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蕭缇側頭傾靠在她身前斂眸思索。
這是前塵記憶帶來的習慣。
上一世的少将軍太黏人了, 每次在一起?的時候,她都喜歡黏靠過來,不是嗅弄肌膚讨要擁抱, 就是把長長的貓尾纏人家腰上要美人來幫忙梳毛摸一摸。
蕭缇從開始的抗拒到半推半就, 最後?習慣貪戀她懷裏的溫度和柔軟。
失而?複得,如今重來一回,蕭缇的舉止便不自覺總帶了這些潛意?識裏養成的親近與依賴。
身上沐浴後?所帶的水汽被晚風吹拂帶走, 美人幾縷半濕半幹的碎發垂落至稻瓊鎖骨上輕柔滑動,輕飄飄的有?些涼涼的癢。
蕭缇被夜間?涼jsg意?激得身子微微瑟縮了一下,又往她懷裏靠了一點。
稻瓊目光從她低斂着的眉眼與潤澤粉嫩的唇上移開,瞧見眼前白皙脖頸上出現的細密小?疙瘩, 擡手将靠過來的人摟住,手心撫到蕭缇秀挺單薄的背脊上。
察覺到對方背後?被寒夜侵染的涼意?,稻瓊手心貼實, 上下滑動撫着懷裏人的脊背傳遞暖意?。
懷中那一團柔軟的嬌軀就這麽溫順的被她摟實抱住, 竟似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一般, 誘得人恨不能手臂再?使使力, 将她狠狠揉進骨血裏……
平海将軍可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
越是刀口?舔血的營生, 越在需要生死搏殺的危險地方,也越容易窺見人性最崇高閃光和最粗魯下流直白的一面。
狼鹫軍中有?能交托生死、鐵骨铮铮的英勇将士, 也有?粗俗下流、貪財好色且大字不識的魯莽軍漢。
且前者與後?者之間?的界限模糊, 往往都有?重疊。
将軍府家教?森嚴, 少将軍雖然是被大元帥直接丢到軍營裏摸爬滾打自己混出頭的,但作為父親的稻建桓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在西疆, 少将軍的身邊多少都有?老?頭子派去的人暗中看着指引教?導。
Advertisement
稻瓊一是沒機會, 再?則不屑也不敢跟那些底層糟污的軍漢瞎混被帶偏移了性情。
但不加入不代表沒有?接觸,軍營裏頭魚龍混雜, 男男女女什麽樣的人沒有??
既投了軍,少将軍可沒少聽過各類葷話,知道的東西也不少。
蕭缇可不知道,前塵記憶裏,她眼中的那個性情純摯、疼她黏她,且愛她入骨的少将軍,為了不把她吓跑,背地裏忍着裝了多久的正人君子。
“……你覺得呢?”
“嗯?”
蕭缇擡眸瞧見她略有?些飄忽心虛的目光,心內好笑。
這人還是一點都沒變,總跟她話說着說着就神游天外,也不知曉又想到什麽被轉移了注意?力。
她湊近了扯住少将軍領口?嗔道:“阿瓊,我在和你說話——啊!”
被人勒住腰一下子抱了起?來,蕭缇吓得連忙将她腦袋抱住。
稻瓊心猿意?馬,冠冕堂皇的用對美人的憐惜掩蓋住了私心自欺欺人。
平海将軍單手摟着美人的腰,掌心貼緊,先将灌涼風的窗子掩上,随後?才把她抱到床上,掀開被子一把放了進去。
被子蓋好,香氣萦繞不散,稻瓊指尖還殘留着肌膚的滑嫩觸感,心跳也比平常快了許多。
嘿,少将軍覺得自己有?點混賬,又有?點悄悄做壞事的興奮來着。
她俯身隔着一層單薄的棉被,按着蕭缇的肩頭惡狠狠道:“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就多穿點,一層裏衣就敢跑窗邊吹涼風,萬一你又病倒發燒,事情辦完了我們還怎麽回去?”
蕭缇可不知道對方心裏這些糾糾結結的彎彎繞,也不知道心上人剛別別扭扭偷偷占了她便宜。
美人被按在被子底下,青絲鋪陳于枕上,動了動身子發現被心上人牢牢鎖困住,一下子就放棄了。
她乖順躺着不動,被子遮掩住鎖骨以下的妙曼身軀,眸光明亮,歪頭笑道:“好嘛,那你今晚還是睡軟榻嗎?”
蕭缇畢竟是個沒有?丁點修為內力,只能倚仗少将軍保護的弱女子。
在桐城這段日子,無論是住那位袍澤家還是去客棧,她們都是住一起?的,只不過沒睡一張床罷了。
稻瓊把她往裏面推了推,将另一床被子展開,鑽了進去背對她躺下,頭頂貓耳壓低貼伏着頭皮,像一只心裏有?鬼的貓兒。
“憑什麽又是我睡榻,今晚我睡床,要睡軟榻你自己去。”
蕭缇再?聰慧,雖有?兩世為人的閱歷,于情愛一途卻也不過是一知半解,從來都只被這一人魯莽又霸道的闖入了心扉。
她懂自己的心,可年幼喪母,性情涼薄,現在只是憑本能的愛意?與心上人親近。
她甚至都沒意?識到她在誘引稻瓊靠近的同時,最先激起?的或許是欲望。
蕭缇裹着被子湊近了過來,從背後?貼靠着她,心裏只覺得踏實安穩。
稻瓊背對着她一動不動假裝睡下,就聽見美人困乏地打了個哈欠,枕到她的腦後?,擡手替她将被子掖好。
香暖的唇息從脖頸處吹落至耳邊,叫人心猿意?馬,“我不要過去,榻上又硬又冷,你身上暖和,讓我靠一會兒……”
等身後?呼吸清淺均勻了,心虛壓趴下的耳朵立了起?來,稻瓊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挺高興,頭往後?側了側。
蕭缇被她動作擾了一下,在睡夢裏淺哼了一聲,将額頭蹭到她脖頸肌膚處貼着。
月華偏移落至床前,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從被子裏探出,晃了晃輕輕搭到了身後?靠着她的美人腰窩處,稻瓊喉嚨裏傳出一陣貓兒般的輕輕呼嚕聲,閉上了眼睛。
紀家前門那條街被官差封鎖起?來不許行人出入,但案子的确是移交給除魔司了。
翌日清早,稻瓊拿着那枚指揮使腰牌去了前街,便被攔路的官差請入了趙員外府上。
除魔司的令牌藏有?玄機,尤其是司使及以上,更?是每一枚都有?特別的标識。
令牌象征着身份,人死牌子才會銷毀,所以在除魔司內,各院令牌無論是丢失還是破碎報廢都要問罪。
但如果真的不慎遺失了,令牌主人報備以後?總司衙會下發暗函通知各州分衙,告知那枚報廢令牌上的暗記标識,以免真有?人膽大包天敢冒名頂替生事。
稻瓊拿的這一枚令牌是吳指揮使的遺物?,既非丢失又非仿造,回頭總衙會等吳源淼屍身安葬後?再?發函報廢。
所以目前來講,少将軍手裏這枚令牌就鑽了一個小?小?的空子,完完全全還處在效期內。
桐城分衙裏的司衛細細查驗過幾道後?,态度恭敬将她請了進去,很快就有?司使過來與上官見禮介紹情況了。
與蕭缇說的大差不離,昨日婚宴上那個揮刀亂砍的瘋子引出的命案,的确涉及到了玄詭之事。
那個瘋子名叫王構,一戶四口?人,除去他還有?父母和一個哥哥,全家都住在童家巷尾,與昨日結親招婿的趙員外家正巧是斜對門。
官差查案尋至王構家的時候,敲門無應就闖了進去。
那間?民宅內其實并?沒有?什麽毀壞的痕跡。
和桐城其他人家的民屋布置大體相似,院中坐落一株高大的桐樹,樹下一口?井,院牆邊有?一片平整的小?菜地,另一邊籠子裏還關着十來只雞……
溫馨的民宅小?院被打理得整潔有?序,只除了一點,不太幹淨。
但這也怪不了主人,因為弄髒院子的,是潑灑滿地的黑紅污血,以及和着血肉泥漿的殘肢斷臂……
撞見了如此令人發指的血案現場,那幾名辦案經驗豐富的官差才會腿腳發軟沖出來在牆角作嘔。
這樁案子絕對不是普通人所能犯下的,所以官府才會第一時間?移交給除魔司。
“卑職親去查驗過,除去瘋瘋癫癫的王構,王家剩餘三人每人心口?都有?一個血洞,俱都倒在了堂屋前,瞧上去生前似正在與人争論駁辯,卻猝然被法?術擊穿胸口?滅了生機,勉強留下全屍。
可看現場痕跡,動手的人似被大力轟碎,連個完整的頭骨都找不見……
昨晚州府所有?的仵作都來了,屍骸清理已經結束,那堆殘肢碎肉證明,王家院子裏除去屍身完好的主家三人,侵入者預計有?十三或十四人。”
“侵入者?”
那司使做了一個手勢,身旁一個司衛手上墊了一層布,托着一個拼湊好的破碎玉牌過來呈給上官看。
“大人請看。”
稻瓊甩手用袖子隔着手指,拈起?玉牌的一塊碎片端詳。
要是蕭缇在身邊就好了,她見多識廣肯定認得。
可堂堂指揮使,過來主持司衙公家的兇案,身邊跟個嬌滴滴拖後?腿的美人既說不過去也不像話。
于是蕭缇便留在了紀家,和紀喬紀珣姐弟倆呆一塊,只稻瓊一人過來了。
平海将軍久在西疆沒見識,不認得玉牌上的花紋,卻煞有?介事點頭應道:“嗯,你繼續說。”
司使恭敬道:“仵作在院子裏只找到了十三個人的屍塊,可這南天門弟子的身份玉牌卻有?十四枚,所以卑職才說,侵入者預計有?十三或十四人。”
南天門稻瓊知道,與青山派一樣,同為玄門領頭七大派之一。
童家巷一個小?小?的民宅院子,竟能勞動南天門派來十餘名弟子。
結合現場勘驗,桐城除魔司分衙與官府刑偵破案的官差好手合作,已能推斷出部?分真相來。
不知為何,昨日市井王家迎來了南天門十餘名修派弟子。
說來也怪,王家對這群天師道長似乎持有?抗拒的态度,老jsg?夫妻站在堂屋前向仙長們哀求,許是話不投機拱火,這群修派弟子對老?人或有?侮辱。
于是王構的兄長便沖上前争辯理論,卻不料仙長擡手一擊,幹脆利落取了這三人性命。
“接下來應是有?大能憤而?出手,不動院內牲畜花草,卻将十三名動手傷人的南天門弟子轟殺……”
見他話語停下,有?些猶豫的樣子,稻瓊将手裏的碎片丢回司衛手裏,看向他道:“若有?不解之處或猜測,但說無妨,我自有?決斷。”
“是!”有?了指揮使準允,這名司使定了定神,拱手道:“卑職與官府幾位提刑公事有?三種?猜測。
一是那大能藏于市井,心性悲憫,瞧不慣南天門弟子草菅人命,憤而?出手沒收住,殺了十三個人後?出了心中惡氣,遂将第十四人抓走離開。
至于王構,一夕之間?家破人亡,作為王家唯一的幸存者,親眼目睹了一切,受到驚吓心智崩毀瘋癫入魔。”
“第二?種?卑職覺着不太靠譜,大人姑且一聽。
有?提刑覺得南天門那第十四人或許就是出手之人,他見無辜者橫死,良心發現不願與同門為伍……”
說着說着他聲音壓低,自己也覺荒唐,說不下去了。
稻瓊及時出聲問:“其三呢?”
“其三便是我們現在跟進追查的線索了。
大人方才也去瞧了,王構如今心智已喪,形同廢人,可體內卻存留有?內力靈脈運轉的痕跡。
他昨日渾渾噩噩混入婚宴之上,被滿目紅色所激發狂,卑職便想着,會不會并?沒有?什麽大能,出手的就是他自己?”
稻瓊沉吟接話:“他體內有?靈脈痕跡,昨日卻輕易被民間?一衆淺薄武者制伏,許是殺了南天門弟子後?力竭……”
司使被上官肯定,頓時精神一振,“大人說的是!”
“官府協同查證過,王構是家中幼子,以往只會些淺薄的武藝。
現在體內有?靈脈氣息殘留,要麽有?造化遇高人指點,要麽是得魔怪饋贈。
他見親人被害,發狂入魔出手殺人,如此殘忍狂暴卻仍有?意?識不傷院中草木牲畜,也就說得過去了。”
至于解釋不了的南天門第十四人或其他,便只能慢慢調查。
如今線索只有?王構和那間?民宅小?院。
先前他發狂時與其有?過接觸的賓客,除魔司将他們集中請來一是為查案重現當時經過,二?是怕這些人被王構身上或許存在的魔息侵染,在外又釀成別的禍事。
這樣一來,紀珣他娘被司衛請來倒是一種?更?穩妥的別樣保護了。
稻瓊了解了事情經過,便要去王家血案現場查看。司使二?話不說,幹脆利落的頭前帶路。
之前清樹鎮那場事故,青山派餘孽為求穩妥,事先算計了周邊可能會得到傳訊請援的分衙。
桐城作為州城首府,自然也被針對了。
此地州衙本來有?三名司使,其他兩人帶領大隊人馬被青山派調虎離山引走,現在還沒回來,估計是兇多吉少。
治下此時出現了這麽大一樁血案,每隔幾日城內外還有?些鬼怪小?打小?鬧,留下的最後?一名司使正自苦苦支撐之際,誰想到京城竟暗中派了一名指揮使大人來支援!
可叫他大松了一口?氣。
紀家前門開在城中主幹道的一截寬敞大街上,此時街道被封鎖,除了巡邏守衛的差官外并?無行人。
稻瓊被引至一間?民宅門前,司使停下了腳步。
“大人,就是這裏了。”
稻瓊叫他在外面等着,他手握着腰間?挎刀刀柄敬服道:“大人果真高深莫測,卑職等人也是進去了才發現玄機。”
這所民宅似被下了什麽禁制,裏頭血氣和聲響全被隔絕在內,外頭根本察知不到異樣。
昨晚幾個在院子裏徹夜勘測清理屍塊的仵作今天全部?病倒了,進過這間?民宅的差官據說夜裏也都夢魇夜驚。
桐城除魔司分衙人手不足,這名司使進去以後?也只是隐隐約約察知危險,不敢帶着麾下這麽點人手送死,所以下令暫時将院子封起?來看守着,先查王構,其餘的等京城總衙派來援手再?說。
身份好使,桐城分衙的這群人也聽話,倒是給少将軍省了不少事。
沒有?人跟着,她踏入院子後?就拿下了頭上戴的遮陽大帽。
果真如門外等候的司使所言,院門一關,內外聲息就全部?隔絕,外頭聽不見裏頭聲響,稻瓊頭頂貓耳機警動了動,也聽不到街上的一絲聲音。
院內屍體已經都被清走了,但日光下,整間?院子彌漫着一股腥臭的腐爛氣味,令人作嘔。
滿院牆磚地面上也都是可疑的污漬,血早已滲入土壤深處,地面血漬發黑。
稻瓊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剔透發亮。
她眨了眨眼,人眼化貓瞳,妖脈運轉,入目所及視線裏所有?景物?都暗了下去,轉而?悉數化作籠罩了一層淡藍色光暈的虛影。
她環視一圈,選定幾處異樣的落點,五指利爪铿锵一聲探出,背後?一只靈貓虛影仰天咆哮。
爪風一出,院落四角空氣裏傳來“啵”一聲氣泡破碎的輕響,桐樹下破木桌上一個舊瓷茶壺猛然掀開蓋子,一瞬暴漲将她吞吸了進去。
天光轉換,茶壺天地裏是一座跟外頭王家一模一樣的宅子,只不過天是陰沉沉的黑色,擡頭都能瞧得見穹頂。
院子的穹頂是圓弧形的,上面還有?斑斑點點的黃褐色茶漬。
桐樹下破木桌上點了油燈,一個人正坐在桌邊,半張臉隐沒在黑暗下。
桌邊那人聲音虛弱卻平靜道:“我本來還猜,是師門的人先出現,還是除魔司的人先找來,卻沒想到是一頭貓妖。”
稻瓊眼裏閃過兇光。
稱呼一魄為靈獸的人為“一頭妖”,這是對大妖喊打喊殺的修者才會說出口?的話。
平海将軍并?不畏懼面前之人,她的內傷已好得差不多了。
莫說面前之人只是一道鬼魂,氣息瞧上去也有?如風中殘燭,根本不是她對手,此處洞天與外界隔絕,她更?是能放心全力出手。
對方仿佛意?識到她的殺意?,緊接着便道了歉,“是我失言了,玄門修道多年,有?些習慣一時也改不過來,還望見諒。”
說着,他為表無害與誠意?,往前靠近,臉從暗處進入燭火映照下,面容頓時清晰了起?來。
稻瓊眼中兇光消散,驚訝道:“王構?”
面前青年笑着點了點頭,“是,貧道此身的确喚做王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