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叁拾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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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人,總是安慰他人要積極樂觀,要往前看,自己卻選擇了逃避。
比如作家。
比如王澤他自己。
漆黑的森林仿如冥界,令活人與死人無比貼近。
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很重。
眼前的世界是彩色的,色彩斑斓的黑,被雨水分割為無數色塊,顏色又變成聲音灌入他耳中,将他整個人填得滿滿的,他只能思考一些最為簡單的問題。
比如,他當初為什麽能理直氣壯地勸那個女孩放棄自殺?
在這片喧嚣中,已經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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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開始慶幸自己選擇了這份職業,否則自己可能已經死在某個角落了。
護林員比這座山上所有人都适應現在的地形及天氣,他在雨水中觀察着青苔及樹根的生長方向,在腦海裏還原着這座山的地形及位置。
他彎下身扶着樹木前行,無意間在樹幹上摸索到一個新鮮的小刀劃痕。綁匪們是沿着山路開車出入的,那麽這個朝向山頂的刀痕只意味着,有帶着利器的人正在山裏前行。
這附近已經不安全了。
護林員調整了自己呼吸的節奏,躬身在灌木叢中折回,途中又發現了另一個刀痕。
他跟王澤可以選擇的路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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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沒有呆在原地,護林員順着草木被踐踏的痕跡找到了他。
王澤跪在一個泥坑中,雙手支撐着身體,雨水浸到了他的手腕處。護林員上前将他拉到一棵樹後,緊張地檢查他的眼耳口鼻。
王澤撥開護林員的手,搖了搖頭,護林員看到他指甲裏的泥土。
是單純的摔倒還是掙紮的痕跡?
護林員湊到王澤的耳邊,二人仿佛在黑暗中耳鬓厮磨:“王澤,你現在能認出我是誰嗎?”
王澤小聲說:“可以。”
護林員暗中松了一口氣,他從口袋裏翻出陳保镖留下的糖果,拆開糖紙,将有些融化的糖果塞入王澤口中,然後握住王澤的手。
他們是彼此唯一的熱源。
護林員說:“我們要移動了,繼續呆在原地很可能會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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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逐漸小了,但水的響聲卻越來越明顯。王澤來不及思考個中緣由,便被護林員捂住嘴按在地上。
與此同時,護林員關了手電筒。
雨水在他們身體旁邊往下坡湧去,在前進方向的三十米處,是長滿齊腰高雜草的山坡,那裏有一個披着雨衣的人影正拿着探照燈徘徊着,他們勉強借着那點光亮看清了他的臉。
是瘾君子當中有槍的那個。
王澤感覺自己被護林員抓得更緊了。
瘾君子用刀在樹上刻着痕跡,嘴巴一開一合,像是在罵罵咧咧地抱怨着什麽,他們在上風處聽不清晰。随後瘾君子打量着四周,尋找着下一個前進的方向,探照燈的光線随着他的動作不斷搖曳着,照亮着周圍的雨線。
他們處于山陰的一側,幾乎沒有人類開發的痕跡,路非常不好走,往下可以抓着附近的樹一點點滑下去,但往上則只能将身體俯下,抓着草根爬回去。
那樣他們就很可能進入他的視線範圍內。
一想到這一點,王澤內心居然産生了些許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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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瘾君子選擇了另一條線路爬上山坡,等到探照燈的光線完全消失在視線外,護林員才拉着王澤爬下去。
他們馬上明白到瘾君子為何選擇折返。
前面是一條寬約四五米的山澗,或許在平日這裏是一個很适合垂釣的自然景點,但在臺風過境後,山泉水已經變成了湍急的泥水,看不出深淺。
護林員說:“水太急了,趟過去會被沖走的。”
王澤說:“不能繞路嗎?”
護林員脫下自己濕透的上衣:“看這寬度估計是條很長的山澗,繞不過去,剛剛那人也是這麽判斷所以才折返的,但我們跟着走,很大概率會被抓到。”
王澤看着護林員活絡腳腕做着熱身運動,有種不好的預感:“那我們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護林員說:“拖延時間對我們沒好處,雨停了他們搜山也更容易,至少可以确定前面這段路他們不會跟過來。”
“所以我們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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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覺得自己被吓清醒了,他慢吞吞地說道:“你開玩笑的吧。”
護林員做起了高擡腿,濺起了不少泥巴:“我記得助跑跳遠的世界記錄好像是九米,這裏是五米不到,大概沒問題。”
王澤說:“我覺得這裏有八米了。”
護林員說:“這方面我比較專業,你可以相信我。”
王澤也脫下雨衣,伸長手比劃着:“你也說了能跳九米的都成了世界冠軍了。”
護林員說:“所以我們普通人打個五折就适合了。”
王澤看着護林員拉筋的動作,雨水順着他肌肉的紋路滑下,消失在褲腰的位置:“我這次可沒帶登山繩,而且對面也沒有沙坑。”
護林員也想起了他們剛認識沒多久的事情,笑道:“放心,我的體能不是錢能買到的。”
王澤說:“萬一腳下打滑摔了呢。”
護林員說:“我們穿的是運動鞋。”
王澤說:“好吧,你先跳,如果你跳不過去,我會笑你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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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是在山坡上起跑的。
濕透的褲子比他想象中要重一些,但還在承受範圍內,他快速地跑過王澤身邊,在急流邊緣剎車。
王澤抱着衣服說道:“是不是可以去繞路了?”
護林員說:“我只是測量一下助跑的距離。”
他回到起點,選擇了起立式起跑,常年鍛煉的腿部肌肉令他充滿信心,雨水乘着風打在他臉上,但他睜大眼睛,只緊緊盯着對岸的落腳點。
護林員再次起跑了。
他降低了重心,身體前傾,比上一次更快地跑到河邊,準确無誤地在最佳起跳點蹬地,騰空而起!
王澤不自覺地驚呼出聲,看着護林員在水面上空中展體,雙腳往前,雙臂用力往後擺動,最後不太優美卻成功地側身落地,摔了一身泥水。
護林員從地上爬起:“看吧,沒你想象中那麽難,至少沒落水裏。”
他仍然處于成功的亢奮中,對王澤說道:“你只管跳過來,就算失誤了,我在這邊也能拉住你。”
但王澤沒有說話。
他只是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手電筒,扔過去給護林員。
雨停了。
王澤轉身往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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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裏!”
王澤雙手抱胸,弓着身體繼續往回走,離開了護林員他覺得格外的寒冷。
“王澤!”
作家在樹幹的陰影處說:“你騙了人家,好歹給他回個話,不然他跳回來抓你不還是一樣。”
王澤說:“他跳不回來,這邊地勢比較低。”
王澤轉過身,對護林員露出一個笑容:“我有點怕,想找個沒那麽寬的位置。”
護林員□□着上身站在岸邊,王澤可以看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
護林員說:“你在說謊。”
王澤發現自己擠不出一個笑容了。
護林員說:“王澤,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了什麽?”
王澤說:“你先走吧,我腿還在發軟,跳不過去。你可以先下山,然後找人回來救我。”
護林員厲聲道:“我問你看到了什麽!”
作家笑道:“告訴他吧,不然他都要把人都給喊過來了。”
王澤站在原地。
光明在護林員那邊,黑暗在他這邊。風吹彎了整個森林,水猛烈地拍擊着兩岸,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化為了哭聲,撞擊着他的鼓膜。
王澤說:“作家跟我說,他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