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貳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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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保镖在做了“好事”後,從口袋裏翻出了更多的糖果,一邊讓甜味在舌尖蔓延,一邊看着王澤發出些意味不明的哼聲。随着時間的流逝,色彩斑斓的糖紙落了一地。
倉庫的卷門被升起了,風卷着雨水吹走了糖紙。那個離開的男人回來了,手上還提着四個快餐盒,陳保镖起身接過他手上的食物和飲用水。那個男人瞥了一眼還處于致幻劑作用中的王澤,又帶點厭煩地看着那兩個躺在爛沙發上的瘾君子,與陳保镖低聲地說着什麽,但話語被雨水敲擊在屋檐上的噪音掩蓋了。
護林員看到沒有他和王澤的份,大概因為綁匪認為死人是沒有必要吃飯的。
男人和陳保镖圍着一張小折疊桌有一口沒一口地扒起了飯盒,護林員則在暗處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男人的長相。這個綁匪膚色很深,眉頭帶着經常皺眉而留下的淺淺痕跡,但看上去年齡應當與陳保镖相近。和陳保镖匪夷所思的淡定不同,這個男人一直坐立不安,不斷地打量着王澤,又總是單手撫摸着衣服裏藏着的武器,導致飯粒和餸菜落在地上。雨越下越大,風夾着雨水拍擊在閘門和窗戶上,像是有人随時要破門而入般,男人也因此而更加顯得神經質。
陳保镖将一切看在眼裏,卻沒有試圖去安慰他。
男人發現護林員在偷看他們,罵罵咧咧地掏出一把刀想朝他走來。護林員借着昏暗的燈光看到那雪亮的刀刃,只覺得頭皮發麻,一時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然而陳保镖拉住了那個男人,姑且讓他又多活了幾個小時。從此以後護林員不敢再亂看。
捱過一段時間,男人将磕嗨了的同伴從沙發上踢了下去,然後自己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陳保镖則坐回護林員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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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低聲說:“……我現在可以說話嗎。”
陳保镖說:“說吧,好歹也沒多少時間給你說了。”
護林員說:“我有一個猜測,無論猜對猜錯都希望你不要讓那哥們上來捅死我。”
陳保镖颔首。
護林員說:“首先,我覺得你和那兩個瘾君子事前不熟悉。”
陳保镖說:“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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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說:“你熟悉的是主事的那個男人,也就是帶飯的那哥們,但那哥們也是個瘾君子。”
陳保镖挑眉:“30分,你看人還挺厲害的?”
護林員活動了一下手指:“然後你是為了帶飯哥們才摻和到這件事來的,因為你喜歡那哥們。”
陳保镖臉色不變:“還有嗎?”
護林員說:“而你對我好的原因是,我跟那哥們外貌上有點相似,眼睛和鼻子的形狀。”
“嗯……”陳保镖換了個坐姿,“給你60分及格吧。扣分項目是第三題。這三個人是我小時候的街坊,自從我跟老板簽了賣身契後就少來往了,也就洪哥逢年過節還會有聯系,再說以前我媽的事情他也幫了我不少忙,這個人情還是要還的,喜歡大概還說不上吧。他們嗑藥需要錢,而我馬上就要調職了,機會只剩下這麽一次。”
護林員難以置信:“你會因為還人情去跟一群瘾君子犯罪?”
陳保镖也很意外:“我以為你也是職業無貴賤派別的。”
護林員說:“這不是職業差距的問題了吧。”王澤母親看起來不像是個太克扣的人,陳保镖放棄自己本來的工作和前途做這種注定要坐牢的事,在護林員看來這已經是葬送人生的行為了。
陳保镖依靠在折疊桌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倒也不完全是還人情,我也有想着洪哥打過幾次飛機,更深的念頭是沒有的,但我這輩子也沒說對其他人有什麽想念……所以,及格分?”
護林員說:“對自己的情感沒把握嗎?”
陳保镖笑了笑:“是啊,我分不清這類型的東西,但至少還是知道自己沒到喜歡那個程度的,到這個歲數都沒喜歡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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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保镖說:“你覺得自己是什麽東西?”
護林員躊躇了一下:“……哺乳類動物。”
陳保镖說:“哎,我倒是覺得自己是一個保溫瓶,壞掉的那種。”
“有一句話我怎麽都忘不了,哪裏看到的我已經忘了,說的是,‘就算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可以靠着你留下的回憶活下去’。我能明白這句話的道理,但我好像沒能做到這一點。我人生中是發生過好的事情,比如我爸以前也對我好過,還有全家一起給我慶祝生日之類的,但我在這些回憶裏榨不出喜悅和溫暖的感覺。”
陳保镖注視着護林員,他的表情是那麽的空白:“我沒忘記那些快樂的事,看到有趣的笑話也能笑出來,但只有不好的記憶留下的感覺最為鮮明。比如我爸打我的畫面,比如我媽說了什麽難聽的話……我保存不了溫暖的感覺,無法保溫,無法靠好的回憶活下去。”
陳保镖喃喃自語道:“真的非常奇妙。有□□卻不會有感情需要,有共情能力卻不能保存快樂的感覺。我啊,一直忘不了我外婆,她五十多歲的時候得了癌症,治療的藥原價是兩萬多,審批後可以八百多買到,勉強算是能負擔起的金額。為了給她治病,我背着家裏跟王澤家簽了合同,做那些惹人嫌的事。最後卻發現外婆為了給我媽留點錢,将那些好不容易弄到的藥偷偷賣出去。她是唯一關心我和我媽的人,但因為窮她非常早就放棄了,然後我爸打我媽打得更狠。”
護林員本來想安慰說這是她愛你們的表現,但對陳保镖來說,愛大概也是一種非常玄妙的事物。
陳保镖說:“我忘不了外婆死的時候的感覺,忘不了那一天。我當時看着王澤,我想他家裏也很複雜,或許過得很不滿意,但他一定不需要感受這種因為窮而沒有選擇的經歷。我從那之後努力工作,努力賺錢,然後在這個年紀發現,即使我再怎麽努力也晚了,我的家庭,我的智商,我的命運注定我不可能比王澤更有錢。”
他說:“我妒忌他。他不比我聰明,不比我優秀,但他比我更有選擇,卻又根本不珍惜這種選擇的機會,我只要看到他的臉就會有很多負面情緒。社會上的大部分人接受了這種不公平,但我似乎接受不了。”
護林員說:“你這種想法會讓你無法回到社會裏去的。”
陳保镖說:“已經無法回到了,如果被抓到會怎麽樣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我還是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的,我知道這樣不正常,所以我說,我一定是哪裏壞掉了。”
陳保镖對着空氣畫了個圈:“……就像我手裏捏着一個漏氣的救生圈,而悲傷就像大海,淹死只是遲早的問題。”
他比喻得很形象:“海浪一陣陣地打上來,我喝了一口又一口又鹹又苦的海水,呼吸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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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說:“我大概能猜到作家為什麽沒有給你回信。”
陳保镖從海浪的思緒中回過神。
護林員說:“他讨厭自己,而你在某些部分與他很相似。”區別只是作家大概并沒有想去傷害別人。
陳保镖托腮道:“是嗎?但我不會自殺的。”
護林員想,在我看來,你已經在自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幾位為我氪金的讀者……我更新這麽慢真是頗有罪惡感orz
但完結大概就這個月內了,希望結局能得到你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