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壹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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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喜歡游戲。
游戲中一切的事物都可以用數字來表示,精神值,體力值,好感度,技能點,諸如此類,一目了然。
只要跟着任務指示去做,總有一天能完成任務,獲得任務獎勵。
而不是像現實一樣,即使花了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醒悟過來,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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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陪着作家做“事前準備”。
就像即将參加長途旅行的學生一樣,作家精神奕奕,在屋內走來走去,整理着自己的物件,散發着與往日完全不同的神采。
作家笑着說:“遺書是一定要寫的,不然警察誤會就不好了。”
護林員說:“嗯。”
作家說:“遺囑我事先找律師立好了……盡管我很想感謝你,但估計你是不會想要我的錢的。”
護林員說:“嗯。”
作家低頭摩挲着紙張:“我走了以後,你會遇到很多麻煩,可能會被警察騷擾一段時間,也許會有其他人找上門,打擾你的生活。”
不要說。
作家擡起頭:“但盡管如此,你還是願意幫我。”
求求你,只有這個,不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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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說:“只有你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在我的角度、替我着想的人。”
不。
我可是在放任你殺死自己。
你既是被害人也是加害者,但我只是一個幫兇。
我在殺死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類。
求求你,不要再強調這一點——
作家伸出手,指尖落在護林員的後脖上,像是在感受着他的脈搏:“謝謝你……無論如何。”
護林員聽到自己在說:“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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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因為疾病和缺乏鍛煉而皮包骨的身體藏在襯衫之後,仿佛重新變回了當初那個跌跌撞撞走到湖邊的普通人。他笑着說:“沒有任何遺憾了,而且,在最後,我完成了我畢生的傑作,真是太好了。”
護林員強顏歡笑:“變态殺人狂的故事?”
作家搖搖頭。
他将手插在褲袋裏,腳步輕盈地踩着草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他繞着護林員走了一圈,最後停在護林員面前。
作家伸出雙手,緊緊地擁抱了護林員。
“我的最高傑作,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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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正準備在天黑前回到山上。
他提着兩手的東西爬山,走得異常吃力,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恨不得就這樣把東西往路邊一扔,讓護林員明天巡山的時候自己撿回去。
“小少爺,占用一下您的時間啊。”
王澤警覺地轉過身。
從樹影後走出一個人,流裏流氣的模樣,仔細一看居然是當初在山腳底下,将王澤洗劫一空的其中一個小賊。
小賊大概是在上次被王澤的保镖打怕了,他見王澤皺起眉頭,連忙舉起手:“別急,咱不是來惹事的。就是見着您了,就順便來提個醒。”
王澤将手上的東西放下:“什麽事?”
小賊說:“上次跑山裏自殺的小妞,又往這裏來了。你知道咱幹這行活的,總不好去找條子,再說現在回村裏也來不及了,但護林員小哥晚上又不出屋,就想勞煩你跟他說一聲,好歹一條人命……”
小賊的話還沒說完,王澤已經拔腿往山上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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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林員比王澤更快地找到了那位再次尋死的女訪客。
女孩在看到護林員的瞬間就試圖躲藏起來,但顯而易見地失敗了,她只能竭盡全力地抱緊樹幹,似乎擔心護林員又像上次那般,用強硬到可怕的手段将她送走。
護林員沒有說話,他穿過灌木叢,一步步地靠近女孩,像獵豹打量着他的獵物。
女孩子的打扮和上次迥然不同。她的頭發胡亂地束起,身上穿着皺巴巴并且不合身的T恤,即使是光線微弱的傍晚時分,護林員也能在她素面朝天的臉上看到兩個明顯的黑眼圈。
跟那個精致打扮後堅持穿着高跟鞋走到湖邊的女孩,簡直是天淵之別。
護林員溫和地問:“你跟上次見面時差別好大,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女孩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死。”
護林員說:“這個我上次就知道了。”
女孩手上用力,指甲嵌入了樹皮中:“不……跟上次不一樣,我上次雖然也想死,但只是想報複他們,想讓他們知道我很痛苦,痛苦到想死,想讓他們住手,向我道歉,聽我說話……但、但是……”
女孩崩潰地哭了:“可是我回到家,沒有人提起我自殺的事情!一個人都沒有!所有人裝得跟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居然還問我想吃什麽菜!!為什麽啊!我都要去死了啊!他們為什麽還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
護林員走到女孩身邊,微微彎下身,一絲不錯地注視着女孩的表情。
護林員說:“你上次是為了賭氣而來,而這次,是為了你自己來的。”
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幾近尖叫:“如果根本沒有人看到我!那我一直以來的堅持到底是為了什麽!每天都那麽辛苦!每天都像只狗一樣活着!即使我掏心掏肺地努力!也不會有任何人看到我——!”
護林員溫和地說:“我看到你了。”
女孩停下了哭叫,抽泣着擡起頭看向護林員。
護林員說:“我能看到你,我能看到你的痛苦。如果說你上次還帶着對親友的期待,那麽,現在的你,只是想讓自己停下來,得到休息。”
女孩顫抖着嘴唇,眼神中出現些許希冀。
護林員壓低聲音,說道:“如果你是真心渴望離開,那麽,我不會阻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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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王澤覺得自己跑到心髒都快要炸裂了。
但他聽到護林員的話後,才真正明白到自己的心炸裂到底是什麽感覺。
護林員看見姍姍來遲的王澤,伸出手拍拍女孩的肩膀:“去吧,我替你攔住他。”
女孩遲疑了片刻,轉身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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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馬上想追過去,卻被護林員攔住了。
王澤喊道:“你讓開!”
護林員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怎麽了?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作家是怎麽死的嗎?現在可是謎底揭開的時候啊。”
王澤猛然伸出手抓住護林員的衣服,想将他推往一邊,卻發現護林員穩如磐石。
王澤說:“你在犯什麽傻啊!啊?!你以為你有這個權利做這種事情嗎?!”
護林員溫馴地仍由王澤揪住他的衣領:“是的,我覺得我有。這裏是我的山,我比任何人都擅長看穿他人的真心,如果有人需要一條解脫的道路,那麽就應該由我來引路,這是我的職責。”
王澤倒抽了一口氣:“那我呢?如果我也想去死,你也會在旁邊看着我咽氣,等着替我收屍嗎?!”
護林員對上王澤的視線,輕聲說道:
“你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跟随他而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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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澤舉起拳頭,重重地掄到護林員臉上。
王澤說:“混蛋東西!”
護林員沒有反抗,他就那樣站着,等待着王澤的拳頭再次落下。
王澤的聲音開始顫抖:“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護林員面無表情,視線落在腳邊的草叢上,看着自己的鼻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王澤握緊了拳頭,卻只是抵在護林員的臉頰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啊?!”
護林員扯了扯嘴角:“或許,是不知道的吧。”
“如果你知道,請你告訴我吧,在你們這些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眼中,我是在幫他脫離苦海,還是在殺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