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才回府,剛過影壁前的垂花石拱門,蕭缇就瞧見長姊蕭蘊等候在兩側游廊中間的穿堂小院裏。
“方才得知廣步裏今晚出了事,連除魔司都出動了,母親一直揪着心,好在你們回來了。
三妹妹,你不若和五郎一道去見見母親?”
蕭缇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背,示意他去蕭蘊身邊。
“不了,這麽晚,我就不去打擾母親休息了,勞煩姐姐替我向母親問安。”
定衍侯府內院一間抱廈廳閣,侯夫人馮氏正候在那裏。
小胖墩被母親抱懷裏仔仔細細瞧了一遍,又細問過今晚行程,侯夫人才放他離開。
“你舅舅傳進消息說,今晚樂平坊的賊道惡觀,就是那位平海将軍帶隊平的。”
蕭蘊點點頭,“三妹妹和我講過了,稻家那位少将軍在夜市裏追查歹人蹤跡,正巧遇見了他們。
她知道妹妹是個沒有修為傍身的弱女子,又帶了幼弟出來,因着前幾日的緣分顧念,便叫麾下将士護着他倆去酒樓坐了坐。
樂平坊在廣步裏西南角上,弟弟他們是在夜市東頭,沒遇着什麽危險。”
“沒事就好,回頭我給你妹妹多調幾個得用的武侍。她生母沒見識,把好端端的姑娘家養成了個弱不禁風的嬌花,風一大只怕就吹折了。”
“沒遇到危險就好,”侯夫人舒了一口氣,既慶幸又有些遺憾,“如若今晚換作你,說不準能被那位平海将軍看中,捎帶上也得些功績......”
“母親說笑了,妹妹是前幾天遇險才識得那位西疆武将,換作我,今晚去了也與平海将軍無瓜葛的。”
馮氏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她就是不甘心。
長□□秀,缺的只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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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蘊馬上就要從官學離開,她想考入太府司任職,可競争太過激烈,若有家中幫忙打點或有能拿得出手的功績才好。
可丈夫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個祖上傳下來的清流文侯封號,名聲是好聽,但也只是在文人中間有個淺淺的名號,于朝野間并無話事權jsg。
國朝尚武,內外魔物妖邪不斷。常言道百無一用是書生,跟正經的軍功武爵相比,文侯看似清貴,着實算不得什麽。
“娘,三妹妹性子孤僻,又因為我們背上了‘心智不全’的名聲,她能與平海将軍結識也是一樁好事。
我和妹妹是一家人,榮辱與共,實沒必要分個你我。”
侯夫人對此不做評價,只欣慰地拍了拍女兒的手。
“蘊兒,你心胸寬廣,行事大氣爽朗,你娘我被困于後宅多年,見識淺了,不免沾了些小家子氣。
你們日常姊妹往來,便依你性子自由便是。”
“但一座府宅便也相當于一間小朝堂,跟那許多管事打交道,我作為內宅主母操持多年,也鍛煉出來了眼力。
前幾年是我失察,你舅舅糊塗,為了五郎那樣污她聲譽,這些年過去,我也看出來了,她是真不怨怪我們……”
“這不好嗎?妹妹寬容大度,我們着力補償,這才是一家人應有的樣子。”
侯夫人搖頭,“那不是大度,若真重視這段親緣,她跟那兩個庶兄弟一樣多到我跟前親近,也不會被傳孤僻不讨父母歡喜,在那間獨院裏一住就是這多年。”
“平心而論,蘊兒,除了五郎那件事,我從未苛待過她。
我本以為她因其母而對我有怨,但後來想明白了,有那樣一個愚昧的生母,這麽多年壓抑先天靈慧,甘居小院自得其樂……
這樣的人,心中定有城府深壑,但生性多少有些涼薄厭世,不可深交。”
将軍府書房,稻煦坐在輪椅上正聽妹妹講述着今晚的行動。
稻瓊将遇見蕭缇的事情也提了,但隐瞞了那女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說碰巧遇見,然後在夜市發現了跟紀珣描述相符的歹人拐子,盯梢追查下去順藤摸瓜帶出了後面的事情。
稻煦坐在書桌後頭的輪椅上,左手托着茶盞,右手輕輕轉動着茶杯。
“這倒是你的機遇了。
若不是阿澤和孟衡對過一場,我也不會查到,東陽公私下裏在替門人争東城都尉一職。孟家倒沒什麽,可涉川長公主的身份非同小可,大多數人都會給個面子。
京城不是西疆,朝堂也不是軍中,在樞密院那些大人們眼裏,個人軍功不代表着本事,他們要考慮的東西更多,咱們稻家在京城的根底還是淺了點。
今晚這件事,叫你在京城露了一回臉,我們與東陽孟家相争的勝算也大了一些……”
[阿瓊,不管與誰争,你都必要登上東城都尉的位置。]
“大哥,你相不相信有人能知道未來發生的事情?”
“什麽?”稻煦怔了一瞬後笑起來,“你去蔔卦了?”
翩翩公子目光和煦看着自家妹妹,絲毫不覺得她做了一件孩子氣的傻事,只認真回複道:“這就要看你自己了。玄門卦象、大妖神通,前人也不是沒有留下這般異人傳說,但蔔易言論只可參考,不能盡信。”
妹妹這次從西疆回來,稻煦知道她會不習慣。
她本就讨厭任何人加之于人格上的束縛,厭惡世人異樣的目光。
妖擁有靈獸一魄,但究其根本還是人,可人又是最愛抱團排異的族群。
異見、利益、血緣、情愛……樁樁件件,都足以叫人類自我分割了,更何況是與常人有一魄相異、數量稀缺似人又似精怪的妖呢?
稻瓊當年被帶去西疆,偶爾回一次便罷,真定居,心裏一定會有極大的落差感。
就好似一頭荒漠原野上的虎豹誤入叢林。叢林裏什麽都不缺,什麽都有,但處處都是絆腳的樹根野藤,叫她跑也跑不快,足墊軟綿綿的落不到實處,渾身都覺不爽利。
妹妹因此而煩躁,占蔔問卦四處瞎跑胡思亂想,他這個做大哥的也能理解。
“萬因糾纏得果,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變數,而塵埃落定之前,你我皆為變數,不必因此煩惱,從心即可。”
是啊,從心即可。
無論那女孩是騙子、瘋子亦或真是自己……嗯妻子,稻瓊摸摸下巴,心裏湧上一股新奇又怪異的別扭感覺。
管她是誰,打的是何主意,還能控制自己這個變數不成?
“大哥,峥叔和黃氏族裏的關系怎麽樣?”
稻煦倒也習慣了妹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天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的問話。
“這些年好像還不錯。
你也知道,峥叔二十多年前就跟着咱爹了,很少回來,十餘年前,他妻子偷偷變賣了祖業,卷款攜女棄他而去,族裏也不聞不問,他心灰意冷,自那以後便和族中斷了聯系,至今都是獨身一人。
幾年前黃氏有族伯憐惜他,說西疆寒苦,恐他沙場戰死無後人送終,淪為孤魂野鬼,便做主往其名下又過繼了一個孩兒。
不過那孩子還是暫時寄養在生身父母膝下,只逢年過節托府裏寄信送去西疆,峥叔這才慢慢跟族裏又有了來往……”
說到這裏,稻煦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我以前就想說的,但峥叔在爹身邊那麽多年,左右也算是我半個長輩,不好開這個口。
現在他跟着你,你就是他主君,找時間便提點峥叔兩句吧。
家信可以請人代為潤筆,再由孩童抄錄,不養在自己身邊的,怎麽也不算自家孩子。
峥叔該對那些人多留個心眼,饷銀什麽的留着傍身,可比遠遠養一個只見過幾面的別人家孩子要好……”
這些她都不知道。
稻瓊心裏難受,不知怎地喉嚨有點幹,“大哥,你再幫我查點東西。”
正月下旬,氣候反複無常,冷一陣暖一陣的。
這日晴陽正暖,小胖墩跟姐姐身後在院子裏打轉,蕭缇指點着花匠移栽草木,将原本雅致精巧的院落打亂了布置。
簇錦的幽蘭盆栽移走,換成了綠意盎然的園內芭蕉。
青竹獨占一隅,細泉環白石假山後繞竹流淌至亭前彙成小小湖泊,水聲潺潺,水邊花木深幽,頗有野趣。
蕭晟站在亭子裏扒着欄杆往下看,“姐姐,這麽淺的水也能養魚啊?”
蕭缇看着小徑周圍搭起的花架,淺笑道:“只暫時先養上幾尾,等藤蘿倒挂,綠藤繞枝遮陰的夏日,就能多養些了……”
“哇,難怪三姐姐你喜歡待在院子裏看書不出門,要是我院子也這樣就好了!”
“你院子裏要是布置成這樣,只怕日日上蹿下跳鑽小徑裏躲迷藏,功課還做不做了?”
管事帶着匠人們過來回報,蕭缇環顧了一周院落,大體還算滿意。
今日雜務算是辦完,她需要回書房繼續整理思緒,想想下一步該如何做了。
東城都尉年前就空出來了,巡城司不會叫這個位置空太久,正月底必會有定論,稻瓊的時間不多了。
但只要阿瓊不信她,不來見她聽她分說,蕭缇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思忖着對策,推開書房門,一眼便瞧見一只漂亮的玉面三花貍蹲坐在窗邊案幾攤開的書冊上。
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給它綢滑如緞的毛發鍍上了一層淺金色光邊,這只貓剛把自己一只毛絨絨的爪子從茶杯裏拿出來,茶水從懸在空中的爪墊上滴落,将杯碟打濕了一大片。
見門開有人來,它忙将爪子放了下去端正坐好,随後想到什麽,低頭擡爪,書頁上霎時出現了一朵梅花爪印。
蕭缇眼底湧出笑意,連忙掩上了門。再回頭時,美人明眸清亮,“五郎,你該回去做功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