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耀陽升起(8)
武國這邊因為雲英那邊遲遲沒有給出反應, 再加上其他人對于赭石的不信任,赭石終于見到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形。
暴/動是在夜裏發生的,他夜裏沒有睡,坐在庭院裏, 想着如今的處境, 隐隐聽到了吵鬧的人聲, 一些人聚集在一起,拿着火把, 闖到了街道上。
這絕對不是民衆自發的行為,他當時想, 絕對是被人慫恿, 那是誰呢?
他腦海裏面想着一個又一個人,是他嗎?還是他嗎?又或是……他?
赭石最親近的侍從急急忙忙的四處找他:“公子,外面聚集了很多人, 我們應該怎麽辦啊?”
赭石說:“你看今天, 天上的星星多麽亮啊。”
侍從說:“這個時候了, 還看什麽星星, 公子我們逃吧?”
赭石說:“在等等。”
“等什麽啊公子,那些人一看就來者不善,留下來會死人的。”
赭石想, 我也不知道在等什麽,我只是覺得那個謠言中能夠為百姓更改律法的大雍太子殿下,不像是一個壞人。
可是我也不明白我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天真的想法。
但我就是想等, 等一個結果,一個可能讓我失望的結果,一個可能讓我身死的結果。
侍從着急的拖拽着他:“公子,你不要在瘋了, 外面的那些人才不會像奴這樣在乎公子的性命,我們去哪裏不是去,早就叫你走了,非說那三皇子害你當不成官,所以你也要害他當不成皇上。”
“奴就看着公子你一步一步的走到現在這一步,咱們別鬧了好嗎,這一次聽奴的,咱們逃吧,随便往一處,武國待不下去了,就去新國,新國不去,就去那更遠的,什麽番國,再不成,還有那遼闊無際的大草原,我們回去,回到部落裏去。”
“胡鬧!”赭石大聲斥責:“不是早就說不要再提起那往事?我們是漢人,是武國人,死也要死在武國!”
“公子……”侍從咬了咬牙,忽然擡起手:“既然公子不聽奴的,那奴也只好……”
“你敢!”赭石瞪大眼睛。
“轟隆——”一聲難以想象的巨響,讓侍從劈歪了方向,原本是要劈中赭石的後頸,卻砸到了他的肩膀上,當即就讓赭石痛呼一聲。
侍從慌慌忙忙的:“公子沒事吧。”
赭石問:“怎麽回事?打雷了?”
侍從也是吓得不輕:“不像是打雷啊……”
“轟隆——”又一聲巨響,伴随着火光落到了武國王城的城牆之下。
雲英拿着穆元詠分配下來的那望遠鏡在那瞎搗鼓:“怎麽樣?沒砸到人吧?”
那發射炮彈的人是岑子石的學徒之一,是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是挺活潑的一孩子,他說:“将軍放心,我是受過嚴格訓練的。”
雲英哦了一聲,又拿着望遠鏡轉了半天,驚喜道:“看,看到了,唉喲,看得真清楚啊,差一點就砸到牆了,還好,這樣也夠吓住他們了。”
接着雲英大手一揮:“現在,開始吹哨。”
一聲悠長的口哨聲,代表着進攻的信號,原本圍住赭石府邸的人們開始驚慌失措起來。
“不好!大雍進攻了!”
“快逃啊!”
一些人開始匆匆忙忙的收拾行禮,原本在城牆上鎮守的士兵将士紛紛都被吓得面色蒼白,提不起士氣。
“鎮守城門!”一個領頭的将軍喊,試圖提起士氣。
他下面的就說:“将軍,鎮不住啊!”
“撤吧,撤吧,那大窟窿看到沒有,真要砸到我們身上,拿什麽攔,拿什麽打?”
雲英這邊拍了拍那學徒的肩膀:“這一次,就給我把城門轟開。”
學徒拍胸脯:“放心吧,将軍。”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随着城門被轟開後,這下子先前那領頭的将軍也不喊什麽鎮守城門的話了,他拿着手絹擦掉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勉強鎮定的說完一句:“撤,都撤,全部撤退!”
“将軍,往哪裏撤?”
那将軍說:“往內城撤,快!”
雲英現在已經很會使這望遠鏡了,看到城牆上站着的人,匆匆忙忙的離開,就說:“這就吓跑了,不下來和我鬥了兩三回合?這些人真不頂用,就算不拿炮,我也打得過。”
他旁邊的人是吳肖肖,他要親眼記錄這場戰事,然後通過情報部的網絡,把它散步到全世界,他說:“殿下另外有安排,再說……”他笑了笑:“打/炮的感覺爽不爽?”
雲英哈哈哈笑了起來,接着道:“爽是爽,就是太短了點。”
“目前就這個能使的,省着點用啦。”
“殿下說以後這玩意兒要量産,給軍隊都布置上,是真的還是假的?”
“殿下說得怎麽可能是假?”
于是雲英就嘿嘿嘿的傻笑起來:“那我能要那小子嗎?”他說着指了指那個擦炮筒的學徒:“看着機靈,又能使,我喜歡。”
“你倒是想得美,人家是岑師傅的愛徒,自己準備個人跟着人家學不就得了。”吳肖肖沒好氣道。
“說得也是。”雲英摸了摸後腦勺,悻悻道,接着又朝下屬揮了揮手,軍哨再次吹響,雲英的前鋒部隊已經出發。
——
此時,赭石府邸,他的侍從雙手緊緊的保住赭石的腿:“公子,你瘋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要出去,找死都不是這麽找的,咱們老老實實的活着不好嗎?”
赭石實在敵不過自家侍從的力氣,氣急敗壞道:“松開,你給我松開。”
“我不松,聽聽你剛剛說得什麽話,什麽叫做我終于等來了,一副興奮得要死的樣子,每到這時候,你就會想要搞事,奴堅決不松。”
赭石拿他沒辦法,輕言細語道:“笑笑啊,你松開,你家公子這一次絕對不是去找死,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你明白嗎?你聽到那響聲沒有,你聽到那外面的人在說什麽,說那大雍拿來一個會嗷嗷狂叫的怪物,它巨大無比,能爆出火光,砸出難以想象的大坑,你說你想到了什麽?”
赭石說:“我真的沒想到,沒想到,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打算利用這個東西,而且他不僅是利用,他還做出來了,用在了這裏,什麽武國,什麽宰輔,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嗎?你從小跟我,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可是公子,你想法是好的,你也要人家願意啊,你這樣上趕着送上去,有什麽用?”
“不,你不懂,我一直都知道,我早就注意到了,雖然我說不上來,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告訴我,那個人一定能夠完成我的設想——依靠那些黑色的藥粉,飛上天去,去看看天上到底有什麽!”
“公子你從小就癡迷那煉丹之術,甚至因此改名赭石,師從大家,流連各國,增加歷練,可你怎麽還有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你聽,那轟隆的聲音,那不正是我弄出來的黑色藥粉嗎?你還記得那天産生的火光?我甚至因此差點炸斷了一只手指,我現在還留着這舊傷。”
“不,你永遠不懂,你不懂我們這樣的人,身來孤獨,有着其他人無法理解的一切奇妙的想法,但是那又如何,我也不在乎你懂不懂,如今你的公子終于等待到了,誰也攔不住我,你也攔不住我,笑笑,松手!我再說最後一次!”
“奴不松,公子要是真要這麽做,那就殺了奴,從奴的身體上踏過去,否則奴不松,死也不松,奴看着你長大,不想你去送死。”侍從死死的抓住。
赭石站在原地,大聲呼喊:“外面的人!!給我聽好了!想要活命嗎?那就聽我的!我有辦法!!”
侍從猛地擡起頭:“公子你——”
“我出不去,難道別人就進不來嗎,笑笑,你公子從來不是一個甘願逃跑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将來也不是,我就要站在這裏,等着他們八大轎的來擡我出去!”
侍從猛地松開手,他淚流滿面,聲音梗咽:“公子你這是做什麽,活着不好嗎?非要趟這混事,混這爛水,他們生死,跟公子何幹,公子又不是不知他們是在利用你。真到了沒用的時候,是死是活,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赭石說:“我又何嘗不是利用他們。”
“公子你真的打算把武國賣出去?”
“那又何嘗不可,武國存亡,與我何幹,我游歷各國,許我宰輔之位的又不是這一個,我只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我最初的那一個目的,我就是想要做到,想要達到前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做到前人做不到的事情。”
——
“赭石啊——”那人的話還在耳邊:“你有什麽目标嗎?”
“赭石想要達到前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做到前人做不到的事情。”年輕的他說。
“這目标是不是太偉大了。”
“只有這樣的目标才配得上我,配得上你,配得上我們太行山的名聲,也配得上你苦尚旬的徒弟。”
——
在混亂的人群裏,幾個人臨時改變的想法,他們從暗處現身,面對着還合着的門扉,揚聲道:“不知赭石公子的辦法是……”
赭石整理好自己的衣袍,一點一點的把褶皺都順幹淨,他随着他現在唯一陪在他身邊的侍從笑笑,推開合上的門扉,朗聲笑道:“赭石所言,從不有假,我說有辦法,自然有辦法,如今大雍已然兵臨城下……”
有人打斷他的話:“不是咧,都已經攻破城門了。”
還有人不知道,驚聲問:“什麽時候。”
“第二聲轟隆的時候。”
赭石臉上的笑容卻漸深:“不知可有傷亡?”
“這倒是沒有見,應該很是慘烈吧。”最先發聲的那人道。
“沒有見,你又怎知道慘烈?”赭石道:“胡言亂語,傳送謠言,要是在軍中,你可知為何罪?”
他說着,朝着先前站出來的幾人請示:“各位都是朝中棟梁,吳尚書,你說,此人該不該斬?”
被叫出名字的吳尚書有些猶豫:“這……”
“該不該斬!”
“赭石你……”吳尚書身旁的另一人有些不滿的發聲道。
“笑笑!”赭石忽然極為嚴厲的喊着笑笑的名字。
“笑笑在!”他身後的侍從立刻就站出來。
“給我斬了此人!”他朝着那先前說慘烈的人指去:“大家都不知道城門被破的事,獨獨此人一眼就道出,不是敵人的奸細,就是我軍的逃兵,該殺!”
說話的那人哪裏知道橫受此災,連忙求饒道:“我不是啊,我真的冤枉,我就是……我就是……我是聽別人說的,對!我是聽別人說的!”
“哪裏來的別人!笑笑動手!”
随着赭石的命令,他身後的侍從一個讓人完全看不清身影的健步,接着刀光一閃,那先前還在哭嚎的人立刻就失了聲息,人頭落地!
前後不過幾個眨眼的時間,這赭石公子的身後竟藏着這樣一個難得的高手!
當下,在場的幾人眼皮就一跳,他們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有人厲聲道:“赭石,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當街殘害無辜百姓?!”
“無辜百姓都躲在自己的屋子裏面,此時出來喊叫傳送謠言的,要麽是有心人指示,要麽就是奸細,無辜不無辜,我來判定,笑笑,搜他的身!”赭石指着那具無頭屍體,接着回頭對着其他人:“現在,我想我們應該能夠好好說話了。”
侍從笑笑,從屍體搜出來軍中的令牌:“公子,這人是個中尉,叫王甘。”
“哼,逃兵竟然已經到了此處。”赭石看向面前的人:“各位還有心思在這裏跟赭石鬥法?不趕緊回去收拾家當,速速逃離是正經?”
“你!赭石,休要辱某!”脾氣爆裂的一人恨不得跳上前,被他身邊的人急忙拉住。
“我不辱你,是你自取其辱!”赭石一揮衣袖:“都到這個時候了,各位也就不必跟赭石賣關子了,就當三皇子當時那般,諸位願不願意再陪赭石演一場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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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英玩着望遠鏡,玩得不亦樂乎,他們這次夜間行動,其實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可夜間還亮着燈火的城牆實在是個再明顯不過的靶子,于是雲英心癢難賴,就試了試炮。
效果顯著。
此刻,他已經入城,城門內來不及逃竄的百姓,緊緊關住房門,躲在裏面瑟瑟發抖,可是來犯的士兵卻個個遵守紀律,沒有一個來敲他們的房門。
這次随雲英入城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軍規嚴格,沒人敢犯,雲英練兵還是有一手,應翰手上的那些也還不錯,此時随着雲英一起進城,剩下的就繼續駐紮在城外,武國其他地方已經選擇了投降,但是穆元詠并沒有立刻就招安,他的意思是還是不要太招搖,先低調一點。
其實這樣做也沒有什麽區別,放了那些願意投降的官員回去,給他們另外指派了一名大雍這邊的人,監督他們進行城內改制,重新規劃城內勢力,其中不免要按壓一部分勢力,也不是沒有反抗,但是說實話,反抗的那些人,就連雲英都覺得實在是太少了些,大部分的人,自持武力,武力也比不上,人力又不衆,骨頭軟得難以置信。
穆元詠很少再關注武國這邊的消息了,雲英出發之前,他跟雲英說了一下自己對于武國的一些看法。
他說:“我們不應該以大雍的目光,以我們的目光,來看武國,我們應該用武國人自己的目光來看它,它建國年限不長,民衆對于國家的聯系并不如何緊密,先武王還算是一個有才有膽有謀得人,奈何此時對外精明,對內糊塗,最後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從此以後武國王室就一直很亂,子殺父,侄殺叔,兄殺弟,這種已然常見,這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後果,對于這樣制度的國家,所有人的權利都聚集在一個家庭的手上,這一個家庭當中的話語權就争得格外的血腥,一些沒有站隊的大臣被殺,一些無辜的人被牽連,随着這樣的人越來越多,當官的不再當官,臣不臣,君不君,國,則将不國,所以百姓當中,有識之士對于國家失望透頂,懵懂的也做不出什麽事,所以我們真的拿下這個國家,就要從根本上,徹底的祛除這個叫做武侯氏的毒瘤。“
“殿下的意思是?”雲英不敢置信的出聲道。
“是,我的意思是,其他人可活,武侯王室必須全部殲滅,否則只會不斷的複辟不斷地複辟,煩不甚煩。”
“那跟赭石公子還有談的必要嗎?他明顯不願意三皇子,屬意的是皇孫,這……這,他肯定是不可能與我們合作吧。”雲英覺得有些棘手了,其實他對于赭石這個人的看法還是不錯的,總覺得有點可惜。
穆元詠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畢竟不是很了解這個人,你先不要回複他,等他做最後的選擇吧,改革制度這條路走下去,鋪滿鮮花的同時也灑滿了鮮血,以後武國的事情,我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關注,後續的事項,你将全權做主,這陣子你一直做得不錯,我相信你能夠做得更好,武國後面該怎樣發展,走向怎樣的道路,武國的百姓,包括那片領土,這份責任,現在就要擔在你的身上了。”
雲英瞪大眼睛:“殿下你?”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你站在我這個位置就明白,我不能事事躬親,相對于我現在要做的這件事,武國的事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了,所以需要你們更加強大起來,要站起來,不要再跪在我面前了,我現在需要的不再是跪着,事事都要我判斷做決定的臣子了,我需要能夠獨立,能夠為我扛起一部分責任和重負的臣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穆元詠看向雲英。
那目光沉重的就像是一座大山。
他從收到太後旨意,第一次見到這位太子起,到如今,他已經變得太多,從最開始的年輕稚嫩,到逐漸成熟,最後讓人佩服,敬佩,再到現在的,打心底裏的臣服。
他已經很少聽到再有人背後議論太子殿下如何年輕,手段如何老練。
他們說的永遠都是,殿下能不能告訴我們,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麽,到如今,我們已經做了這麽多,可是殿下眼裏的沉重卻沒有消下去一點點。
他已經足夠優秀,也足夠的強大了,他是我們所有人都欣心盼望的君主,他會帶着大雍走向一個無比強大的未來,這樣的人,哪怕是挨着他,什麽酬勞都不要,都已然滿足至極。
可是他們卻只看到太子眼底的隐憂,和那暗藏的急迫感,以至于停不下來,只能不斷的滾動,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被太子輕而易舉的信手拈來,接着扔進這個已然越滾越大的大雪球裏面,他到底要造成怎樣的風暴,才肯罷休。
誠然,對于那個未來,那個被太子引導的未來,他們一面心生期待,一面又隐隐懼怕,那是對完全未知的,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的懼怕。
這樣的心情,他們沒辦法說出口,只能暗藏在心底。
這一次太子親口對他說,希望他站起來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讓他覺得沉重的同時,也有一種異樣的欣喜,那種願意為此肝腦塗地,為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奉獻所有一切的欣喜。
他不管這将是一條什麽樣的道路。
他只知道,這絕對是一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路,是沒人踏上去過,也未曾有這種想法的路。
他先是覺得窒息,難以呼吸,不由得張開口喘息,接着就是興奮,是沒辦法解釋的興奮,是即将要完成一件重要事情的興奮感,是男人最深層次的,從骨子裏面蔓延出來的興奮感。
他沒有跪下來,他擡頭挺胸,站在太子面前,目光直視着他,直視着這個年齡比他小上一輪,但卻讓他打心眼裏,從骨子裏面佩服的人。
他說:“雲英比不付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