将手?中茶盞放下,擡眼看向?她,笑了起來,抓起一?份書簡砸了過去。
“跟你老子耍心眼,你再活二十年再說!想問什麽直說,別繞圈子!”
稻瓊忙伸手?接住書簡,眨眨眼,面上裝出來的?激憤模樣散去,嘿嘿一?笑,湊近前來。
“爹,我聽說,玄門掌教一?個都還沒到,暗地裏卻?派門下弟子押了一?批大妖進京,這是真的?嗎?”
拐彎抹角的?,原來女兒是從哪兒聽到一?些傳言,跑來找自己确認來了。
大将軍事務繁忙,揮揮手?趕女兒出去,“少來煩我,玄門大妖的?事情歸你們?除魔司,兵部又不管這些,你問我作甚。”
稻瓊摸摸鼻子有些洩氣,可?臨出門前卻?又被?稻建桓叫住了。
老父親頭也不擡,繼續批複着西疆軍情,淡然道:“人?被?玄門送來,交由刑部收押了,沒讓除魔司經手?。
宗籬那老狐貍渾身長滿心眼,知道這是玄門故意丢出來引他查問放的?餌,所以望京臺這段時間?平平靜靜的?,不聞也不問。
你別自己蹦出來。”
“物?傷其類,爹知道你心裏不好過。
但這些人?被?卷進了風浪中央,你不是認得妖山院院卿陳竺麽?
多學學那位蛛師,明哲保身,方?是處世之道。”
少将軍人?不笨,可?面對着千絲萬縷盤根錯雜交纏在一?起的?線索,卻?也一?籌莫展。
但從攪成一?大團亂麻的?線索裏理清脈絡規整思緒,這是蕭缇的?強項。
夏日晚風涼爽宜人?,月華如流水,傾瀉照灑在涼亭與房屋頂上。
定衍侯府內宅,蕭缇的?院子經她設計工匠修改過後,入目皆是青蔥翠意。
在這季夏的?夜裏,雖蟲鳴陣陣不絕于耳,卻?仍顯清幽靜谧。
這種?環境尤讨某只貓兒的?喜歡。
連着廊亭的?屋脊之上,蕭缇此時只着了單薄的?寝衣倚坐在少将軍身旁,身上披着她的?外衫,正認真聽心上人?說話。
等少将軍說完,美人?沉吟一?陣,綿言細語分?析道:“所以,我們?離開桐城以後,玄門就找到了紀牧……
也是,王構在桐城畢竟生活了十八年,只怕早就将王家?附近藏有大妖的?事情傳出去了。”
轉輪的?玄門老怪們?在市井生活多年,似紀牧這般隐藏身份的?大妖,不知道有多少都被?他們?早早發現,将消息傳回師門登記造冊。
可?王構死後,除魔司動手?鏟除了這些以邪法洗魂的?老怪,玄門謀劃事發,樞密院調軍發明旨敕令各掌教進京候審,其後南天門掌教以死謝罪……
這種?時候,玄門怎麽還敢向?藏于民間?的?大妖動手??
紀家?出事,紀牧被?擒——
“阿瓊,玄門押了一?批大妖送進京城,你最先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紀喬還是正卿大人??”
稻瓊将她微涼的?手?握在掌心捂着,低頭道:“是小不聽與我說的?,随後我去問宗籬大人?,他見我已經知道了,才與我說了實?話。”
紀牧被?擒還是在大軍圍山宣旨、南天門掌教自戕謝罪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時修派弟子驟然登門,紀家?只有紀牧一?名修為?精深的?大妖,寡不敵衆被?擒,只來得及掩護重傷的?女兒逃走。
至于紀老爺一?家?,紀柏和紀珣都是小妖,前者在兄長與修派弟子的?惡鬥中被?波及慘死,至于後者——
少将軍眼裏那頭羅裏吧嗦的?小狼崽子本來是會被?玄門弟子順手?殺掉的?。
但紀喬天資不錯,小小年紀妖丹就凝了一?半,那群捉妖道人?覺得紀珣這個桀骜瘋鬧的?小妖童或許日後也能凝出妖丹來,便把他和被?穿了琵琶骨的?大伯關一?塊也帶走了。
“不聽咬牙幻化妖魄幼狼形态,扮做野犬冒險跟在那群人?身後,這才悄悄來的?京城。
宗大人?和我說,這群人?是玄門在受審前設的?餌,專門為?釣出在望京臺任職大妖的?憤懑情緒,雖然不知道他們?這麽做意欲如何,但我們?不咬餌才是對的?……”
少将軍握緊了美人?玉白滑嫩的?柔荑,琥珀色的?眼瞳定定望向?遠處燈火璀璨一?片的?夜市。
“大人?叫我相信司衙,別管這件事,我爹也這麽說。
可?不聽現在就在尹家?躺着,失血過多,右臂左腿纏着繃帶動彈不得。
她二叔死了,父親和堂弟也生死不知,我怎麽能不管?
我不明白,玄門怎麽敢動手?的??
朝廷又為?什麽不發一?言,還就這麽接管了這批被?無辜擒捉來的?大妖?”
“這樣不是更好嗎?”
蕭缇捧住少将軍的?臉,讓她轉過來看着自己,柔聲安慰道:“紀牧他們?被?交到刑部,難道不比留在玄門手?中更安全?”
“國?朝統管天下山河,執法依律,大體還算公正。
我想着,玄門選在這個時間?點,應該是怕計劃敗露後除魔司發難,叫他們?花費幾十年時間?才摸清行蹤藏在市井裏的?大妖窺見危險逃了,這才匆忙動手?。
可?動手?以後樞密院就下旨召各掌教進京受審。
大軍壓境,他們?不敢再節外生枝,幹脆老老實?實?将擒拿的?大妖都送京城來了。”
稻瓊雙眉緊鎖不贊同。
“你也說了,執法依律。
玄門與大妖間?的?恩怨朝廷以前從來都是不偏不倚持中不管的?,那紀牧這些人?犯了什麽罪?刑部憑什麽關押他們??”
蕭缇輕輕搖頭,“我也不知,但這或許是趙相下的?命令。”
“樞密院趙相曾是刑部主事,我長姐說,趙相在朝堂上的?主張更偏向?于對修行門派懷柔進行招安的?。
玄門一?定是拿什麽重要的?事情打動了趙相,才讓他敢力排衆議叫刑部暫時收押了這批未觸犯律法的?大妖……”
可?他下了這道命令,回頭要是拿不出合适的?理由向?樞密院交代,只怕要被?天子問責從國?相的?位置上踢下來。
蕭缇睫羽輕眨,掩去眸中的?思索。
她這段時間?跟在正卿大人?身邊,也完全不知道玄門押送了一?批大妖進京。
宗籬肯定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有意瞞着望京臺衆人?,只怕也是知道其中關竅,明白玄門還有底牌,所以才不主動掀開這層幕布。
這麽想着,蕭缇擡臂用手?腕環住了少将軍的?脖子,溫婉相勸:“阿瓊,你現在着急也沒有用。
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要像正卿大人?說的?那樣,我們?準備好一?切證據,等到立秋開審,先釘死玄門的?罪名再說。
玄門這次只要被?打落,紀牧他們?便不會有事,刑部不可?能一?直将無罪之人?關押不放。”
稻瓊來之前本還心煩意亂,不知下一?步當如何落子,只一?個勁兒幹着急。
但與蕭缇這麽聊過一?番後,便覺得事情好像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棘手?了。
少将軍心頭煩郁被?撫平,一?手?摟住美人?纖腰,一?手?托臀,仰頭尋到唇便吻了上來。
蕭缇知她這幾天焦灼,低頭啓唇承吻,由着心上人?一?點點順着唇角與颌線吻到脖頸。
月光下,美人?散落肩側的?長發飄jsg揚,面頰瑩白如玉,被?吻過的?肌膚察覺到空氣中的?涼意,悄然攀上了一?粒粒小疙瘩。
蕭缇在夜風裏打了個哆嗦,抱着少将軍的?腦袋,一?口咬住了面前的?貓耳朵。
稻瓊猛一?激靈清醒過來,濕漉漉的?耳朵從美人?檀口裏抖出來,在空中亂彈了幾下,癢癢的?。
少将軍擡眼,瞧見蕭缇紅着臉嗔怪般瞧着她,先湊上來親了親她的?嘴唇,這才乖乖把美人?被?扯散的?裏衣攏好。
“缇缇,你與家?裏人?說過我們?的?事了嗎?”
“我與長姐說了。她責怪我,說不該那般縱着你,也不該……”
蕭缇用手?輕輕揉捏着她頭頂聳立的?貓耳,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道:“不該還沒成婚,就把身子交出去。”
稻瓊呆愣了一?下,她們?什麽時候——哦......她忘了,蕭缇對情.事太懵懂。
難怪那回以後,蕭缇對她的?态度變了許多,少了些患得患失的?忐忑,也更黏人?了一?些。
只怕是以為?肌膚之親便止于此,真正以妻自居了。
少将軍舔了舔嘴唇正要解釋,可?低頭一?瞧,發現懷裏香軟的?美人?只是說出這樣的?話,脖頸肌膚就已經羞到染上了粉色。
蕭缇早就下過決心,這一?世,所有的?喜歡都要叫心上人?知道。
她将頭埋到了稻瓊肩窩,低聲道:“可?我是甘願的?。阿瓊,只要是你,我便是願意的?……”
稻瓊喉嚨滾咽了一?瞬,即便膚色不如深閨養大的?女子白皙,但在流銀般的?月色下,也能瞧出臉上可?疑的?紅。
少将軍長尾輕搖慢晃,眼睛滴溜溜轉了轉,想想還是放棄了解釋。
嗯,她會知道的?。
稻瓊臉蹭到蕭缇發間?嗅了嗅輕吻。
文侯家?的?破規矩真多,什麽都要論個長幼有序。
姐姐不嫁娶,妹妹就不讓定禮出閣,談都不談……
真惱人?,蕭家?大小姐什麽時候才成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