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的确是照實講的。秦洛惟是照實講,但她前頭還有個眉飛色舞跑祖母那兒咋咋呼呼的稻澤。
稻瓊第一時間就跟大哥解釋過事情的來龍去脈。
人家定衍侯家不受寵的三小姐被浪蕩子纏上,生急智借了将軍府大旗脫身,稻澤偏巧路過,橫插了一腳。
在稻煦看來,事關人家姑娘清譽,孟衡知道自己幹的這些上不得臺面,被巡城司抓了以後也不會宣揚,事情靜悄悄的過也就過了,沒必要張揚。
那晚的知情人就一衆纨绔世家公子、幾個小厮和西疆衆将,除了孟衡那邊,大半跟稻家都有關系。
那些人不是稻澤的朋友就是稻瓊的袍澤兄弟,不會在外頭亂嚼舌根。
所以那晚以後,除了定衍侯府私下向将軍府投送了謝禮與名帖,京城裏也沒掀起太大的風聲。
稻煦掌家,回禮客套以後,沒把這件事告知太夫人,只說二弟在外見義勇為惹了點小官司,阖府都沒将此事放心上。
誰成想稻澤剛從牢裏放出來,還沒等兄妹兩人找上這個不着調的兄弟敲打一二,他自己就憨憨傻樂跑去給祖母報喜了。
太夫人曉得事有蹊跷,但也沒妨礙老人家憧憬歡喜,捏着寶貝孫女的貓耳朵夥同大丫鬟碧蔻一道拿她打趣。
不過說笑歸說笑,孫女講述了事情經過後,太夫人感嘆幾句便也放過去了,卻又因此聯想到別的,拉着稻瓊一個勁兒問她喜歡什麽樣的兒郎,叫她也設身處地感受了一番尹芳熙被逼去相看姻緣的苦惱。
稻瓊煩不勝煩,正好跟祖母說的話也都說完了,幹脆裝聾作啞,拿腦袋在太夫人懷裏亂拱亂蹭,撒嬌賣乖被摸舒服了以後找個借口就跑了。
“二哥回來了?他人呢?”
秦洛惟不知道,但她招手從回廊下逮了個路過的小厮,興致勃勃在一旁守着看熱鬧。
小厮摸不着頭腦,老老實實回話:“二公子先前就該被接回來的,但自省獄裏有人煽動鬧事,公子被連累多關了幾天……”
哪是連累,稻澤這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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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盛世,不提黑夜下的危險,便是正常白日裏,巡城司也都會隔三差五逮一大批犯事的進牢房。
但大部分人犯的都算不上什麽大事,不必進鐵獄,扔進司衙後頭的“自省獄”裏待幾天反省反省就行。
那個被jsg稱作“自省獄”的地方,說是牢房,其實也就是司衙監寮後頭的一間簡陋大院,前後好幾進都被鐵門隔開。
關進去的人不換囚服只上枷,分批隔離檢讨,只要老實面壁反省,到期等家裏人來接就行了。
但這群世家子弟本就不是什麽安分聽話的主兒。
打架的時候孟衡人少吃了虧,進了自省獄,正巧又碰見好些臭味相投的浪蕩子也在上元節時鬧事被抓了進來。有了相熟的人幫襯,兩夥人旗鼓相當,挑起火來在自省獄裏又幹了一場。
這次就沒那麽好脫身了,這群纨绔子弟被司衙當值的旗官罰了三十鋼鞭。
據說東陽公親自出面給孟衡求情,才叫他免了這頓好打。但稻澤沒這個好福氣,乖乖與其他人一起挨了罰,被關入司衙大牢裏又待了幾天,等到了時限,稻煦才派人去把弟弟保了出來。
“二公子見過太夫人後,就被二少夫人接回院子裏養傷去了。”
稻瓊想了想,決定看二嫂的面子上暫且先放二哥一馬。再則,蕭缇跟她說的那些事情,許多也都還沒有發生。
日後稻家的沒落,起于父親之死,直接原因是二哥誤入歧途後與狐朋狗友的荒唐行徑叫他人抓住了把柄攻讦,而她妖身暴露則是壓垮将軍府的最後一根稻草。
蕭缇說的沒錯,稻家如今雖看不出有什麽危機,但作為頂梁柱的父親一旦倒下,大哥身殘,二哥再拖後腿,所有的擔子就都壓她身上。
她一出事,稻家就完了。
稻瓊眯起眼睛,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瞧這天,一會兒許就要下雨了。
她伸手撣了撣肩膀靠廊柱蹭上的一淺層灰,轉身順着閣廊返回自己院子,“洛惟,來幫我上點藥。涉川長公主府上那幾位嬷嬷的武藝當真了得,改天若有機會,必得再去請教一番。”
“大人,您不去找澤公子嗎?”
“過一段時間,先等二哥這回受的傷都養好再說,現在還不到時候。
要想叫一個人真心悔過不再犯,得等他剛開始犯錯的時候就吃到虧。左右爹在京城,什麽都還能兜住,等他曉得疼了、怕了,自然也就不敢了……”
秦洛惟聽不大明白,但朦朦胧胧察知了一點主君的意思,不由心頭暗自為倒黴的二公子念佛。
稻建桓是次日清早辰時初才回府的。
西疆定魔關這一輪換防休憩,狼鹫軍有大批将士都趁着霧海平靜的這段時日返鄉探親。
但人離了崗還在,作為中軍主帥,稻建桓通過軍驿官報及各方信道,與兵部一同牢牢掌控着西疆境況,絲毫不敢懈怠。
他和北線尹武侯昨晚皆未歸家,二人才在樞密院與幾位國相合議西疆兵事,便被天子召請,于皇城閣內奏答,冷雨霏霏,徹夜未歸。
直至破曉雞鳴,天子這才恍然察覺天明,溫言勸免了兩位國柱的早朝,遣宮中馬車送他們回府休息。
天子施恩,稻建桓自己卻不可能真的回府大清早睡覺。
他去書房整理了昨晚的禦閣奏對,将其中殘缺遺漏的內容歸納好寫入奏折後,便去上房向母親請安了。
暖閣內,健壯威嚴的老将軍皺着眉頭咽下了嘴裏的茶水,低頭仔細瞧了瞧自己的杯子。
太夫人見狀笑道:“你也莫怪,喝習慣便好了。”
“這都是瓊兒的一片孝心,她拿着你脈案來找我,說軍中苦寒,便是有內力修為護體,你在西疆這些年身體也落下了不少毛病,到這個年紀,也該注意養護了。”
“沒大沒小,她倒敢搬出母親您來做起我的主了!”
“行行行,你就嘴硬吧,”太夫人語氣祥和欣慰,“孩子們都孝順,但也奇的很,這幾個孩兒裏,就數阿瓊脾氣跟你最像,都是犟脾氣。
瓊兒若真去找你,你又要擺父親的架子同她說話,她又最不吃這一套,父女倆聊不了兩句又得杠起來。”
稻瓊可膩煩她爹板着臉搞嚴父那一套了。老頭子重體面,心底再怎麽慈愛疼她也不願意嘴上顯露出來,反倒是這些年越發愛管教人。
也不是硬管東管西那種煩人,就是念叨,見了面這也說幾句那也說幾句,像個寺廟裏絮絮叨叨在你耳邊嗡嗡的戒律僧。
稻瓊不管那麽多,她抱着祖母的大腿,直接就壓了她爹一頭。
“你以後按着大夫開的方進補,定期請脈看診,那些濃茶也都換了,正好趁着機會養養身子。”
“好好的茶水叫她換成這些亂七八糟的,像什麽樣子……”稻建桓面上不顯,心中受用,默許了母親的安排。
等兩個兒子攜媳婦來給祖母請安的時候,他沒看見女兒的身影,到底還是挂念着出聲問:“你們妹妹呢?她昨日不是去拜見涉川長公主麽,結果如何?”
稻澤在父親面前可不敢跳脫,大氣不敢出裝鹌鹑,倒是他妻子宋傅瑤接話了,“小姑一早便出去了。”
兩個兒子,老二才能略顯平庸,但兩個媳婦,卻是這個二兒媳婦更出衆一些。
蘇窈的出身并不光彩,稻煦瞞着太夫人卻沒有瞞他。
但宋傅瑤卻是正經文武雙全的大家小姐,時任太府司少監女官,同時也是國子監院宋祭酒的女兒。
宋傅瑤看向太夫人笑道:“我問了小姑,她說與人相約踏青出游,晚些便回來。”
“是,瓊兒昨日和我提起過,說是和她回京後新結識的朋友一起。
二郎先前見義勇為跟孟家子對上,就是為那姑娘出的頭……”
——
那邊,老将軍為女兒離開西疆後成功結交到京城朋友而欣慰,這邊,稻瓊已是遞了名帖拜會過定衍侯夫人,由蕭蘊帶引着到了蕭缇的院子裏。
等蕭蘊離開後,稻瓊面上笑意淡去,回複了一貫懶洋洋的神态,進屋後皺起眉,瞧着披氅衣靠坐在床上的病美人道:“你這身子也太差了吧,夜裏吹吹風就涼着了?”
蕭缇此時病着,沒有帶妝,鴉發如瀑披散在肩側,面容染上了不健康的潮紅。而她那玉白的肌膚上,眼下和鼻翼旁的微小瑕疵也都悉數顯露在了稻瓊面前。
蕭缇唇色泛白,靠在床頭對她啓唇一笑,眼中光點如碎星,雖不似前幾次相見時那般精致姣美,卻有另一種朦胧鮮活卻易碎的親切感。
“抱歉,阿瓊,今天不能陪你出去了。”
“外頭下雨,這種天氣出去做什麽。”稻瓊在她往裏騰出的床邊坐下,瞧着她臉燒紅柔弱的樣子,拿手背試了試她額前的溫度,“是不是昨天在茶樓凍着的,大夫怎麽說?”
她昨天就覺得蕭缇衣着太單薄了。
早知道不該顧慮那些,直接叫人拿件衣裳給她的。
“大夫說不礙事的,多歇息就好了。”蕭缇細白的手腕從被下伸出,輕輕攥握住了她的袖角,“阿瓊,今日不能做你向導,你便留在這兒陪一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