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叁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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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敵不過疲勞,最後還是在雨聲中睡着了。饑餓及緊張折磨着他,令他比往日更為疲憊。
然後他被争吵聲吵醒了。
他第一個感覺是,噩夢居然還勝不過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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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從夢中驚醒的是陳保镖和瘾君子的争執,或者應該說是争執的結束,因為陳保镖正在單方面毆打瘾君子。
地上撒落了不少陳保镖放在衣袋裏的糖果,卻與這間昏暗的倉庫格格不入。那個叫洪哥的男人正坐在那張破沙發上抽着煙:“老陳,差不多就得了?”
陳保镖并沒有搭理他。
他解開了工作服的領口,騎在瘾君子身上,一下又一下地用拳頭掄着瘾君子的臉,血液染紅了他的手背,但他對那些痛楚的□□熟視無睹。他起身,将瘾君子掀翻過去,繼而踩着瘾君子的背脊,拉起他的右手,一拳擂在他的關節上。
再次引起一聲慘叫。
另一個被打掉牙的瘾君子從地上爬起,往陳保镖的背後沖去,陳保镖頭也不回地轉身擡腿,将那人飛踢開去,像一塊拍在砧板上的豬肉般發出響聲。
護林員第一次知道人原來可以飛這麽遠的。
陳保镖從腳邊撿起一個喝空的啤酒瓶,扔到那摔得不省人事的人頭上,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他嗤笑道:“欠操的臭傻逼,要不是給洪哥面子,你他媽早就死了。”
有一片玻璃碎片劃過護林員的手臂。他顧不上疼痛,移動身體,輕輕壓住了那塊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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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保镖随手扯起一件工作服,擦了擦臉和手便扔一邊去,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坐在洪哥身邊與他交談。與洪哥的不自在相比,袖口仍然帶着血跡的陳保镖更像是那個一直坐在沙發上觀戰的人。
神色有些畏縮的洪哥很快就離開了倉庫。
陳保镖伸展了一下手腳,随後發現了護林員。發洩了一通後,他看上去心情還不錯:“唷,吵醒你了?”
護林員小心翼翼地說:“還好。”
陳保镖像先前一般坐在護林員身邊,對被他狠狠教訓了一頓的兩個人熟視無睹:“那倆傻逼嗑藥磕嗨了,居然敢對我有意見,把我的車的油箱給捅了。真是多謝他們給我這麽一個機會跟你說早安。”
護林員有些敬畏地:“……你的性格變得真快。”
陳保镖笑了:“本來不想讓洪哥難做的,但攔不住傻逼作死,而且聽了你之前的夢話正心煩呢。”
護林員看着那兩坨人體,慶幸他的火氣沒發洩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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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保镖端詳着護林員的表情:“你好像有話想說?”
護林員敷衍道:“就是覺得你這種身手沒必要跟他們合作吧……”
陳保镖用指尖揉搓着工作服領口上的血跡:“因為我除了欠洪哥人情,還被作祟了。”
護林員一愣。
倉庫外的雨聲又起,窸窸窣窣地。陳保镖靠在牆壁上:“我跟家裏沒來往很久了,只是定期打錢,省得爸媽被債主砍死什麽的。然後上個月底吧好像,洪哥告訴我,說我媽被我爸打進醫院了,他在醫院陪床,叫我回去看看我爸。”
陳保镖眼神閃爍:“我就回去看看了。”
雨聲漸大。
“那老頭跟以前一個樣,不聽人話,一切都靠暴力解決,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任他搓圓按扁的小孩,我一進門就對我發酒瘋。吵了兩句就跟他打了起來……然後打着打着,回過神,他好像斷氣了。”
護林員愣了。
陳保镖的聲音越發輕柔,護林員要很專注才能在雨聲中找到他的話句:“他沒工作,也只有兜裏有錢的時候才會出門賭,消失個把月挺正常。我就把他屍體處理了一下先藏起來,第二天去上班,輪班的時候去醫院看了一下我媽,我媽問我爸怎麽樣,我就笑着指給她看我臉上的傷,說昨天去挨揍了,老頭子精神着呢。”
陳保镖篤定地說:“如果讓她出院後知道我殺了她男人,她會恨我的,那人渣死了都不放過我。”
護林員感覺自己手心冰冷,完全不敢動彈。
眼前的人的确是缺失的,他失去了對美好事物的共情能力,只留下了率性而為的性格,充滿攻擊性的仇恨,以及錯亂的道德觀。在造成傷亡後,還一不做二不休地擴大傷害。
陳保镖對他說:“吓到你了?”
護林員沉默。
陳保镖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騙你的,別當真,我只是看王澤不爽罷了。”
護林員感覺,仿佛看到了黑暗在對他綻放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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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對護林員笑道:“吓到了吧。”
護林員點頭。
黑暗說:“你說說看吧,如果這不是玩笑,你還怎麽拯救我?”
護林員說:“……報警然後讓你接受法律的教育。”
黑暗笑呵呵地:“我真喜歡你這種老實。”
黑暗等來了洪哥開上來的另一臺車,披上雨衣,他黑漆漆地站在護林員面前,彷如死神。他說:“之前跟你說的約定現在還算數,如果你能殺王澤的話,我就帶你一起走。”
護林員仰頭看着他:“這個真的做不到。”
黑暗點點頭。
他拉開倉庫的卷門,狂風卷着雨水吹入倉庫內,帶走了不少血腥的氣味。正當護林員以為他就要這樣離開,他又走回護林員面前,煞有介事地補充道:“如果你真想去做公益事業,別張嘴就說承諾,做不到的空話讓人聽着很心煩。”
護林員說:“我知道。”
他說:“以及,如果真想做,盡早去吧,否則有些人也許就沒有回頭路了。”
護林員說:“嗯。”
他對護林員和洪哥說:“走了。”
黑暗走進了黑暗,消失在狂風暴雨之中。
就此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