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貳拾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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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嗚咽的聲響戛然而止。
陳保镖大步走過去,謹慎地掃了一眼躺在角落裏同樣陷入幻覺中的兩個男人,随後挖出了塞在王澤口中的布條。但王澤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張開嘴大力呼吸着,像是在陸地溺水一般。陳保镖捏住王澤的下巴,直接用手指探入王澤口中。
護林員看到他皺着眉頭用手指夾出了兩片濕漉漉的“郵票”,看似與那些瘾君子不同,對毒品無甚好感。
陳保镖又快速地看了一眼倉庫門口,随後将“郵票”放入口袋中。然後,他沒有理會不斷顫抖的王澤,重新坐回護林員身側。
護林員控制自己将目光從王澤身上收回。
護林員說:“你看起來跟他們不像朋友。”
陳保镖笑了笑:“你和王澤少爺也不像朋友。”
對方将話題不斷往自己身上引,護林員只得順着他的話說下去:“為什麽這麽說?”
陳保镖現在與那三個男人一般穿上了灰色的連體工作服,手上還戴着那種常見的粗布手套。他從褲兜裏掏出兩顆糖果一樣的東西,仔細地剝開糖紙,露出內裏色彩鮮嫩的糖果。他以類似的動作,伸手擡起護林員的下巴,護林員只得張開嘴唇,仍由陳保镖将糖果放入他嘴中。
然後,他沒有放下捏着護林員下巴的手。
口腔裏的糖分讓護林員恢複了一些注意力,他謹慎地注視着陳保镖的表情。
陳保镖臉上淡淡的,只是像研究一件新奇的擺件般,迫使護林員順着他的動作露出側臉和下颚。
護林員微蹙眉頭:“幹什麽?”
陳保镖說:“我在看,你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才能被作家選上。”
護林員心中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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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保镖終于放下手:“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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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光一閃,雨水驟然降下,像無數石子砸在屋頂上一般,破舊的倉庫發出啪啪的響聲,但剛舔舐完毒品的三人仍然置若罔聞。
陳保镖的話在噪音中顯得模糊不清:“因為老板的要求,我看過所有王澤和作家的信,也把你的資料翻來覆去地整理過幾次。”
護林員對話題的走向毫無把握,第一次懊惱于自己的社交能力低下。
陳保镖說:“我認識王澤不久就開始幹這份工作了,王澤傻得不行,一直以為自己和作家的通信很隐蔽,還在信裏寫一些關于‘唯一的好朋友’的壞話。”他想到了什麽,笑了笑,“因為覺得很有意思,所以我也寫了一封信,一道寄過去了。”
“但是只有給王澤的回信,沒有我的。我沒有被選上。”
陳保镖自言自語般說道:“大概因為我的人生沒王澤那麽具有戲劇□□。”
護林員小心翼翼地:“是王澤的人生太富有戲劇性了。”
陳保镖贊同:“跟大宅門似的。”
他想了想又說:“但王澤再怎麽努力賣慘,還是輸給你了,像頭喪家之犬一樣橫沖直撞到我們手上來。”
護林員覺得有些許反胃:“輸給我?”
“他把作家當成人生燈塔,卻只能死皮賴臉地求着你,從你那裏挖些作家死前的事,”陳保镖嘴角帶了點譏諷,“他可是妒忌你到快要發狂了。”
護林員冷冷地:“我看你也好不到哪裏。”
陳保镖坦然道:“是啊,要不我怎麽綁架了他呢。”
護林員說:“你明明看過王澤的所有信,還能妒忌他?”
陳保镖頓了頓,随後自嘲道:“我親眼看着我爸拿菜刀追着我媽砍,這夠資格妒忌他了吧?他好歹還每個月刷着他媽的卡呢。”
陳保镖從口袋中掏出香煙,像是有些厭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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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不合時宜地感覺到,如果這是他以往玩過的游戲,那麽陳保镖對他的好感度大概已經快跌到谷底了。
現在可不是表現自己主張的時候。
王澤的掙紮似乎變弱了,也許那些人會為了省事繼續給他毒品,也或許不會。
綁架犯拿到錢的成功率高不高他不知道,但撕票率很高。護林員唯一确信的一點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接受王澤以這種形式死去。
冷靜下來好好動動你那社交恐懼的腦子。護林員暗暗自嘲道。
他雙腳被綁在凳子上,雙手綁在背後,每個手指頭都被綁緊了,從觸感上估計是尼龍紮線帶之類的東西。
綁架犯一共有四個。一個似乎是頭目,拿着王澤的影片出去,估計是去寄勒索信之類的,假如他們到了深山裏,至少要5小時後回來。另外兩個是瘾君子,吃的是郵票式樣的毒品,那麽必然是12小時後逐漸平緩的致幻劑,等到他們清醒時,王澤也有可能恢複神智。最後一個是充當內應的陳保镖。他看起來沒有吸食毒品的癖好,對自己有濃厚的興趣,但因為自己令人遺憾的愚蠢導致對方結束了話題。
他也給作家寄過信,但沒有回音,他很在意這一點。
他說他妒忌王澤。
不對,這不是他綁架王澤的主要原因。
好好想想他與我搭話是為了得到什麽。
要讓他動搖,喚起他內心最無法面對的回憶,給他最需要的安慰,與之交換自己所需要的事物。就像作家所做的那樣,帶有好奇心,将人類視為一本書。
要讓他覺得,自己是被理解的,将會被原諒。
這是所有內心有愧的人都會渴望的事物,包括護林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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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緩緩開口說道:“所以,你母親現在……”
陳保镖聞言,将香煙從嘴中取下:“沒砍死。我爸那蠢貨不會真砍下去,他婆娘死了他就沒錢拿去賭了。他唯一好命的地方,就是有個怎麽都不願意離婚的蠢婆娘。”
護林員說:“很抱歉,我沒見過自己母親,很難體會你的心情。”
陳保镖将香煙摁在地上熄滅:“有些父母,有跟沒有是沒什麽區別的,所以你運氣大概也不是最差的。”
一段沉默。
護林員問:“可以問一下嗎,你當時寫給作家的信裏,說了什麽?”
陳保镖眯起了眼睛,像是雨聲中有他的那段回憶。
他說:“我問他,能不能也給我寫一本書,也給我來一個好結局,簡簡單單的就可以,畢竟,我的願望只是想自己賺錢買套房子。盡管現在看來,這個願望只能通過犯罪來實現了。”
陳保镖無意識中抱住自己的膝蓋,以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态坐在破爛的凳子上:“大概因為這樣,作家才編不出一個好結局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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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保镖掩飾性地抹了一下鼻子:“不過比起窮苦小市民,大概還是王澤那種豪門恩怨比較有噱頭吧。”
護林員配合他轉移了話題:“你是指王澤他爸出軌的事情?”
陳保镖笑:“他爸那算什麽,他媽才是厲害的,你知道王澤小時候為什麽被他舅綁走了嗎?”
護林員面露不解,陳保镖極戲劇性地壓低聲說:“因為王澤他媽騙了自己弟弟,說她生的是他的小孩。”
“我老板一家本來還有個大哥,原本按傳統想法是讓那個大哥繼承家業的,老板跟王澤他舅一直被大哥打壓着,大概是同病相憐,居然處出了點男女感情。誰知道那當大哥的英年早逝,王澤他外公只能從那對亂倫姐弟裏選一個。”
護林員可真沒想到這一點:“……你老板看起來可是個沒七情六欲的人啊。”
陳保镖輕浮地說:“她現在的确是沒有了。本來王澤外公覺得剩下兩個人選誰都能力差不多,但至少願意跟他合夥人家裏聯姻。王澤他舅死活不願意,但老板卻答應了。如果就這樣分手的話,也不會有後面的倒黴事情,偏偏老板卻跟她弟弟說,新郎跟她一樣,有真正喜歡的人,以後他們夫妻各過各的。還說自己懷了弟弟的小孩,希望弟弟能陪在自己跟小孩身邊。”
護林員覺得相當不舒服,但仍勉強配合着:“那為什麽要騙他?”
“因為王澤他外公遺囑裏其實有一條,說生了亂倫小孩的人會被剝奪繼承權。弟弟直到王澤他外公仙去了,才知道其實還有這麽一條。在那之前,他比所有人都疼愛他最恨的那個男人生的小孩。”
“弟弟是個性情中人,姐姐卻選了錢,真是可惜了。”
連家裏保镖都知道的醜惡內情,王澤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卻堅持去見了他舅舅。
護林員問:“所以你是故意選擇這個時間去綁架王澤的嗎。”憎恨到這個程度?
陳保镖從那種嚼舌頭的快意中回過神來:“不,單純因為時機剛好罷了。”
護林員覺得很疲憊。
他從心底裏厭惡這個人的所為,就是有這種會順着自己內心的醜惡去行動的人,他才選擇了避世。
要他和這種人共情,實在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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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說:“我有個猜測,希望你可以告訴我答案。”
陳保镖點頭。
護林員說:“你們沒有在我們面前戴面具之類,是因為你們一早就決定撕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