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綠光是那些修行門派留下的後手,要的就是自毀不叫證據落到除魔司手裏。
國朝依律治天下,萬靈俯首,秩序井然,朝廷可以偏私,也可以打壓修者,更能在西疆劃界護着投軍的大妖,但不可亂了法度。
只要沒有證據,由樂平坊追查至此的所有線索便全部被切斷,這次的行動也成了徹頭徹尾的失敗。
青山派大可以耍賴,不僅蛛師要受責罰,正卿大人也不知道又要發多大的脾氣。
峰回路轉,羅緋心頭的驚喜壓過了胸口的疼痛,她甩鞭從稻瓊手裏把符箓奪了過去,閉目結印,欲将符箓封存起來。
大妖自有手段,符箓被一道道紅色虛線纏繞住懸停在羅緋面前,一條活靈活現的小紅蛇自紅線末端彙聚成型,纏繞爬至符紙頂端,似蟒蛇進食一般張開大口,将掙紮扭動的金色符箓慢慢吞了下去。
這樣就能萬無一失了。
稻瓊見狀松了一口氣,眼前猛然暈眩一花,險些暴露出妖瞳。
她壓下喉嚨口一陣陣上湧欲嘔jsg的血腥味道,強裝鎮定,對身邊救了自己一命的胖子道:“我叫稻瓊,出自西疆軍中,方才多謝兄臺出手相救,仁兄怎麽稱呼?”
胖子咧嘴和善一笑,“好說,不過是順手而為,當不得平海将軍稱謝。”
他抱拳拱手,“宋乘雍,巡城司北城掌旗使,蒙上官賞識舉薦,來城東司衙尋個前程。”
巡城司裏,小旗上頭是掌旗使,然後是旗官,再往上才是司衙都尉。
能被上官越級舉薦,宋乘雍的才幹可想而知。
稻瓊跟他簡單寒暄了兩句便出言告辭,宋乘雍頗感意外,“現在走?咱們好不容易才把這樁案子拿下,幕後黑手是那青山派——”抓到這麽條大魚,正是該留下來論功的時候,這時候走多吃虧啊!
一邊捂着腫臉後悔沒順手救人的孟家門徒聞言也看了過來。
稻瓊體內氣血沸騰翻湧,腦袋越發暈眩,面前景物已開始扭曲出現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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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體內妖魄蠢蠢欲動,耳朵癢得厲害,尾巴骨也開始發燙,稻瓊狠狠掐住自己手掌心,搖頭笑道:“我府裏還有些事情,今天出門前父親還叮囑過我,叫正事辦完了就趕緊回去……”
羅緋修為比她高,方才面對青山派那些閃着金光的符箓都不敢直接上手觸碰,用腳踩着動用全身修為妖力才能壓制住。
她一個連妖魄力量都不敢用的二流大妖直接從綠光裏搶下一張符,怎麽可能安然無恙?
稻姓,西疆女将,宋乘雍早便知道她是誰,此時也不再勸,點點頭,“好,既是元帥吩咐,那定是有要事相囑托,少将軍請自去,一會兒我來向羅司使解釋。”
稻瓊謝過院內軍士們相送的好意,獨自一人走出宅院,身後大門便重新上鎖被封住了。
在羅緋将符箓封禁完成前,這間宅邸不會放人進去。
她穩步離開守門的軍士視線,随即閃身拐進暗巷極速奔跑。
才沿小路跑出兩條街,渾身澎湃的氣血再也壓抑不住,她一頭撞進一條死巷裏倒下,口中嘔出鮮血,耳朵不受控制從頭頂發間長出……
稻瓊咬牙嗚咽,捂着毛茸茸的耳朵抱住頭痛苦伏地掙紮。
那群可惡的賊道,就連符箓裏都針對大妖加了破法之術。
這種術法算不得致命,只是中了咒的大妖內力經絡節點被破,血氣沸湧,短時間內再難遮掩妖身。
而那些貪婪的修家要的就是這個。
大妖自己暴露了身份,叫民間一些心懷鬼胎或對大妖抱有惡意的百姓去給天師們報訊拿賞,這種情況下引來了捉妖道士的圍獵捕殺,只要別傷及無辜,朝廷可不會管玄門道上的恩恩怨怨。
稻瓊咬緊牙關,極力壓制着體內沸騰的妖血。
血氣與妖力對沖産生的劇痛沖刷着經脈血管,她心跳如鼓,耳膜裏似有滔天的海浪咆哮,眼前逐漸出現了幻象……
定魔關外黑霧彌天,百丈高的狂獸咆哮撞碎軍陣,她單膝跪地,手中長刀崩斷,頭盔破碎,一只聳立而起的貓耳上潑灑了袍澤污血。
一個斷腿的女人躺地上咳了幾聲,血從嘴角溢出,她毫不在乎擡手抹掉,“以往休沐時,少将軍總躲着不願和我們待一起,我還以為您是金貴人,瞧不起咱們這群大老粗,原是藏了這麽一個秘密……”
“早說啊,不就是妖麽!大妖除了那看不見摸不着的一魄是靈獸形,身體也是人生肉長的,跟咱們有啥不同?”
霧海洶湧而來,意味着生機不敵死氣,犧牲在這片土地上的兵将越來越多。
入目滿是籠罩紅土的黑色大霧,狼鹫将士非死即傷躺血泊裏目露絕望之色,嘴卻一個個比石頭還硬,“你懂個屁!有了那一妖魄,以後咱們少将軍登臺演武,能一爪子掀翻隔壁虎豹營的狗雜種!”
……
稻瓊愣愣看着那群混不在意她身份的袍澤,狂獸如山傾般壓向一個粗漢,他手中刀已卷刃,瞎了一只眼,半張臉上全是血。
頭頂萬噸巨獸轟砸而下,他回頭笑問道:“少将軍,你愛吃俺做的魚嗎?”
“啊——”
稻瓊仰天長嘯,聲波掀起氣浪,暗巷連帶周邊好幾條街道的牆磚系數炸開,碎石亂濺飛開。
她琥珀色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豎瞳,一對聳立頭頂的尖耳探出,毛發蓬松柔軟的長尾韌如鋼鞭,一甩地面便爆碎陷出深坑,連帶着小巷裏整條石磚路都震裂開來。
宅院裏,小紅蛇被怒妖嘯聲震得身體一抖,符箓最後一點金光也被它吞了下去,小蛇尾巴尖尖一甩,吓得憑空飛撲進羅緋的心口消失不見。
宋乘雍神色驚疑不定,“這是什麽聲音?”
羅緋睜開眼睛,神色複雜,眼中似有惋惜又有痛恨,“又有大妖被破法之術逼出真身了。”
她收斂眸中情緒,下令道:“先不忙着回去,都與我一同去拿了那頭罪妖!”
鬧市失控,即便無心傷人,這般吼嘯音浪也定然會造成騷亂,單是那些損毀的建築,換算成銀錢也夠他賠的。
“呃,羅司使,真……真要拿?”宋乘雍問得頗有點小心。
某種意義上,暴露的那名大妖可是這位司使的同類。
羅緋不理他,狐裘甩一旁下屬手中,抽刀率兵士徑直出門,“即便是因為中了暗算才在鬧市失控,情有可原,法也不容恕。
現在出手殺了他,總比叫他日後落入修派手裏取丹扒骨來得強。”
她出門前站定,回頭看向身後迅速列陣跟上來的衆人,“今日就當我羅緋欠諸位一份人情,給那家夥一個痛快。”
司衙的人當然比那些修行門派設在城鎮落點的道士修家來的快,更何況事情發生地離他們辦案的地方極近,只隔了兩條街道。
然而羅緋帶人趕到的時候,那條已成廢墟的死巷空無一人。
她擡頭閉眼輕嗅,下一秒躍上牆頭朝一個方向奔去。宋乘雍忙率衆軍士跟上,在一條行人不多的街巷拐角看見她逼近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不知道是哪家高門嬌養出來的小姐,身上竟無半點修為,臉上覆着半遮面的薄紗,雙眸晶潤明亮,瞧上去柔柔弱弱的,正站在一個糕餅攤前買米糕。
“就拿這一塊兒吧,謝謝大娘!
實不相瞞,我家弟弟最愛吃您家的米糕了,城東蒙學堂這幾日休沐放假,他呀天天在家裏念叨這一口……”
一旁女婢上前将包好的米糕接過,蕭缇轉身瞧見了悄無聲息站到她身邊的女子,似受了驚吓般退後兩步。
等瞧見了羅緋腰間懸挂的令牌,她忙伸手将戒備上前的女婢拉住,“琥珀,沒事,這是除魔司的司使大人,不是歹人。”
蕭缇對她點頭,正欲擦肩離去時,羅緋叫住了她,“你懷裏抱着什麽?”
“您說這個?”
蕭缇柔柔一笑,手擡高了一些,身前鬥篷分開,脖頸間的系帶垂落下來,她手心托抱起一只瞧上去病恹恹的萎靡小貓。
小貓本來藏在鬥篷底下,此時乍見天光,耷拉着腦袋沒精打采“喵”了一聲,扭頭就想再往鬥篷裏鑽。
蕭缇不動聲色捏了捏它肉墊提醒,它不情不願擡起前爪,把懸到腦袋跟前的系繩衣帶勾進嘴裏咬住裝蠢……哦不是,扮作調皮可愛。
“大人,這是我養的貓,很聽話,但有些膽小。家中弟弟頑皮吵鬧,我怕吓着它,出門時就一并帶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