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小貓只有人小臂長短, 是一只琥珀眼的漂亮玉面三花貍。
但它似乎真有些膽小,此時?宋乘雍帶着一衆軍士合圍了過來?,它暴露在衆人目光下, 更是趴蕭缇掌心縮成了一小團。它像是被吓到了, 萎靡不振的,含咬着嘴裏的鬥篷系帶,炸着毛, 原本順滑漂亮富有光澤的毛發都顯得稀松黯淡了不少。
蕭缇神色不變,心頭?既歡喜又緊張。
她一只手坦然托抱着小貓,另一只手柔柔自?它頭?頂撫摸而過,小貓聳立而起的一對耳朵立即就被壓趴下去。而随後柔荑玉指順着小貓身體脊線摸到它背上, 伏低的貓耳朵一瞬又彈了起來?,小貓似乎不想被摸,毛絨絨的身子?往她懷中拱了拱, 扒拉着鬥篷滾邊蓋住腦袋把頭?直往裏鑽。
羅緋心中的懷疑減輕了一點。
大妖桀骜, 不太可能落入一個半點修為都無的弱女子?手中, 更不可能輕易就範真似一只寵獸貓兒一般被人抱在懷裏愛撫。
羅緋将令牌拿起亮了亮, 細長的眼睛帶了審視, “除魔司緝拿罪妖。這只貓兒一直待在你身邊?”
“是因為方才的動靜麽?”蕭缇好奇問了問,随即好似知曉自?己多舌, 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 “大人懷疑是它?您真會說笑?, 我哪兒有這個本領,能叫一位大妖上師以?妖魄形态陪伴身邊呀, 這只小貓的的确确是我養的凡獸。”
大妖也是人, 只不過由?于一魄與常人不同?,活着的時?候jsg肉身會顯化擁有那一魄靈獸的某幾樣特征罷了。如果身死魂消, 他們的身體跟人的身體也着實?沒什麽兩樣。
所?以?這些年下來?,即便修行?門派裏那些所?謂的天師道長們一直潛移默化想将妖類從?人的範疇裏切分出去,民間百姓和世俗輿論也還是趨向于接納妖族。
大妖以?妖魄靈獸形态示人其實?并不是他們最舒适安全的狀态,恰恰相反,一旦完全幻化為妖魄靈獸,那将是魂魄失去肉身保護,直面外界的脆弱形态。
就是羅緋自?己,她成年以?後,從?來?不敢拟化成妖魄之形。
當然,這所?謂的妖魄之形指的是妖魄本體那一類小小的靈獸外表,而不是指妖脈沸騰力?量完全被激發的猛獸形态。
一只巴掌大的靈獸小貓和一頭?甩尾能擊碎厚重城牆的巨型貓妖,其中的差距真可謂霄壤之別。
羅緋曾化緋紅巨蟒殺敵,但她不會讓自?己變成一條連毒牙都沒有只會嘶嘶吐信小孩一腳就能踩死的赤紅小蛇,将心比心,她其實?也不怎麽相信這只小貓有問題。
可蛛師教導過她,凡事都有例外,萬事都需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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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緋音色沙啞,神情似笑?非笑?,眸光卻冰冷,“除魔司緝拿的那名大妖受了內傷,我順着血腥氣尋到這條街,是不是凡獸,你交于我查驗一番便知道了。”
蕭缇神情微愣,似想到什麽,臉一下子?便紅了起來?。
她擡頭?瞧了瞧旁邊幾名人高馬大的軍士,将本在懷裏趴着的貓兒抱到自?己肩膀上,臉貼着它柔軟的背部毛發不做聲了。
見她不配合,宋乘雍皺眉正要開口,瞧見這半遮面的女子?清透的耳朵都紅了,突然意識到什麽,驟然憋紅了臉。他看看蕭缇,又看看羅緋,嘴巴動了動又閉上。
羅緋斜睨着宋乘雍,“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做什麽怪樣子?。”
胖子?為難地撓撓頭?,他家中有相伴多年的妻子?和剛及笄不久的妹妹,人之常情,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抱着貓兒害羞,搞得他開口也有點不好意思了:“那個……羅司使,我想或許有誤會,血氣什麽的……”
旁邊賣米糕的大娘年紀大見多識廣,聽出問題來?,替那未出閣的漂亮小姐說了句公道話:“大人,別是弄錯啦!您也是姑娘家,女人每月不都有那麽幾天麽?”
羅緋聞言愣了愣,扭頭?看向蕭缇,就見這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臉紅得滴血,薄紗下的唇卻似缺了幾分血色,此刻耳根紅透,抱着貓垂頭?躲到了女婢身後。而女婢一臉忿忿,氣鼓鼓地瞪着她。
羅緋提神運氣偷偷嗅了嗅,暗罵自?己昏了頭?,疑神疑鬼來?欺負小姑娘,收斂了脾氣溫聲道了歉,領着一群大老爺們趕緊走?了。
方才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羅緋走?後,巡城、除魔、太府三司陸續也都有兵士趕來?了。
行?人讓出道路中間的位置叫差官們經?過,市集街道大路邊,百姓或站在擺貨攤的小販旁,或擠在店鋪門口,還有的尋了樹墩踩上去,各自?七嘴八舌閑談,踮腳張望着不遠處被士兵圍起來?的幾條巷子?議論紛紛。
國朝尚武,百姓多少也有點武藝傍身,不怎麽怕事,都守着瞧熱鬧。
這突然的大動靜雖造成不小騷亂,但除魔、巡城二司聯合辦案,城東蒙學堂暫時?停課,那一塊區域被巡城司提前暗地裏疏散過幾輪,事發地的行?人倒并不是很多。
大妖妖脈氣血沸騰,力?量失控吼嘯爆發的音浪頂多波及到外圍躲閃不及的路人,那一片廢墟裏被碎石劃傷頭?破血流受傷的有,倒沒見着有重傷爬不起來?被擡走?的。
偶有些自?恃修為本領高強的膽大閑漢,還敢湊近靠過去瞧瞧問問,被兵士驅趕回來?後又被熟人叫住相詢,眉飛色舞描述自?己看到的情景。
蕭缇此時?面上早已恢複了從?容,輕聲細語謝過賣米糕的大娘仗義執言,抱着懷裏的貓便緩步往回走?。
只琥珀有些心虛,心還砰砰跳着,見自?家小姐當真把那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司使大人忽悠了過去,此時?耐不住在一旁拎着米糕低聲詢問:“小姐,這貓兒——”
方才那麽大的動靜,她護着小姐穿過漫天飛舞的飛渣落石去到那片區域,蕭缇叫她守住巷子?口,自?己進去呆了一小會就抱了只蔫巴巴的貓兒出來?。琥珀怎麽可能猜不到其中的貓膩?
她對妖倒沒多大的偏見,卻也忍不住發愁擔心——
蕭缇瞧着倒是一點都不怕,日光正暖,她将小貓從?懷裏舉到面前,面紗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溫柔又狡黠。
“貓怎麽了?這只小貍多好看啊,皮毛如緞,光滑如綢,肌肉筋骨線條勻稱流暢,不胖不瘦剛剛好,身體矯健有力?,抱起來?也好舒服,哪兒能再找到這麽好的她呢?”
琥珀被她帶歪,目光也挪了過去。
細看,這只貓兒的确靈秀非凡,具體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但琥珀就是覺得它比馮舅爺花大價錢買下送給五公子?的那只白色獅子?貓要靈慧許多。
而小貓被蕭缇驟然舉起來?暴露在好多人的目光下,先是驚慌失措扭動掙紮,随後發現周圍人沒什麽反應,四只胡亂踢踏的貓爪便安靜了下來?,眨眨眼睛,還輕輕搖了搖尾巴。
路邊有幾個結伴玩鬧奔跑的小孩子?瞧見了,驚呼着一窩蜂圍到了蕭缇身邊,仰起腦袋眼睛亮晶晶的,“姐姐姐姐,你養的貓好漂亮啊!”
小貓好似知道自?己被人誇贊了一般,腦袋晃了晃,耳朵一折一甩,就被蕭缇重新摟抱進懷裏親了親腦袋。
耳朵都被親歪了,稻瓊震驚仰頭?,蕭缇輕輕點了點小貓的鼻子?,“是呀,漂亮小貓要乖哦!”
此時?前方路上,幾個道士打扮的修派弟子?正聞訊而來?,他們背上皆背負長劍,領頭?的手裏還拿了一只羅盤,直奔不遠處塌毀的廢墟而去。
可前進的方向被這幾個橫插而來?擠做一堆的孩童們擋住,為首的道長臂搭拂塵,擡頭?瞥了一眼,繞路半圈與蕭缇錯身而過。
尋蹤羅盤的指針随着他們行?進方向的突變晃了晃又重新歸位,指向兵士們圍住的那片街巷廢墟,羅盤這種震動帶來?的指針臨時?偏差,無人在意。
玄門之術詭秘,尋蹤羅盤靠近又遠離,稻瓊體內被蠢蠢欲動的玄門破法之術再度激發起的滾燙妖力?緩緩歸于平靜。
她心跳如鼓,安安靜靜伏趴在蕭缇胸口緊張極了,此時?壓下喉頭?鐵鏽腥氣,才算真正松了口氣。放下心來?,前爪涼涼的肉墊觸及之處香香軟軟的,她沒控制住下意識踩了踩。
頭?頂灑在耳朵上暖熱馥郁的呼吸頓時?一滞,面前玉潤柔軟的女人身體也僵了一下,稻瓊反應過來?,幾乎是要蹦起來?往後退,沒成想仰頭?差點從?她懷裏倒摔出去。
蕭缇忙接住她,小貓手忙腳亂掙紮着一頭?埋進鬥篷底下,縮成一團被托抱着扒她衣服上不出來?了。
蕭缇臉燙得厲害,本還有點隐隐作?痛的小腹被懷中暖熱一團覆住,疼痛也似被緩解許多。
她又是羞又覺好笑?,對圍在身邊的幾個孩子?軟語道:“謝謝你們喜歡,但小貓怕生,許被人多吓到,姐姐現在要帶她回家了。”
蕭缇沒将小貓送回家,而是帶回自?己家去了。
一進自?己院內閨房,小貓便躍下地三兩下跑不見了。蕭缇叫住欲去追的幾名女婢,“不用?管了,你們将我帶回的糕點拿去前院交給五郎,囑咐他好好做功課,不得懈怠。
琥珀,你再替我送一封信出去。”
等人都離開了,蕭缇掩上房門,輕聲喚了一句:“阿瓊?”
無人回應,不管是外間還是暖閣內,書案、雕花屏風、帷帳、床榻……四處都是安安靜靜的。房間雖然不大,但那只貓兒卻不知躲哪兒去了。
蕭缇尋了一遍沒找着人影,便也放棄沒再找了。
待在外間說話有被門前值守或經?過的下仆聽到的可能,她去了內室,在茶案旁的檀香木椅上坐下,手裏捧握住一只暖手的手爐,垂眸想了想,輕聲道:“我的确是專門去找你的。”
室內空無一人,只有她低柔的聲音如呢喃自?語般輕輕回響。
“你早上離開以?後,五郎聽說我身子?不大舒坦來?探望,言語間談起蒙學堂這幾日休館的事情。我想到你就是被巡城司的函令叫去了城東方向,心裏不安,所?以?便收拾起身尋過去了……”
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至親摯愛或知己好友,若有一日對方站在面前說一些荒誕無稽知曉未來?的胡話,憑誰也jsg不會輕易當真。
可若對方真的言之有物且能佐證,在開始的新奇與興致消散以?後,頭?一個湧上你心頭?的,難道不會是悚然與忌憚麽?
如果身邊出現這樣一個人,對方只要有心,就能借助她掌握的信息,可以?借助發生在未來?的你不知曉的某件事,悄無聲息除掉她讨厭的人。
你難道不會擔心,她注視着你的那雙眼睛,實?則早便洞悉了你的一切,窺伺到你甚至還未犯下的過錯,輕易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間嗎?
這種情況下,你難道不會懷疑,你的愛、恨、喜、悲、仇、怨……其中都摻雜了對方的刻意引導?
蕭缇生性涼薄,她不信任別人。
她知曉如果換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是絕對會忌憚這麽一個能預見未來?的執掌先機者?。她永遠不會對其交托信任,甚至還有可能會想方設法置對方于死地。
但她的阿瓊不會。
在前一世的記憶裏,是稻瓊将她捂熱捂化,她不想叫阿瓊疑神疑鬼懷疑她。
不管稻瓊信不信她編的那一套自?己是她未來?妻子?的瞎話,她們二人如今才剛建立起一層薄薄的信任基礎,一旦稻瓊懷疑她別有用?心,她便極難再走?入她心裏。
可偏偏蕭缇這回是真的什麽也不圖,只希望心上人能好好活着陪她一世,再也不分開。
情愛對旁觀或未淪陷者?而言是無法理解、品一品都覺乏味的粗茶。可對處于這段關系和心境裏的人來?說,就是欲罷不能患得患失的上瘾甜湯。
這一回她們反過來?了,阿瓊将她乏味的生活渲染上了瑰麗的色彩,嘗過了那般的甜,她就再也忍受不了寡淡了。
“阿瓊,我沒有瞞你,也着實?不知道今天會發生的事情。
你說的對,未來?充滿變數,就像是水面的泡影,輕輕投入一塊落石就會濺起漣漪破碎幻影,我所?經?歷看到的只是未來?的某一種可能,自?我回來?的那天起,許多事情就開始改變了……”
蕭缇出現的時?機太過于湊巧,當時?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幫稻瓊脫身,便只能央着她幻化妖魄之形後抱着離開随機應變。
可上一世的記憶裏,對于弟弟上學的那間城東蒙學堂後巷,蕭缇的确沒什麽太大印象。這都是先前她引着阿瓊改變了一連串事件所?帶來?的結果麽?
蕭缇心有些亂,連帶着語氣也帶了惶恐之意。
阿瓊會不會懷疑今天發生的事情都是她有意引導,故意不提醒害她落入險地被逼幻化妖魄之形,就此對她産生防備之心?
房梁之上,稻瓊雙手抱肩盤腿坐着,長尾蜿蜒纏繞身後梁柱,毛茸茸的一對立耳機警豎起,居高臨下聽着蕭缇說話,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阿瓊,你還在麽?”蕭缇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語氣帶有怯懦小心的讨好。
“我不敢直接送你回去是有原因的。你前腳才從?蒙學堂後巷離開,我就抱着一只貓兒去了将軍府,萬一有心人跟在後面發現,聯想察知了端倪,我怕害了你……
琥珀已送信去将軍府了,我知曉,叫你在人前幻化靈獸之形非你所?願,你若不高興不想理我,就先在我這小院裏待着,等将軍府來?人暗中将你安全接回去了以?後,再派人給我遞個消息好不好?”
還是無人搭理,她心中正自?忐忑,身後梁上悄無聲息跳下來?一個身影。
長尾支撐平衡,雙膝微屈蹲下緩沖,足尖輕巧,落地無聲。稻瓊直起身子?,嘴巴張了張又阖上,咳嗽一聲。
蕭缇回身,瞧見她面露歡喜,“阿瓊,你不怨我了嗎?”
“你想好多,你本就是幫了我,我幹嘛怪你。”
話雖這麽說,稻瓊卻不看她。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旁邊被兩張椅子?夾中間的桌案上的雕花刻紋,她低聲嘟囔:“我、我就是……唔不怎麽習慣,這樣見人……”
她受了內傷在地上痛苦掙紮打過滾,現在外衫有些髒,衣裳有些部位還被碎石劃開或磨地擦破。
好在化貓的時?候只是人連着衣服一起幻形,不然現在許就光裸着見人了。
衣服髒,但稻瓊臉頰肌膚倒是幹淨。當然,也或許是回來?的時?候臉上灰土都蹭鬥篷上了。
她的五官樣貌本就不是能叫人一見便覺可親的溫和,而是面無表情的冷淡,叫旁人摸不清楚情緒。
飒爽的女将肌膚是幹淨的小麥色,她眉目深邃,颌骨線條流暢,蓬軟的長尾巴上毛發順滑濃密卻又纖毫可見,輕輕甩動間,窗外溪泉将灑在水面的午後日照粼光反射進來?,稻瓊的尾巴便好似綢緞一般閃耀着流紋。
從?尾巴上看不大出來?情緒,但她頭?頂的貓耳朵微折壓低伏貼着頭?皮,把主人不自?在的心情全部暴露了出來?。
平海将軍的膽子?大得很。
剛去西疆的時?候,軍營那麽多人,她都敢化身靈貓四處溜達,還跑進霧海邊緣刺探魔物動向情報。在蕭缇突然闖入她的世界流露出破綻以?後,她更是被引得化貓跑人家房頂來?監視曬太陽睡大覺。
她知道直接以?妖魄面世的危險,但那份無羁的自?由?,總吸引着她欲罷不能。所?以?玄門自?古至今都沒辦法以?吸納懷柔的手段圈養馴化大妖,大妖不僅是人,還是最桀骜難馴的那一小撥人。
可稻瓊又膽小得緊。
在房梁上馳逐飛鳥,貓悄溜達四處亂逛是一回事,要是叫人瞧見了心生喜愛招呼一句,她能立馬炸毛一溜煙飛奔跑沒影。
她曉得蕭缇知道她的身份,但對稻瓊而言,自?己畢竟還是第一次完完全全以?真身赤忱相對。此時?站對方面前,她心裏覺得怪別扭的。
在房梁暗處待着觀察沒被發現的時?候還好,還算自?在。但她畢竟不是真的貓獸,哪能對人的感情無動于衷。
蕭缇那般惶恐慌亂的語氣戳得她心頭?發軟,頭?腦一熱就跳了下來?。
當然,頭?腦發熱的結果就是現在極度後悔。稻瓊被她又用?那種柔柔的叫人心底有如貓撓的目光瞧着,耳朵癢臉也熱,尾巴也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由?着蕭缇靠過來?牽住了她袖角。
蕭缇先前湧上心頭?的所?有慌亂與擔心,在瞧見她的那一刻就被歡欣與雀躍擠走?,早消失無蹤了。
她擡手撫過稻瓊衣服上破損的痕跡,方才在暗巷裏滾地掙紮妖力?失控,平海将軍的衣服此時?髒得厲害,好幾處都破了。
稻瓊再怎麽不習慣以?這幅模樣見人,見也都見了。她壓抑住心頭?的別扭,把晨間離開這裏以?後發生的事情都說給了蕭缇聽。
“那你中了玄門符箓暗算,多久才能完全自?控收斂妖力??”
稻瓊知道她的意思,耳朵又折了下來?有些沮喪,“不知道,少說還要等幾天吧……”
玄門尋蹤羅盤對中術大妖追蹤的精準度并不高,剛剛蕭缇只是引來?一群孩童隔開距離,那幾個修行?門派弟子?手中的羅盤就沒怎麽察知到稻瓊的位置,指針只是一個勁兒指向她妖力?爆發的那條暗巷。
近距離最致命的搜羅躲開以?後,稻瓊倒是不怎麽怕道士們能找到她。
但體內法術不散,她的貓耳朵和長尾就一直沒辦法收起來?,都沒法外出見人了。
蕭缇聞言輕笑?着安慰她:“沒關系,只要你身份沒暴露,不過是編個理由?對外周旋,将軍府能兜住的。
不過近期若無法露面的話,東城都尉一職就不好說了,那位羅司使應當不會那麽小心眼……”
“什麽小心眼?”稻瓊有些不解,随即慢慢皺起了眉頭?,“她可能要昧掉我的功勞?那麽多人看着呢,我可是救了她!”
“可她是這次選拔的考察官,你先是當着衆人的面打了她一拳,随後又不親告便提前離開,若是個心眼小的……唔,我好像對那位羅司使依稀有些印象。”
蕭缇若有所?思,牽着稻瓊的袖角習慣性伏靠到她懷裏,垂眸沉吟道:“除魔司妖山院,紅磷赤蟒羅緋,日後是坐到了妖山院少卿的位置。
據傳她貌美如花,心狠手辣,極講原則義氣卻也最是記仇。定魔關失守以?後,她和許多除魔司司使一樣,為救山河百姓而死在了霧海魔怪手裏……”
稻瓊沒什麽反應。
她一向看得開,對她而言,蕭缇說的這些就像是洛水橋畔擺攤算命的瞎子?天師算的卦,只當成提示預警就好,沒必要太當回事兒。
在卦象裏她未來?不也死掉了?她還沒進除魔司,身份一暴露,下場肯定比羅緋慘,蕭缇傷感心疼別人還不如來?心疼心疼她……
稻瓊撇了撇嘴,悄悄吸了一口蕭缇身上馥郁的香氣。還怪好聞的,jsg她挺喜歡這女人身上的香。
“……羅司使記仇卻也明理,你那一拳是為救她,她或許因此而惱怒不喜,但應當不會記恨你失了分寸。
對了阿瓊,你說事态危急沒留手出了全力?,你打她哪兒了?”
稻瓊比蕭缇要高大半個頭?,這樣淺淺偎靠着,蕭缇的眉眼差不多能與她唇鼻的位置齊平。于是蕭缇擡眸的時?候,正巧又逮住了她圓溜溜往下偷瞄的貓兒眼。
在前塵記憶裏,阿瓊情亂厮纏的時?候可沒少磨着自?己占些便宜,這般叫她瞧一瞧都不算什麽。
而這一世,一回生二回熟,蕭缇也沒有上一回那麽羞了,此時?反倒有心思調侃,用?眼神控訴她的孟浪輕薄。
可稻瓊這次是臉發燙指尖也發燙了,她結結巴巴跳開,窘迫到極致就變成了蠻不講理的兇橫。
頭?頂貓耳朵飛平,平海将軍惡聲惡氣道:“我在外面又不是故意摸你的!我自?己也有!”
聽她驟然聯想提到這個,蕭缇也有些羞了,她眼中秋波蕩漾,掃了她一眼便款款離開。
稻瓊都做好被罵的準備了,這女人卻還是一副縱容她的模樣。她撐起來?的橫一下子?洩了氣,不自?覺語氣軟下來?,腳步巴巴的也跟了上去,“欸,你去哪兒啊?”
這種時?候倒是知道來?黏人了。蕭缇止住步子?橫了她一眼,臉紅道:“別跟着我啦,出去了這一趟,我要更換月事帶。”
“哦。”
和先前幾次一樣,侯府沒人知道三小姐院裏偷偷溜進來?了一名大妖。
正月裏,定衍侯蕭伯崇都沒歸家幾次,幾乎日日都在外頭?和同?僚們赴宴喝酒。文官有時?候比武将的應酬還多,尤其是這一類瞧不上莽夫自?認清流的純粹文人。
他們自?認出淤泥而不染,最是提倡講究一個崇文複禮,穩固綱常。
不過作?為文壇領袖的國子?監院,大部分博士祭酒們都是文武兼修,對這一套言論嗤之以?鼻。
國朝外有霧海魔物,內有邪祟鬼魅,文以?治國,武禦安邦,盛世是依托着朝廷強大武力?建設而起,蕭伯崇這一類文官的聲音撼動也成為不了主流。
于是打小就武藝不精的定衍侯除了敦促子?女學文習武上進外,大多數休沐時?間都是和同?樣不得志的知己們買醉鬥詩,嘆滿腔才華空付、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今天蕭伯崇倒是回來?了。
城東蒙學堂附近坊市驚現大妖,雖然沒造成太大傷亡,但動靜不小,那幾條街巷都被音波氣浪震毀倒坍成廢墟。
這原本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妖麽,誰這輩子?沒見過百十來?個的?天下修煉不出妖丹的精怪和小妖還少嗎?只是大妖少見而已。
可人們的注意力?引過來?又發現了另一件事,原來?城東蒙學堂附近這幾日的閉館閉市沒那麽簡單。
除魔、巡城二司似乎正聯合查辦一樁案子?,今日聯手封了蒙學堂後巷的一間三進大院。
蕭伯崇那時?候正大白天在花樓喝酒,聽到同?僚一提,當即酒便吓醒了一半。幼子?平日在城東蒙學堂裏念書習武,離那個藏了吃人厲鬼的宅子?就只隔了一條街!
定衍侯酒宴也不吃了,大中午便趕回了府。
父親回來?,府中子?女自?當前去拜見。于是侯夫人便派人來?各院傳話吩咐,定衍侯府幾位公子?小姐一道去上房與父親母親共進了午膳。
蕭缇自?然也被叫去了。她只要願意,慣來?是能将人哄得服服帖帖的。
定衍侯和侯夫人本就對這個庶出的女兒心存愧疚,一頓飯後,她便帶着父母和顏悅色的關愛和廚下新做的幾道豐盛菜肴湯品回了自?己院子?。
沒人問三小姐用?了午膳還要這些做什麽,也沒人怪她浪費奢侈,随她高興就好。
蕭伯崇為自?己一顆疼愛子?女的慈父之心得到滿足而感到欣慰,侯夫人馮氏為女兒的差事前程要得了丈夫承諾而滿意,上房的菜肴美味爽口,幾位公子?小姐用?得也還算愉快……家庭和睦,皆大歡喜。
稻瓊頭?頂耳朵一動一動的,一邊大快朵頤直呼美味吃得開心,一邊不由?咋舌,“你家這氛圍,未免也太——”
蕭缇一只手托腮瞧着她吃,另一只手捏着木勺柄為她舀了一碗鮮美的魚湯推至她手邊,接話道:“未免太虛僞?”
“我爹才能平庸,他的爵位是世襲得來?的。
母親是個聰明人,我大姐姐和幾個兄弟也都不笨,我們一起哄着父親,‘妻賢子?孝,家庭和睦’,只要他顧念家裏不昏了頭?胡來?,定衍侯府在京城裏的地位不上不下,就是最好的狀态了。”
可這,還叫一家人嗎?
蕭缇看懂了她未說出口的話,淺笑?柔聲道:“阿瓊,家也有很多種,不是有血緣關系連接在一起就能稱作?親人的……”
稻瓊能理解。
每一個妖童降世,都意味着這個孩子?的血親裏有一位大妖。稻瓊自?記事起就在鄉野流浪,她不知道自?己那位大妖親長還活沒活着。
被稻建桓帶去西疆以?後,老頭?子?也不告訴她西疆的情況和規矩,把她丢軍營裏一切都讓她自?己摸索。
稻瓊開始時?不敢動用?妖力?修為,也不敢跟陌生人打交道,天天跟個野貓一樣誰靠近就狠狠撓一爪子?。
狼鹫軍中前輩對後輩新兵的柔情與關愛就是毫不留情的惡狠狠操練。
她打不過那些軍漢和鐵娘子?,每每被揍哭以?後,也曾幻想着某天有一位渾身冒金光牛哄哄的大妖找過來?打趴下所?有人,然後指着她說“這是我家孩子?,誰也不準欺負她”。
但後來?她就不這麽想了。
被她氣得跳腳拿鞭子?要抽她卻舍不得下手,總板着臉兇她卻從?沒缺席過她一場演武的稻建桓才是她爹,與她無血脈瓜葛的大将軍府是她的家。
手邊鮮美的魚湯仿若也寡淡失去了滋味,稻瓊突然從?心底裏對蕭缇産生了一種憐惜。這種憐惜并不關乎情愛,卻叫稻瓊發自?內心的想對她好一點。
年幼便失恃,在這偌大的侯府,或許也只有早早離世的舞姬生母,在蕭缇心裏才真正算得上是親人了吧?
蕭缇可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但這麽被心上人瞧着,心裏多少還是歡喜的。她用?幹淨的玉箸夾起一塊魚腹肉,将刺剃掉後放入了稻瓊碗中。
稻瓊瞧着碗裏的魚肉,頭?一低下,聳立在頭?頂毛絨絨的耳朵就送到了蕭缇眼前。
蕭缇手有些癢,很想摸一摸,就見她擡頭?看了過來?,認真道:“以?後你有什麽事情解決不了就找我,我不算你人情。”
在這樣一間府邸裏,一切付出與回報都被視作?利益的交換。所?有得到的東西,某一天或許都會從?另一個地方返還回去。
蕭缇如今在定衍侯府的安穩生活,全是侯府挪用?她才名給嫡出子?女,馮舅家污她“心智有缺”的補償。
她大可以?對父母提出要求,定衍侯與侯夫人也會大度慈愛的滿足她,但這或許會成為日後再次心安理得傷害她的理由?與借口。
而稻瓊不想看到她再受這樣的傷害。
蕭缇目光洞悉了然,面上笑?容明媚,歪頭?道:“這可是你主動答應我的,不許反悔。”
平海将軍尾巴輕晃,一言九鼎:“好。”
吃飽喝足放下碗,其實?今天就沒什麽事了。大哥肯定會派人來?接她回去,但為謹慎起見,那也得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稻瓊在房間裏待得無聊,又不能出去,又不想看書,着實?心煩憋悶得很。蕭缇便笑?着勸她去午睡小歇一會兒。
稻瓊早上才剛從?這裏離開,此時?坐床沿上,內室點着安神香,床褥柔軟馨香,她一下子?就困了。
但她忍着困意沒躺下,問蕭缇:“你不是腹痛嗎,來?了月事就應當好好休息,我睡下了,那你呢?”
蕭缇找出針線,也不去往別處,拿了一個軟墊靠過來?,抱着兩件簇新的衣裳在腳踏上坐下了,“我做些針線,阿瓊,你別管我啦,快睡吧。”
稻瓊打了個哈欠。她被青山派那道符箓裏封存的術法擊中,折騰了那麽久本就乏累得厲害,此時?也不跟她客氣,脫下灰撲撲的外衣就鑽人家幹淨芳香的被子?裏去了。
這一覺睡得安穩,稻瓊醒來?時?已是深夜,蕭缇也已經?歇下了。
怕驚擾了她,美人重新鋪了一床被子?睡在她身邊,與她隔了半尺距離。
将軍府來?接的人已經?到了。
稻瓊悄悄爬起來?,發現自?己睡前脫下沾染灰土被碎石劃破的外衫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枕邊疊得整整齊齊的jsg新衣裳。
她把衣裳抖開,是一件将絨綢披風用?細密針腳縫合到外衫上的新款式,也是正巧合身的尺寸,穿上,垂墜的披風将尾巴都妥妥帖帖絲毫不外顯的遮住了。
稻瓊若有所?思,回身坐到了床邊,蕭缇應是睡前又去沐浴了一次,此時?換了一身綿白的裏衣,側對着她,手攥着壓在胸前的被子?睡得很熟。
可睡得熟不代?表睡得安穩,美人蹙着眉,幾縷碎發洇濕粘在頰側,額心滲出了晶瑩的細汗。稻瓊知道,她這是身子?弱,月事來?了腹痛難受。
那她下午的時?候,是忍着小腹的漲疼,趕制出這件外衫的麽?
她是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合身的衣裳,但今天發生了意外,所?以?臨時?起意,給自?己改的款式?
稻瓊看着蕭缇不甚安穩的睡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