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耀陽升起(6)
穆元詠昨夜淩晨才睡, 因為睡不着,又起來處理了一陣公事,他又在公雞打鳴的第一聲起來,張亮早早就候在一旁, 一邊把今天他要做的事情擺放在他的案首上, 一邊說:“殿下昨夜睡得晚, 今天不必起這麽早吧?”
穆元詠說:“我軍昨夜出發了?”
張亮說:“嗯,已經出發了, 這會兒應該跟武國那邊有過接觸了。”此地離武國不願,前軍快的話, 連夜可以趕到武國邊界的村莊內。
穆元詠說:“武國那邊有什麽反應。”
張亮說:“昨夜康盧那邊收到傳書, 那個叫赭石的不知道又想出什麽着,說要親自見三皇子一面,要三皇子和他二人單獨一會, 說得神乎其神的, 沒想到那三皇子竟然還應了。”
“哦?”
“也不知道那人是怎樣, 被赭石騙了一次又一次還沒學個乖, 竟然又這麽簡單的上鈎了,實在是讓人沒得話講,總而言之, 本來是準備出兵的,因為這事又停下來,但是他們停下來也沒有用, 雲英将軍已經快馬加鞭的趕過去了……”
他一邊說這,一邊伺候穆元詠洗漱:“殿下,你說,咱們這次打贏了, 後面再怎麽弄?”
“你就知道能打贏,要是打輸了呢?”
張亮說:“這武國如今被三皇子這麽一通亂攪合,所有不站在三皇子這邊的武将都被他幹掉了,正是空虛的時候,拿什麽跟我們鬥?”
“說不定,戰場上什麽都說不定,你比我見過的戰場還多一些,怎麽就這麽輕率的做決定了?”穆元詠擦完臉,把毛巾扔在晾衣杆上,他說着打了呵欠,揉了揉眼睛:“戰場上那邊的軍報第一時間送過來,吳秀壽那邊今天又有什麽文書?”
“哦,都在這裏了,殿下,我看好像這一次多了一些。”
穆元詠拿在手裏翻了翻,笑道:“是多了不少,這小子,把隔壁的那個城也拿下來了,看來我這太子的名頭還很好用。”他一邊說這一邊批了吳秀壽遞過來的請職文帖,“不過這個官員調動,又不是非常時期,還是得太後那邊過問一下,要是能把太後那邊的鳳印給要過來就好了,可以省下不少事。”
他說着,想起了什麽:“這樣,我寫一封信,你着人把這信寄往京城,安排個信得過的,讓他親自遞交給太後的手上。”
張亮點頭記下。
“還有一些——對了,作坊那邊弄得怎麽樣了,多久能完工?”穆元詠一邊寫信,一邊分心還朝張亮過問這件事。
“快就這兩日了,只是工具還是需要一些時間。”
“盡快,沒有,就從其他的地方借一點,或是花錢買,買不下來,就必須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後面能安撫的就盡量安撫,現在是特殊時期,但也不要弄得太過分了。”
“好,我這邊會安排。”
“嗯……”穆元詠沉默了一會兒,把信交到張亮手上去,就開始繼續翻吳秀壽寄過來的文書,結果才看了沒一會兒,就有些困倦了,他又說:“張亮——”
張亮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趕過來:“殿下!臣在。”
“叫廚房做點醒神的湯來,我昨晚沒睡好。”
張亮說:“廚房已經在做了,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我這邊再去催一下。”
“嗯。”穆元詠點了點頭:“給我泡杯茶吧。”
“好咧。”
——
匆忙的上午就這麽過去,等穆元詠剛伸完一個懶腰,問張亮幾時的時候,張亮回道:“午時了,殿下。”
“時間過得真快,我感覺自己才剛起一會兒,中午的飯你讓廚房先緩緩,我出去一趟。”穆元詠把已經處理好的工作交給張亮:“這一批你盡快給吳秀壽寄過去,還有,再叫人給人安排馬車,我去趟作坊那裏。”
“吳肖肖要是來找我,你就讓他在這裏等我。”
張亮愣了愣:“殿下,不讓屬下陪同一起。”
穆元詠說:“不用了,你幫我守着消息,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
他打算去見見昨晚的岑子石,岑子石昨天的表現讓他很受觸動,他從來沒有那一刻,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期所許,是能夠得到認同的。
他坐上馬車,駕車的是随身的侍衛,外面是行走的百姓,這會兒正是趕集的日子,街上面很熱鬧,隔壁茶館傳來小二清亮的嗓音:“聽說昨夜好幾個将軍都出府了,也不知道幹什麽去?”
“是不是要打戰了?”
“不可能啊,江波的人頭還挂在他門口呢,太子殿下這般雷厲風行,他們不可能想不開要跟太子對着幹啊。”
穆元詠靠在窗前聽到這裏,微微笑了笑,駕車的侍衛就說:“殿下,要不要放慢速度。”
穆元詠搖頭:“不用,快一點趕過去吧。”
雖然聽百姓議論自己很是有趣,但是正事還是更要緊一些。
等他來到自己着人建設的作坊外,已經聚攏了一些做小買賣的商家,穆元詠看到一家賣冰糖水的,還讓人買來兩碗,另一碗就遞到了岑子石的手上。
岑子石說:“殿下客氣了,過來還帶吃的。”他一邊說着,一邊不客氣的喝完:“這味道是附近的吧,我昨晚剛喝了一碗,爽快。”
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說:“殿下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穆元詠說:“順變來看看,他們說這兩天就能成了,你怎麽樣,還适應嗎?”
岑子石笑了笑:“我能有什麽不适應的,難得殿下今天過來,給你看看,我昨晚一夜沒誰,殿下你這邊準備的東西已經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了,我今天試了試,用的是你的那套配方,石英石,還加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你看看……”他說着帶着穆元詠來到火爐前:“多漂亮啊。”
那因為溫度太高而融化的液體。
穆元詠一眼就認出來了,他笑了笑:“你比我想象的更快一些。”
岑子石說:“真的是不能再忍耐到明天,連夜就試了試,不過感覺還有一些不太完善的地方,也許是我步驟有問題,等下周,殿下你就能看到更漂亮的晶體了,殿下你想要什麽形狀的?”
穆元詠笑了笑,拍了拍岑子石的肩膀:“不着急,今晚你就能得到圖紙了,事情是幹不完的,對了,今晚你抽出時間來找我,我給你補一下這方面的課。”
岑子石興奮道:“好,可這會不會太打擾殿下了?”
“打擾了也沒辦法,這樣你能更快出效果,所以也是值得的。”穆元詠說:“還缺什麽,趁現在趕緊說,我着人給你弄來,你這些年應該不僅僅只是弄出個玻璃吧,既然你後來自己開了作坊,又弄了些什麽東西,藏着掖着的,不讓人看見?”
岑子石說:“殿下,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不成,什麽都瞞不過你,好,今晚我去見你的時候,都給你帶上看看,也許你有更好的見解。”
穆元詠搖頭失笑:“你啊,行吧,那你不要忘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那冰糖水的錢就從你工錢裏面扣。”
岑子石當即就愣住了。
穆元詠失聲大笑:“逗你玩的。”
他朝他揮了揮手,再次登上馬車,臨上車前,對侍衛說:“跟那做冰糖水的講,讓他多做一些,給在作坊的工人,一人送去一碗,這大熱天的,确實解暑。”
侍衛應是,匆匆離去,穆元詠連忙把他喊住:“等等,把錢拿上,小本生意,不容易,多給一些,讓他在這裏弄個鋪子,長長久久的做下去。也好過露天露地的,不方便。”
侍衛連忙告罪。
穆元詠沒有在原地等待,很快就趕回了軍馬大元帥的府邸,他從後門進去,剛好撞見吳肖肖,兩人一愣,接着吳肖肖就嚎上了:“殿下,你怎麽到處跑,找你人都找不上。”
炸得穆元詠腦袋疼,他揉了揉眉心道:“行了行,到底什麽事兒,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而且張亮不是在,他現在在我身邊做事,你告訴他跟告訴我有什麽區別。”
吳肖肖就說:“大事!這回真的是件大事!”
“什麽大事!?”穆元詠一邊說一邊往裏面走:“好好講,別一驚一乍的,否則就讓你在基層練練,好歹現在也給我領了一個部門,能不能有點出息。”
吳肖肖被他訓得脖子一縮:“武國那邊就等着勝利的軍報了,這裏是另一件事,殿下,你知道大雍邊關鎮的是哪裏吧,是草原深處的胡蠻,當年胡蠻入侵,捋走我大雍無數百姓,燒毀不少莊稼,讓大雍國力後退十年,這一次,這一次……”他深吸一口氣:“聽說那胡蠻即将卷土重來……”
穆元詠微微皺了皺眉頭:“哪裏來的消息,消息靠譜嗎?”
吳肖肖說:“兄弟送過來的,這個兄弟目前做得事走商,居無定所,貨在哪裏,人就在哪裏,這一次走得深了一點,從胡人那邊聽過來的,聽說他差點就要回不來了,虧損了一大批貨物,那些胡蠻子個個身高八丈,天生的士兵,當面胡蠻騎兵讓各國聞風喪膽,胡蠻一出,無人争鋒,後來還是那叫大汗的命不好死得早,否則早就被這胡蠻一統天下了,如今這胡蠻本來一直蟄伏在草原深處養他的牛羊,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突然就又興起……”
吳肖肖咽了咽口水,眉頭鎖得死緊:“如果胡蠻當真再像當年一般,殿下,我們應該怎麽辦?”
穆元詠從鼻子裏面哼笑一聲:“怎麽辦,涼拌。”
他這樣說,是諷刺吳肖肖這慌張的樣子:“一個胡蠻,就讓你驚慌失措,那讓你遇上更強大的敵人,你是不是就已經自己被自己吓死了?不戰就認敗,乃是大忌!”
他又強調了一遍:“是大忌!”
吳肖肖說:“還有更可怕的敵人?”
穆元詠說:“當然,但是這些敵人都沒有你內心的敵人來得更可怕,那就是你自己給自己所下的限制,吳肖肖,你又怎麽會覺得歷史一定就會重演,是我做得不夠好,還是你的情報幹擾到你,讓你覺得你一點勝算都沒有?”
吳肖肖愣住。
穆元詠說:“你掌握情報,我這裏的事,你應該是了解得最清楚的。”
“可是……殿下,您做得那些,都是一些民生……”
“我不是也在研制武器?”
“但是,但是……”吳肖肖沒敢說出口,那些炮仗玩意兒聽着響,能有什麽殺傷力嗎?還不如真刀真槍,至少還能戳死人。
穆元詠嘆了一口氣:“算了,這也不怪你,你就先等着武國這場戰事的結束吧,幸好你不是排兵打仗的,指望你,估計大家早就完蛋了。”
吳肖肖委屈巴巴的,沒敢吱聲。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道:“那胡蠻子……就不管了嗎?”
穆元詠說:“一步一步來吧,武國戰事結束了,就能判斷新武器的威力了,接着就是抓緊時間改良,然後出新品,那胡蠻子聚集起來也需要一段時間,他們就是說得快,但是動起來卻慢,等他們真正動起來的時候,也許會發現,四周已經沒有了他們的生存之地——這大雍,這整個世界,都将會與他們為敵。”
當電力出現,當蒸汽時代提前到來,他的工具也會越來越多樣化和豐富。
到時候所有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卷入時代的浪潮中,如同他曾經見證過的歷史一般,如同他和孔稷熬夜補看的視頻一般。
只希望它快點到來。
下午的時候,穆元詠會抽出一點時間來校場鍛煉一下武藝,他正值年青,風華正茂,哪怕再是繁忙也不會廢寝忘食,該吃就吃,該睡就當睡,白日也會偶有運動,保持自己一個健康的狀态。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哪怕是片刻不得休息,也不能讓自己的身體被目前的工作給拖垮,他必須把它打造得更加堅韌,來應對未來的一切。
一套拳法打完後,他出了一身的汗,飛鴿傳來孔稷的信,他叫人準備浴桶,然後接過信打開來看,孔稷彙報了一下他目前的進度,他說燧石槍還是研發,但是他弄出來的鐘表,想來你如今應該會需要這個,所以就先給你寄過來一件,平日裏記得按時吃飯睡覺,不要再熬夜,我昨晚看了你寫得信,明白你心中憂思顧慮的一切,你不必多想,也萬萬不要再去想如果你做了另一個選擇會怎樣,不管上輩子是怎樣,是如何,你就當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我們如今應該翻篇了,與其去想一些陳舊的,腐爛的,我們不如展望未來,想着以後的世界我們應該要怎麽生活。
我突然就想養一只鳥,也不要多名貴,簡單一點,每天看着它叽叽喳喳的叫着,也會覺得生活不會那麽安靜。
就像你想我一樣,我也很是想你,我從來沒有一天像如今這樣跟你分開過,我的腦海裏面,我的眼睛裏面,全都是你,我吃飯的時候想,要是沒人催你,你是不是會忘記吃飯,我睡覺得時候想,你這會兒睡了嗎,還是又在繁忙的工作?
我白日就想你有沒有照顧好自己,我晚上就想,你有沒有這般想我。
我總是想,想得發疼,想得難受,後來又想你不會這麽願意我為你難過,所以我就盡量讓自己開心起來,工作不順利也要開心起來,總有一天,我們都能成功。
我堅信。
愛你的孔稷。
穆元詠把信對折起來,他們的信大多用的是現在學習的大白話,簡單明了,他打算後面教育推廣起來,就全用大白話,方便掌握。
孔稷做出來的鐘表也被人遞到他的手上,這是那種很簡陋的表盤,連外表的裝飾都沒有,只有機械發出的克噠克噠聲,他輕輕的磨砂着金屬給他帶來的特別觸感,忽然就覺得心裏面平靜又安寧,他讓作坊用新弄出來的玻璃給這表盤保護起來,鏡面被打磨得很光滑,連那克噠聲也是如此的悅耳動聽,他用繩子把這鐘表穿起來,挂在脖子上,然後又提筆朝孔稷寫了一封信,說一說進來的一些瑣碎小事,比如作坊旁的那家冷糖水格外的祛暑,想要與你一起品嘗,比如邊關的風似乎格外的幹燥,今天臉上好像起了皮子,準備找郎中看看,手裏要做的事情很多,但也不能太急躁,他說一切都會變好的。
就像是總會盛開的鮮花,他說到時候就在這邊關裏栽種各種各樣的花朵,因為這邊關顏色常年累月的單一,總讓人看得沉悶。
他還說,要是養鳥的話,建議養一只八哥,好好教它說話,也不用說太複雜的,閑暇時間調解一下心情,我最近會去花鳥市場轉轉,要是遇到合适的就叫人給你送去,我覺得自己調教起來是最有意思的,所以不會提前教它東西。
這封信沒有昨夜的那麽着急,他放在案首前,壓了兩天才抽空送了過去,送信的鴿子飛向遠方,讓他心裏面有點小小的緊張,要是有路人貪吃截下了鴿子,宰了取肉吃,看到了他寫的那封信該怎麽辦?
這樣的愁讓他心裏面開始暢想未來便捷的通訊設備,可是要走到那一步,前面還要有太多的路要走了。
這樣的想法最終還是被他壓在了日程後面。
不要急。
他對自己說。
你期望的一切都會到來的。
所以,放慢一點,放緩一些,平靜下來。
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進一口邊關的幹燥空氣,張亮給他送來從郎中那裏調制過來的藥膏:“殿下,這是剛制好的,塗了這個你就不會掉皮子了。”
穆元詠接了過來:“雲英那邊有消息了嗎?”
張亮正要說起這事:“殿下,雲英将軍已經回來了!”
穆元詠拿藥膏的手猛地一緊:“什麽?什麽時候?”
“剛剛得到的消息,晚上應該就能到了,殿下,您先別急,具體的情況,等雲英将軍回來,自然會與您說清楚的,這裏有另一件事,朝廷那邊開始出現了彈劾吳秀壽他們的折子,被太後壓了下來,如今還在吵吵嚷嚷,太後過來手谕,您要過目嗎?”
“說得什麽?”穆元詠揭開藥膏盒子,一邊拿手沾了一點往臉上抹去。
“太後說,這是您折騰出來的,她不負責替你弄這個爛攤子,免得還壞了您的計劃,既然您敢這麽做,那麽必是知道要如何收尾吧……”張亮有些小心翼翼的道。
穆元詠微微皺了皺眉,等他把臉上和手臂上的幹燥地方都塗上藥膏後,拿着岑子石那邊心做出來的鏡子左右瞅了瞅,方滿意的給藥膏蓋上,接過張亮遞過來的手絹,擦掉手指上殘餘的藥膏,才慢慢道:“還不到時候,等武國被我們拿下來,那些人就會被轉移注意力了。”
張亮就沒有再說下去。
穆元詠又說:“吵得很嚴重嗎?吳秀壽那邊怎麽沒有說起這件事。”
“吳處長的意思是,殿下這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們那些人的口水官司也就在朝廷上面多幾句口舌,影響不了他的工作,就沒有說。”
“他是對的。”穆元詠說:“現在這些确實是妨礙不到他什麽,因為他背後站着的是我,那些人只是想借此試探一下太後的意思,不敢明着對我幹,等後面太後的态度擺明了,他們就不會只是幾道折子了。”
他把手絹放下:“還是要勞煩太後老人家做一件事,你這樣,叫個人給太後老人家送去一樣禮物,就說提前祝她五十高壽。”
張亮一愣:“可是太後她壽辰還沒到啊……”
“今年不一樣,今年……”他啧了一聲,随便扯了個理由:“就說今年因為皇帝駕崩,事情繁多,太後她老人家感應天命,決定提前過壽,為大雍祈福,另外再說一句,這份禮物只是給她太後老人家的小小心意,真正的大禮還在後面。”
“大禮?什麽大禮?”
“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