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稻瓊知道,面前這女子一貫是會得寸進尺的,好在也不用她猶豫,便有甲士帶着巡城司的文令找了過來。
她松了一口氣,起身顧左右而言他,別扭表示了一下來自朋友的關心,“你額前那麽燙,內室裏還披氅衣,本就發熱病着,真不怕把腦子給燒壞。”
她走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那女子就坐在床上靜靜瞧着她,眼底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只是那般清淺的看着她。
稻瓊心底不知怎地突然軟了一下,想了想轉身回頭又坐下,“還要我做什麽嗎?我一會兒幫你再叫個大夫來?”
蕭缇低聲笑了起來,“不必,你去忙吧,我歇一歇便好了。”肩頭皮毛衣裳滑落,她似覺得冷,單薄的肩膀瑟縮着顫了顫,往稻瓊懷裏靠了靠。
“兵士拿來的不是調令,而是初步委任狀,若無意外,其他人也當接到了這份文函。東城都尉一銜并沒有落定,你此番前去,許還有一番波折……”
稻瓊伸手接住她身上滑落的氅衣,裏頭已有些濕了,而蕭缇喘息着倚她懷裏,身上更是帶着暖熱微潮的馥郁香氣。
蕭缇忽而啓唇輕嘶了一聲,嘴唇又白了一些,眉心蹙起,似忍着一陣襲來的疼痛。
稻瓊鼻尖嗅了嗅,低頭問:“你月事來了?”難怪體溫這麽高還裹着氅衣一副怕冷的樣子。
她祖母身邊的大丫頭碧蔻就是這樣,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見好,有時疼得厲害,甚至會反胃幹嘔。哪怕在炎炎夏日,碧蔻懷中也得抱一個燒得滾燙的手爐。
蕭缇熬過了這一陣腹痛,微微緩下來,也有力氣說話了。她用前額抵着稻瓊的肩膀,欲伸手摟抱她,手腕卻一下子被捉住了。
她綿柔的聲線透着委屈,“阿瓊,我難受……”
稻瓊把被子拉過來将人兜住裹緊,板着臉兇她:“難受就躺着,叫我幹什麽?”
——
老話說的沒錯,溫柔鄉自是英雄冢。平海将軍是最先接到文令的幾人之一,可卻是磨磨蹭蹭最jsg後到的。
兵士引路穿堂過巷帶稻瓊去了城東,最後進了一間白牆黑瓦的三進大院。稻瓊前腳剛進去,後腳門就被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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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同樣瞧着也是病恹恹的嬌柔女子裹着火紅狐裘站在院中一口磨盤大的水井邊,斜睨了她一眼,懶懶道:“人到齊了,都過來吧。”
東城都尉這一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京城京官無數,按品階,巡城司都尉算不得什麽,但若論手中職權,按理轄區範圍內所有的人、修者和妖,這一地區的都尉都能管。
因此東陽公四處奔走打點,極力想将門徒推上這個位置。
稻瓊有些事情并不清楚。
涉川長公主不是不知道孫輩借她名號幹的事,但她每一次出面管教,都是在對外強調跟孟家的這層關系,孟家那群狗皮膏藥求之不得。但因為亡夫的緣故,她也沒法狠下心跟孟家在明面上斷絕關系,慢慢就釀成了現在的局面。
但就在東城都尉一職幾乎已成定局的時候,涉川長公主一封口訊傳到了司衙,巡城司現任大監司的印信便沒蓋下去。
“不過是個都尉的位置,長公主已是對孫輩失望至此了麽?”
“大人,許不是孟家的緣故。稻家二公子前些時日和東陽公之子起了沖突,今日早些時候,那位平海少将軍登門拜會了涉川長公主。”
一旁着綠袍的老者端起茶水來喝了一口,插話問:“稻家那位行三的女郎?”
“蛛師識得?”大監司從卷宗裏抽出了稻瓊的檔案,“這位平海将軍自小離京,長在西疆,軍功履歷倒是亮眼。不看家世,候選者裏憑本事她也能排進前五。”
蛛師搖頭:“只是見過一面。你忘了,前些日子青山派那家拐童兒煉丹的道觀,就是她報上兵部點将拿的。
天子都聽聞了這件事,樞密院下文叱責除魔司監察失職,這段時間司衙一直在查那間道觀。能紮根樂平坊經營這麽多年不露風聲,羅織成網拉這些基層官吏下水,任誰也不信邪道背後無人……
但查來查去什麽都查不出來,青山派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正卿大人為此發了好大的火,老夫這才來你這兒躲清閑。”
這蜘蛛大妖将雙手揣袖子裏,瞧上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翁。他感慨道:“巡城司只一個都尉,便能吸引這般多俊才争相入彀,修行道果然比不上俗世人才濟濟。”
大監司苦笑一聲,“你可別臊我了,巡城司職權是廣,但與各方打交道就意味着受各種因素牽絆,掣肘也多,哪及得上除魔司高效獨立?
這群年輕後生我沒打過交道,怎地,你看好這位平海将軍?”
“我就提一提,沒別的意思。”老頭想了想,對好友道:“你若是拿不定,我有個法子,既能幫你選出想要的人,又能堵了各方勢力的嘴……”
稻瓊可不知道背地裏的暗湧潮汐,她瞧了瞧院中,除去軍士,包括她在內,還有三個陌生人——是她的競争對手。
神情恹恹的女人聲音沙啞,“此處是東城蒙學堂後街,幾日前夫子上報,說這棟宅子有鬼怪作祟。正巧巡城司提拔選任東城都尉,這便是你們最後的考驗了。”
“幾個逃學孩童說的話,也值得當真麽?”孟家舉薦的人消息靈通,他質疑道:“這種鬼怪案子應當交由除魔司才對,怎地要我們來處理?”
那瞧上去柔柔弱弱的女人一瞬偏過頭盯住他,眸中眼睛化作冰冷蛇瞳,把幾個候選者都吓了一跳,“案子的确是除魔司經手主辦,巡城司輔佐支援,怎麽,你有意見?”
那男子背心驚出一身冷汗,幹幹笑着搖頭,“沒、沒有,大人說的是,巡城司有一條重要職責,就是輔助除魔司誅邪,這是應當的、應當的……”
蛇女收了異瞳,不再與他們多說,一招手,十餘名精壯軍士便扛着鋤頭犁刀出列。
用力握緊手中工具,修為內力運轉,軍士們身上肌肉頓時暴漲,将衣衫繃得緊緊的,圍着深井狠狠鑿開了地板。
除魔司其實早将事情摸排得差不多。
一個月前,附近幾條街巷就陸續有人失蹤,幾個逃學孩童說瞧見宅子裏黑影吃人,并不是胡言的謊話。
眼見蛇女敢肆無忌憚于人前暴露身份,稻瓊既羨慕又好奇,溜達到她身邊與之搭話,“司使大人,所謂的考驗,考官是您嗎?”說着,她又壓低了聲音,“我如果落選了,你們除魔司還招不招人?”
這名大妖司使面色古怪瞧了她一眼,還沒開口,便有軍士匆匆跑來,“大人,挖到了!”
深井周邊破碎的地面透出玉潤微光,院中還完好的石板地面也一點點破裂碎開。
軍士們小心翼翼避開地面裂縫,等動靜小了,再将碎裂的地板撬開,發現腳下竟是好大一塊碧綠剔透的翡翠。
等把整間院子的地面都清理過一遭,便能看清楚翡翠全貌了。
這是一道古怪巨大的翡翠陣圖,玉石底下有流動的黑影和各色符箓金光,而地面上那口深井和庭院假山及推倒的亭子都是陣眼。
蛇女冷笑一聲,“青山派,翡翠點箓,我看你們還怎麽跑得脫幹系!”
她執鞭一甩,晴天裏一具赤蟒虛影翻滾如龍,狠狠砸到了翡翠玉璧之上。只聽一聲巨大的玉碎崩響,城中幾處院落傳來哀嚎,藏在各處窩點的長生丹經手道人悉數慘死當場。
而翡翠崩碎的同時,裏頭數十道黑影竄出,院中軍士早有準備,提刀列伍沖上去與其纏鬥在一起。
這些黑影是背後有修家驅使的厲鬼,蛇女站在玉璧縫隙上,踩着那幾張欲逃遁而走的金色符箓,冷眼旁觀着院中激鬥。
符箓逃遁的力量太強,她必須全力壓鎮。
厲鬼受人控制,近乎自損一般瘋狂沖向蛇女。
她腳下的符箓就是證據,真要叫她呈送上去讓除魔司抓住把柄,國朝震怒,玄門七大道統之一的青山派頃刻就要迎來滅頂之災。
惡鬼悍不畏死,院內軍士結成的軍伍已經被破了好幾支,只要五人鎮魔伍被打散,那五名軍士當即便會被惡鬼穿膛而過,睜着眼睛化作一具血肉萎縮的枯骨幹屍,摔落地面化作一團骨粉。
四個候選人裏,瘦高個武藝不精但腦子靈活,殺了一個厲鬼後氣力難繼便退至牆角,在一旁縱覽全局,指揮其他三人出手援助各軍伍。
稻瓊和其他兩人還算游刃有餘,在院中四處游走奔襲支援,倒也将局勢慢慢壓了下來。
等院中厲鬼悉數被擊殺打散之後,四人回到蛇女身邊,還未開口,蛇女腳下符箓金光大作,斷裂的翡翠中一道綠光暴漲。
見勢不對,孟家門徒疾退,稻瓊伸手一拳砸中蛇女胸膛将她擊飛出去,自己卻來不及躲。
身旁胖子一把将她撲倒骨碌碌滾開,但那瘦高個躲閃不及,被綠光吞噬後積壓成一灘血泥球啪一聲砸落地面散開。
救了稻瓊的胖子心有餘悸,看着那灘流淌開的猩紅血泥打了一個哆嗦,“這也忒歹毒了!”
蛇女陰沉着臉閃身過來,一巴掌将孟家門徒臉抽腫倒地,低頭看着地面已褪去綠意完全看不出原本翡翠模樣的石壁,她聲音從牙縫間擠出:“好一個青山派,敢擺我這一道,我羅緋跟你們沒完!”
稻瓊從地上狼狽爬起來,衣服上全是灰土,她打了一個噴嚏,望向渾身上下寫滿暴躁的除魔司蛇妖司使,“羅司使恕罪,方才不是有意冒犯……”
羅緋惡狠狠瞪她一眼,稻瓊摸摸鼻子,有點心虛。剛剛那一拳可不輕,她懷疑自己把人家胸都打扁了。
“那個,”稻瓊手擡起來張開,掌心一團被攥得皺巴巴的金色符箓有氣無力抽動了一下,“喏,我只來得及搶下來一張,其他的都被綠光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