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樂平坊,數十名紅铠武将率近百精鐵甲士持盾圍住了一間道觀,內力外放化勁氣相連,薄薄的藍色氣膜凝集成一只大大的半透明巨碗,将整座觀院罩了進去。
百姓被衙差驅至遠處觀望,對着這邊指指點點。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院牆被兩名着黑金色蟒紋袍的除魔司司使震碎,連帶上面修建時附烙的陣圖也化紅霧破碎消散。
觀中人見勢不妙,有一道士立刻化三縷劍氣外遁逃跑。
紅铠武将們視若無睹,放過此人,持劍沖鋒殺入觀內。
秦洛惟與樂豫合圍甩長索纏住幾人,“大人,此便是拐賣孩童至此險地的惡徒!”
也是他們兩刻鐘前接替蕭缇盯梢追蹤的亡命之徒。
尹芳熙和幾名西疆武将從觀內寮房裏抱着五六個孩童出來。
他們有的是人孩,有的是身後拖長尾、手背覆淺麟的妖童,但明顯都不超過十歲,面容俊秀可愛。
即便所見場景寒甲刀劍森森,飛沙走石,這幾個孩子身處其中也一點都不害怕。
被軍将們抱着,他們神情木讷,目光裏沒有正常孩童的晶亮與好奇,仿若一灘平靜的深潭死水。
尹芳熙怒不可遏,将懷中童兒交給軍士,反手一刀劈了被擊退至身旁的道人,胸前紅甲上霎時潑灑上一捧熱血。
而另一邊,三道遁走的劍光在勁氣光罩裏曲折交錯劈斬,終于于藍色光幕上斬出裂痕伺機遁出,只聽沉沉夜幕裏一聲蒼老呵斥:“放肆!除魔司辦案,爾敢頑抗忤逆?!”
龐大絲網自天空中鋪展而開,三縷靈動劍光剛沾上泛着詭異綠光的蛛絲便告破碎,那道士被逼出人形,慘叫一聲從空中墜落。
先前兩名除魔司司使立時便閃身上前将面容發綠已然身中劇毒的竄逃道士用靈枷鎖住,躬身道:“蛛師。”
老者帶着黃峥在觀牆廢墟外憑空顯身,視線掃過院中景象,黃峥低聲介紹道:“蛛師,那便是我家女郎,她在廣步裏夜市察知歹人蹤跡,命卑職執其軍中令牌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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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魔司大妖點了點頭,目光在稻瓊身上停頓了一息,轉瞬帶兩名司使和擒拿的賊jsg首惡道消失不見。
黃峥回到稻瓊身邊,便聽她冷着臉寒聲道:“抓活的,傷殘勿論!修家不歸我們管,包庇邪道的廣步裏差官,今晚一個也跑不了。”
沉默寡言的精瘦游俠立刻從腰後抽出短匕,閃身前去與秦洛惟等人彙合。
這場圍捕進行得很順利,善後收尾取證抓人自然有巡城司接手。
這一回,樂平坊官吏估計要大換血,廣步裏司衙也逃不掉,北城許多京官的帽子怕都得動一動了。
“這六個孩子,好點的還能認得人說幾句話,差一點的靈智所剩無幾,只怕畢生都要人照顧。”
尹芳熙聞言嘆了口氣,“只看能不能找到父母,叫家裏人帶回去照料吧。”
可人孩也就罷了,那兩名妖童怎麽辦?
最怕的就是這倆妖童的親長大妖就藏匿在族中,如今兩個妖童身份挑明暴露,說不準為了庇護族中大妖安全,家裏人不敢來認領接回,就此放棄了這兩個癡愚的孩子。
但這又能怪誰?世道艱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到底還是賊人惡道太過可恨!
“罷了罷了,左右不過是送去慈幼善堂照顧,弟兄們日後若是有心還記得的話,便抽空多去瞧瞧吧。
少将軍,你才回京就破了這麽一樁案子,阖該高興才對,怎不見你展顏開懷?”
“我在想那青山派,門下有這麽一間觀堂,他們是監察失職,還是……”放任自流、有心縱容,甚至真的就是——幕後指使。
尹芳熙面露不喜之色,“門下有這麽一間觀堂,他們鐵定逃不脫幹系!”
“也不一定吧,不過是挂靠在大宗大派下的一間小小道觀,狐假虎威的害群之馬,以偏概全實不可取。”
“除魔司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
稻瓊垂目不語。查得到麽?
青山派若當真不知,清清白白自然查不出東西,可如果有鬼,也一定收拾好了頭尾,管叫除魔司查不出根底來。
就像兄弟們說的,不過是挂靠在門下的一間小道觀,天底下這樣的寺廟觀院多得是,不過扯大旗冠名而已,跟本家根本沒有實質性的傳承關系。
若将罪名加到青山派頭上,任誰也覺得冤枉。
[阿瓊,你需暗中提防,有些危險隐匿在黑暗中,龐大遮天悄然逼近卻叫人毫無察覺。青山派只是前鋒,這間道觀也只是一個引子……]
[大妖妖丹骨血是天下林野修家最寶貴的修行資源之一。國朝居中調停,他們需要妖也需要修行者,朝廷注定不會為任意一方出頭。
但如果有一天,各派修家如樂平坊道觀一樣在暗處逐步蠶食了基層官吏,到那個時候,看似中立的朝廷還能保持中立嗎?]
[阿瓊,你可以不信任我,我也很欣慰你不信我,你不信我,自然也不會輕信他人。但你親自去瞧一瞧,想一想……]
“喂,”尹芳熙用刀鞘拍了拍稻瓊胳膊,“想什麽呢?今晚帶咱們立了功,弟兄們請你喝一杯!”
稻瓊搖頭,“不了,我還有事,你們去吧。”
廣步裏夜市街邊的一家酒樓,二樓雅間窗戶外突然翻進來一個女人。
蕭晟此時睡了一覺剛醒,正靠着香香的三姐姐打哈欠,此時目光和那一對琥珀色的晶亮眼瞳四目相對,不由睜大了眼睛。
蕭缇笑着摸摸他的頭,“五郎,你和琥珀一起,跟着秦諸大哥去旁邊的橫來街為姐姐買一包柿餅好不好?”
等小胖墩離開了,稻瓊抱肩倚靠在窗邊,“不是十三個孩子,是六個。”
蕭缇怔了一瞬反應過來,輕笑道:“是呢,在我記憶裏,等幾年後天機閣成立已成定局,這間道觀才被除魔司連根拔起,阿瓊,你救下了那七個還未遭毒手的孩子。”
“天機閣?”
“嗯,是朝廷從林野修家中招攬人才成立的機要閣堂,與除魔司分庭抗禮,共同管轄天下修行道之事。
二者只有一點不同,天機閣只招人修,且大多是修行道裏大宗大派弟子任職。”
稻瓊心內一沉,只此一句,這所謂的天機閣就對大妖展示出森森寒意了。
朝廷對大妖無敵意,除魔司鐵律已成,司衙奉诏只誅邪不斬妖,那新成立的天機閣呢?
那些于朝廷供職的修派弟子的确不必再殺妖取丹,可他們出身的宗門呢?一旦有修家與大妖相鬥,他們會秉公袖手,還是暗推一把?
蕭缇起身走到她面前。
“阿瓊,你若還不信我,我再說幾件事與你去查證。你身邊的游俠峥叔,他妻子當年并未棄他離去,而是黃家族中見他投軍多年杳無音訊,貪其家業逼走黃妻。
他妻子貧苦交加,病死在京郊城隍廟,年幼的女兒被族裏叔伯做主賣身為奴,主家在金泉寺東鎮開了一間藥鋪,你可派人去查證……”
稻瓊死後,黃峥為稻家東奔西走,待太夫人等被褫奪封號貶為庶民出獄後,這發已花白的精瘦漢子佝偻着腰找到蕭缇,跪伏于她面前,自陳曾有人以其女要挾,逼他背主。
等交代了一切以後,黃峥被她捅了一刀,帶到稻瓊衣冠冢前。
這個沉默寡言的漢子嚎啕大哭,額前磕出一灘血泥,最後一頭撞死在了主君墓前……
他不過是将一份自己過目審查以為無甚機密的軍情奏報透露了出去。
狼鹫二十萬大軍的命不是一個人害的,而是一場密密麻麻由許多人編織成網的大局。
幕後主使們策劃周密,一點點一步步一招招,将稻家瓦解摧毀,讓天下陷入大亂,也害死了她無辜的愛人。
蕭缇擡起手想觸碰稻瓊的臉,被她機警避開,“你幹什麽?”
蕭缇眸光水潤,笑得溫柔,“沒有,阿瓊,只是一見到了你,我就好開心。”
稻瓊藏起來的尾巴尖顫了顫,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有點飄飄然。
這個女人好像真的很喜歡她。
“別動手動腳。”她摸摸鼻子,“你說的自然有人查證,這幾日我會派人盯着定衍侯府,你若敢——”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中等你。”
稻瓊看了她一眼,想放幾句狠話又覺得別扭,幹脆什麽也不說,在蕭晟他們回來前哼一聲便離開了。
小胖墩提着柿餅牽姐姐的手回家,路上,秦洛惟送了一條鬥篷過來。
蕭缇将它披上,系好系帶,夜色裏,勉勉強強能遮住脖子上的猙獰指痕。
蕭晟有些擔心,“三姐姐,那個姐姐欺負你了嗎?”
蕭缇聲音還有點啞,“沒有,是誤會。”
她的确有更平和的方法叫稻瓊一點點察知真相,一點點靠近接納她,但時間不夠了,她必須得冒這個險。
好在她的阿瓊,從不叫她失望。
蕭缇點點弟弟的鼻尖,“五郎,剛才那個人是姐姐心上人,這是我們的秘密,回府後對誰也不要講,好不好?”
“五郎肯定為姐姐保密!”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