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貳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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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跟随王澤離開房間,走到客廳時王夫人已經離開了,餘下一杯還散發着熱氣的濃茶。護林員和王澤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陳保镖在門口站得筆挺,連袖口的紋路都和西裝搭配得極好,他向王澤躬身:“少爺,這是最後一程了。”
王澤表情僵硬地點頭,護林員漫不經心地想,擁有這種生活的代價,是有令人避之不及的父母的話,那麽有多少人願意和王澤交換呢?
大概還是有的。
但那些人的想法都不能代表王澤的想法。
王澤鑽進了車後座,他縮起了肩膀,像是想陷進真皮沙發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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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寫給作家的信,寫在一張信紙上,信紙的擡頭還印着王澤學校的校徽。字跡稚嫩,像是在晚自習途中偷偷寫下的。
我從租的房子裏搬出來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以前在家裏的時候,只要父母出現在屋內,我就會恨不得自己消失在空氣裏。但當我搬出去獨居後,真的變成了空氣一般時,反而又有種微妙的痛苦。
大概我不是真的想變成空氣。
所以我又搬進學校的宿舍了。
學校的宿舍糟透了,沒有空調,沒有洗衣機,浴室沒有花灑,廁所只有髒兮兮的蹲廁,衣櫃裏還有死蟑螂,窗紗上還有飛蛾産的卵,第一次知道那玩意是蟲子蛋時我叫得整棟樓都聽見。但是我覺得比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要好些,要說好在哪裏,大概就是終于感覺到時間在流動吧。
我覺得自己很讨厭和別人相處,但到頭來卻是和人相處時才有活着的感覺。
但現在我又開始得煩惱學校附近那些勒索學生的小混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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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封信。
太糟糕了,無法想象的糟糕。
我真的從來都沒想象過這麽糟糕的事情。
母親為了“保障”我的安全,雇傭了我在學校裏唯一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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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我們到了。”
王澤醒來,發現自己靠在護林員身上在車上睡着了。他腦子裏一片漿糊,天旋地轉間看到陳保镖在替他打開車門。
“少爺。”陳保镖伸出手,想要攙扶王澤。
“……不用,我自己能起來。”王澤避開陳保镖的手,像一灘爛泥般滑下了車。
他們認識五年了。
王澤想起自己這一生做過無數錯誤的選擇,而其中一件事就是讓母親知道了自己在學校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如果他能瞞好這件事,那麽他就不會是“少爺”,而眼前這個人也不會是“陳保镖”。
王澤不确定他接下來的選擇會不會也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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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讓護林員在車上等他,作為非親屬人員的護林員在沒有資格證明和介紹信的情況下是不能會見的。
王澤說:“半小時到一小時後我就會出來了。”
護林員點頭,然後陳保镖關上了車門。
王澤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腳步不穩地朝監獄走去。睡眠不足和剛才的短暫睡眠令他有種仍然置身于夢境中的錯覺。
不應該是這樣開始的,王澤想,如果不是護林員,他不會有勇氣走到來這裏,他應該跟護林員說些什麽,而不是讓他在車上等他。
還有小陳,他們明天起就不會再見面了。他本來曾經是自己最好的同齡朋友,因為那些可笑的原因變成現在的關系,而他還擺着一副難伺候的少爺架子去為難了他一番。如果他剛剛把握好機會跟小陳多說兩句話,或許他們在彼此的回憶中也會好看些許。
王澤渾渾噩噩地取了會見號,過了安檢,進入候見大廳。一切都非常整潔有序及現代化,以至于王澤甚至有種自己在銀行排隊辦業務的錯覺。
直到他看見了玻璃對面的那個人。
王澤首先想起的,是被剝下指甲時的痛楚。
他坐下,拿起電話聽筒:“舅舅。”
那個男人漫不經心地看了王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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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客啊。”男人說。
王澤在對方看不到的位置裏,偷偷地抓住了自己的手指。
“小舅舅”已經衰老了,比他那靠金錢滋補着的父母要幹枯不少,皺紋爬上了他的五官,過去的青春及不可一世隐沒在洗得發白的囚服下。王澤已經很難将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與他的“小舅舅”聯系上。
應該是“小舅舅”的男人繼續說道:“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王澤張開嘴,感覺自己幹裂的嘴唇接觸到空氣。
“我想知道——”
不對。
不該問。
“就是,”
可是已經來了。
作家已經死了,他再也無法得到答案。他是為了避免得不到另一個答案才來到這裏的,所以不得不問。
“——我是‘父親’的孩子嗎。”
王澤抓破了自己手背上的皮膚。
他瞬間後悔了。
“小舅舅”眼皮都沒擡一下,他說:“嗬。”
這個男人大概發出了嘲笑的聲音,但似乎他已經很久沒有展露過笑容了,僵硬的臉部肌肉令這句話變成了一聲嘆息:“你沒去自己驗DNA?”
王澤喉嚨發緊。
“小舅舅”擺正了一下坐姿:“廢話少說了,你不是我的種,就這樣,這就是答案,你可以滿足地回家去了。”
王澤沒有動彈。
“小舅舅”又發出了類似嗤笑的聲響,他冷酷地說:“如果你是我的種,那麽我就不會折騰你了,但盡管你是他的種,他也沒興趣在你身上浪費一分一毫的贖金。”
“小舅舅”站起身,離開座位:“不用替我向你媽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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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什麽都沒有變化。
他本來覺得應該會有變化的。第一次違抗母親的計劃,跑入深山進行從未想象過的生活,然後得到啓發,找到自己的新目标——
所以他去見了自己不敢見的人。那個曾經是他噩夢化身的男人卻已經老了,看上去與普通的農民工無任何區別。
他問了不敢問的問題。他得到了答案。
那應該不會迷惘才對吧。
對于“小舅舅”的離開,王澤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他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子,感覺自己将溺亡于後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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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接下來他應該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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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搖搖晃晃地走出了監獄,但沒有一個人将視線投于他身上。大家都很忙,有自己的職責,有自己的情緒,對一個陌生人難以産生些許的好奇。他曾經質疑過護林員的與世隔絕,但保持着平均線以上的社會關系的他,好像也沒能産生多少優越感。
對了,他還有錢。
在他父母還願意在他身上花錢的時候,他還有錢。
如果他踏踏實實地按着母親的安排,進修,工作,他也有機會有自己的錢。
錢可以令相看兩厭的兩人結合。
錢也令他有機會與護林員交心。
對了,他還有護林員。
他可以再跟他說說話,一起談作家的事情,兩個人一同試圖抓住那些溫暖又轉瞬即逝的美好回憶。然後,讓自己的明天看起來沒那麽漫無目标。
王澤回過神,大步朝停車場走去。他快速地拉開車門,想看到護林員感興趣的表情——
護林員臉朝下,躺在座椅下方,生死不明。
陳保镖坐在座椅上,他稍微解開了領帶,見王澤來了,便展露出一個真摯的笑容。
他抓住王澤的手,将他拉入懷中。
一樣硬物抵上了王澤的後頸。王澤甚至來不及呼喊,就因為電壓而肌肉痙攣,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