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書房門外,小胖墩不情不願的,“可是三姐姐,我才來玩了一小會兒呢……”
“你若是不聽話,下次連一小會兒都沒有了。”
把弟弟支走,蕭缇還是有些不放心,侯府雖然沒有多少修為高的供奉玄師,但以防萬一,還是越少人留在院子裏越好。
于是她便又尋了個借口,将侯夫人馮氏調給她的武侍也支了出去。
等院子裏只剩幾個灑掃的下仆了,她才按住胸口定了定神,重又推開房門進去。
書房裏此時空無一人,連個貓的影子都沒有。
窗邊,明亮的陽光照灑在潔淨的紅木案幾上。
日光下,案上左側一疊書卷堆碼得整整齊齊,案幾正中有一本書頁攤開,另一邊的茶盞也嚴嚴實實蓋好,絲毫不亂。
方才開門時所看見的一切仿佛只是蕭缇的錯覺。
進屋反手将門阖上,她行至書案邊。
被任性貓妖起興弄灑的水漬能擦去,紙張打濕印上的貓爪印可沒那麽容易幹。
蕭缇唇角含笑,手指剛撫上書頁那個濕漉漉的梅花印記,手腕突然叫人擒住,一把被扯到窗邊抵按到牆上。
稻瓊顯露出一雙完完整整的琥珀色貓瞳,瞳孔豎成一條線,說話間尖利犬齒依稀可見,人臉尖牙獸瞳,瞧上去猙獰又可怖。
這貓妖只有右肩一部分被蕭缇左邊窗子透進來的陽光照亮,身體其餘部分都籠罩在室內陰影下,明暗對比,更顯得她妖的那一部分特征吓人。
“你院子裏新進的是什jsg麽人?
敢招惹我,以為憑他們那點修為,就能護住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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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你,那是我和五郎從廣步裏回來後,母親給我添調來聽使當差的武侍。”
蕭缇背抵着牆,右手腕被牢牢抓住動彈不得,聲音透露着些許委屈,“可你一直不來找我,我也沒法告訴你這些……”
稻瓊将手撐在她臉頰左側的牆壁上,居高臨下,目光審視懷疑,把她整個人都圈在了自己的掌控之下。
蕭缇一點也不怕她,仰着頭瞧她,明眸中滿是依戀,輕聲細語似撒嬌般埋怨:“你好兇啊……”
但她分明是開懷笑着的,“不過,你大妖真身的特征分明只有耳、尾和瞳,犬齒是幻化出來的假象,幹嘛非要這樣故意吓我呀。”
這女人……以為知道點東西就能輕易拿捏住她嗎?也不看看小命握在誰手裏!
稻瓊心頭驟然火起,而這狹小的活動空間裏,蕭缇卻用左手柔柔環住她的腰,起身将自己送入了她懷抱中。
軟玉溫香一團,柔柔倚靠枕在她肩窩,就好似仰躺在房頂高處曬太陽的時候突然從天際掉落懷中的溫涼雲朵。
“阿瓊,我真的好想你,你如果有時間,就多來看看我好不好?”
稻瓊心裏的小火苗“哔啵”一聲剛燃起就滅了。
她身體僵住,有些不知所措,眼裏兇瞳散去,幻化出來的利齒也消失不見,眼睛骨碌一轉,就盯住了窗沿上不知何時飛來的一只慢悠悠爬行的小甲蟲。
這還怎麽試探……
這女人擺明了就是個軟綿綿弱不禁風的柔弱女子,打不得罵不得兇不得,見了面只是板着臉吓一吓就跟她撒嬌。
平海将軍在西疆待久了,還是頭一回遇見這種嬌柔似水一見面就投懷送抱的弱女子。
她藏起來的尾巴輕輕晃了晃,自己有這麽招人喜歡嗎?
蕭缇臉隔着薄薄一層衣物貼在她暖熱的鎖骨處,手摸到了她尾骨的位置,“阿瓊,你尾巴呢?”
稻瓊立馬退開,警惕道:“幹什麽!”
蕭缇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右手腕,柔聲問:“要不要我幫你梳一下尾巴?”
在她記憶裏,阿瓊最寶貝自己那一條毛發順滑光澤的絨絨長尾了。
以前是夜裏總愛抱枕着尾巴入睡,後來心裏有了她,稻瓊就愛鑽她被窩摟着她睡,貓尾巴也愛纏她腰上摩挲。
寒冬臘月也就罷了,夏天她體寒身子涼,這怕熱的貓妖最喜歡黏着她肌膚相親,每每纏得她熱出一身汗。
尾巴是阿瓊最不喜歡叫旁人碰的,哪怕是她爹也摸不得。當然,她自己煩人用尾巴去擾鬧她爹和她大哥就要另當別論。
可蕭缇不一樣,蕭缇在稻瓊這裏總是特殊的。她習慣了這種不一樣的對待,她忍不住想再找回這份特殊。
稻瓊沒好氣瞪了她一眼,咱倆什麽關系啊給你看尾巴,蹬鼻子上臉的!
哦,這女人把自己當她娘子來着……
稻瓊摸了摸鼻子不曉得說什麽,咳嗽一聲轉移了話題,“我看侯府下人對你還算恭敬,想必主母待你也不錯,那‘定衍侯府三小姐心智有缺’的評價是怎麽傳出去的?”
定衍侯蕭伯崇是文官,身份名望與地位都是文人那圈子裏的。
一個武将子弟,就算大老粗缺心眼兒腦子少根筋,只要能打敢殺不怕死,家裏張羅照顧,跟着一位好上官也能混出頭。
可對文臣兒女來說,傳出“心智有缺陷”的評價,就相當于毀了前程。尤其是女子,即便婚配也尋不到人家。
稻瓊瞧了蕭缇一眼。
憑她這張臉,許能被人看中,但那也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人家。難道就是這樣才被未來的自己撿了便宜?
也不可能,她堂堂平海将軍,拿出去任誰也覺得是好姻緣,祖母不會給自己相看一個被傳心智有缺陷——呸呸呸想什麽呢!被這女人帶溝裏去了,可惡……
蕭缇可不知道她在胡猜些什麽,起身從裏間提了一個食盒出來。
不得不說,詩書禮儀之家教養出來的子女,體态儀容的确有過人之處。
稻瓊不知道拿什麽來形容這般弱柳扶風的姿容,但目光卻忍不住被美人步态所吸引,等對方瞧見的時候,便若無其事挪走了視線。
重來一回,蕭缇自然知道自己身上哪些地方是最吸引稻瓊的。
她假作不知,将食盒擱置到桌案上,從裏面端出一碗濃白溢香的瓦罐大骨湯來。她托着碟盞把瓦罐推到稻瓊身邊,躬身時眼睫微挑,便正巧與這貓妖視線交錯對上。
稻瓊不自在地将目光從她胸前移開,蕭缇忙擡手按住領口,玉白色玲珑精致的耳廓微微泛起紅意,臉頰熱燙,隔着桌案坐到了稻瓊對面,羞得厲害。
她的确存心勾引,但也非那等輕浮放浪的女子,靠近想叫阿瓊瞧的本不是那裏……
她壓下心頭湧上的羞意,不敢拿正眼看稻瓊,垂眸解釋道:“我心智有缺的流言源自五郎,卻也怨怪不到他頭上。”
那時的蕭晟才五六歲,大姐蕭蘊和兩個庶出哥哥每日都要去官學聽課,他便總跑三姐姐院子裏來玩。
蕭缇性情本就有些涼薄,反正有下仆照顧,也不用自己操心,只要不進書房吵鬧,便對這個弟弟愛搭不理的,随他在院子裏玩。
有一日蕭晟碰巧在閣亭撿到了她遺落的文稿,回稚子蒙學向好友炫耀姐姐文采背誦的時候被自國子監院下來巡視各學堂的祭酒聽到了幾句。
那位文豪大家當時沒說什麽,可回去後卻和監院的同僚們提了一嘴,說定衍侯小公子做的好文辛辣老道,不似出自孩童之手。
這話很快傳到了侯夫人娘家那裏,馮舅爺将蕭晟叫過去問明原委後,騙他傳出閨中女子文稿有傷蕭缇清譽,叮囑他不可再提起此事。
随後馮舅爺欲為兩個外甥揚名,說五郎那篇文是稚童自己構思定意,蕭蘊代筆潤色修改才成稿,就此将事情混了過去,那篇文也從根底上改了歸屬被收入當年京城文錄裏廣為流傳。
至于五郎,他年紀小被瞞着,當真以為真相說出來對三姐姐不好,旁人再問也只說文不是自己做的,其餘閉口不談。
慢慢的,旁人皆以為他藏拙謙虛,品性高潔,得長姊幫忙潤筆後便不願獨攬才名。一來二去,原本認定文章作者另有其人的也都慢慢信了。
後來,馮家怕蕭缇知道此事後怨恨生事,便先一步在外編排她心智有缺,才被定衍侯養于內宅不送入官學。
“國朝崇武,我身無半點修為,本就不願顯名于外招惹是非。再則,父親母親和姐姐也因此事對我心中有愧,我樂見其成,便這麽默認坐實了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