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月花溫泉（六）
瘋掉的亡靈的腦子裏大概只回蕩着‘殺死她殺死她’的聲音了。
從唐硯心的指尖中，迅速長出十根三十厘米左右的骨刺，生生掰斷楓樹女鬼的一只手臂，這截長着樹枝的手就落進她懷裏。顧左就不能顧右，她整個人都被女鬼揮過來的另一只手臂扇得飛出去，感覺左腿斷掉了。
對方張大嘴，沖她咬來，這個巨洞能包住她的腦袋。
這是躲不掉的，腿斷掉不能跑。她已經想好了，腦袋被咬掉就迅速的往下擠，争取卡在女鬼的咽喉處。從裏面開始吃，能吃多少吃多少，邊吃邊長，未必沒有活路。
結果在巨嘴咬到她的那一刻……她感覺對方的牙齒已經接觸到脖頸處的皮膚，楓葉女鬼的動作卻忽然停住，身體開始崩潰，肉體分崩離析，一眨眼的功夫就徹底消散——沒有留下一點存在過的痕跡。
這就是規則的作用，唐硯心松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種很強的不适感，心底裏的某個角落，還有一絲絲的惋惜。這種死法，有點浪費糧食了。
亡靈吞噬的本能占據上風，一邊有着強烈的心理活動，一邊毫不猶豫的把鬼手使勁的往嘴裏塞。
“唐唐？”
唐硯心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鬼手已經被吃掉很大一部分，小孩子的嘴巴還是太小了，沒能吃完。又站不起來，無法躲開。讓她放棄到嘴邊的食物是不可能的，誰知道下一次進食的機會什麽時候才會到來。
吞噬同類可以變強，獲得能量可以讓她維持人類的身份不露餡，這是她絕對不妥協的部分。
唐硯心冷着臉，毫不猶豫的把嘴撕裂，将剩下的半截鬼手猛地塞進嘴裏，囫囵咀嚼幾下，吞咽進肚。實在咽不下去的部分，就包在嘴裏。樹枝全部折斷，放進腰包中。
從鬼手截斷出蔓延出的樹枝，其實也是女鬼身體的一部分，弄斷會有綠色的汁液流出來。一下子搞得紅紅綠綠的，唐硯心整個人看起來很狼狽。
等路尋一跑到她面前的時候，十根骨刺已經縮回去。她的一雙手就是白白嫩嫩，帶着嬰兒肥的，正常小女孩的手。
吳筠筠：“你不要四處跑……”
“你在胡說些什麽，明顯是女鬼将唐唐擄走的。她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并不會亂來。”
路尋一有點生氣，特別是看到唐硯心渾身都是傷，嘴旁撕裂的傷近乎毀容，而吳筠筠還在說風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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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筠筠：“可我明明看到……”
路尋一：“疼嗎？”
唐硯心：“疼”
疼是真的疼，這具身體會讓她擁有人類的疼痛感。
路尋一：“你忍着，馬上就會好的。”
然後他的雙手開始發光，變成透明的如翡翠一般的質地。黑暗中，他的手比昏黃的燈光更亮。
唐硯心沒反應過來，以至于沒有躲開。他牽着自己的時候，像有一股電流從手心走遍全身，如同雪地裏凍僵的人被淋上一桶冰水，再往唯一有點熱氣的嘴裏塞冰塊，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透心涼。
唐硯心立刻攤在地上了，時刻叫嚣的執念都消停了。從進入領域開始，就想要沖某個方向拜下去的亡靈本能，也消失了。每一個進入領域的亡靈，都要對領主表示臣服。她的天賦能力能夠騙過領主，卻騙不了她自己——敬畏暫時的離她而去。
這一瞬間，她佛了，像是廢小孩一樣軟軟的躺在地上。
路尋一很慌：“怎麽回事，為什麽我的技能不起作用？”
吳筠筠：“這是什麽技能？”
路尋一：“天賦，治療術。”
唐硯心：不如把這個BUFF叫‘冷靜光環’？
吳筠筠沉默，這個‘治療術’不僅沒用，傷一點沒好，唐硯心的狀況好像更差了。
路尋一也不能理解這個情況，他治療過的人類很多，沒有一個像唐硯心的反應這麽古怪。
大概是唐硯心的情況太慘，連吳筠筠都有點看不下去，自告奮勇的為她包紮傷口。還處于佛系狀态的唐硯心，完全不想動，任她包紮。
路尋一将唐硯心抱出樹叢的時候，毫無預兆的下雨了。
路尋一的反應就是脫下外套将唐硯心包起來，往唯一可以避雨的涼亭跑。雖然大家手裏的楓葉就已經枯萎，但濕身這件事還是讓人害怕——畢竟這是已知的死亡條件。
唐硯心：“我要去拱橋，裏面藏着真正的照片。”
路尋一：“等雨停再去，拱橋很堅固。如果照片真的在裏面，沒工具很難砸開它。”
佛系唐硯心：好像也行！
唐硯心在這種颠簸中，漸漸的閉上眼睛，進入睡眠狀态。亡靈的睡眠，其實是一種自我修複。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旁邊只有路尋一。他正看着自己，眼中帶着疑惑。
“你身上的擦傷都愈合了，這是我治療術的作用嗎？”
路尋一沒有遇到過比唐硯心更怪的人，治療術在她身上，還出現了功效延遲。
唐硯心：“我不知道。”
她利落的爬起來，腿上的傷顯然也有好轉。事實上，她嘴角撕裂的傷已經結疤了，這本來應該是需要縫合的傷口。
路尋一：“你睡着的時候，我去找吃的了。我給你留着食物的，要吃一點嗎？”
唐硯心：“我不餓。”
明顯感覺到路尋一看自己的目光發生變化，他一緊張脖子上就起雞皮疙瘩。這之後，他似乎有意的遠離她。倒不是說距離拉遠，而是這個人類不再牽着自己的手了。
兩個人一起往拱橋的方向走，游客們都在那裏。他們到的時候，兩個男人正用工具砸拱橋，女人就在旁邊看，她們上去連站的位置都沒有。武剛猛地一錘下去，石拱橋從中間坍塌，石塊全部落入溫泉池中。
巴掌大的相框也落入水中，這回幾個人合作用樹枝就能把它撈上來。
照片中的紅楓已經枯萎了，躺着的胖臉游客面朝下，和最初他們看到照片時，姿勢發生很大的變化。可是誰也沒有說出這個發現，因為說出來太可怕了——胖臉游客被拉進照片裏面的時候，還沒有死亡。
武剛把相框拆掉，裏面藏着兩把鑰匙。其中一把鑰匙，他笑着交給唐硯心：“多虧你這個大功臣！沒有唐唐解決女鬼，還不知道是哪一個淋到雨的倒黴鬼要死。”
唐硯心發現，人類是一種可以依靠想象力來補足未知缺口的生物。她從進領域以來，常常糾結，要如何解釋自己身上的異常，但他們其實不需要解釋，靠腦補就能得出他們想要的真相。
唐硯心不知道說什麽，她就什麽都沒說。
很明顯，她這種默認的行徑讓衆人看向她的目光又發生變化。她還聽到沉默寡言馮義辭在一旁嘀咕：“行走江湖，和尚老人小孩絕不能惹，果然是有道理的。”
唐硯心：“……”
大家回到室內溫泉館，暫且休息，女鬼已經死亡，溫泉浴區應該是沒什麽危險了。馮義辭覺得應該再好好搜索一下這個區域，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線索，不宜立刻開門上二樓。
其實游客中沒有真正的領導人，目前能和諧的相處，主要是因為三個資深游客中有兩個的脾氣都很好，沒和暴躁武剛起沖突。大家都贊同馮義辭的提議，就為恢複體力也應該休息。
說是休息，其實沒有人能真的睡着。
路尋一：“亡靈領域裏面的鬼怪，其實不一定和主線劇情有關系。我覺得這個領域的主線劇情應該是攝影興趣班來到溫泉采風，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麽鬼怪都和照片有關系，沒準鬼怪照片都是攝影班的某人拍攝的。”
武剛：“哪個龜孫這麽變态，專拍死人？”
小音：“或許是亡靈領主！”
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亡靈領主可怕到人類不願意提及……說到這個就想要轉移話題。
米洛：“正常的照片上有一些模糊的話語，都是我喜歡某某等感情問題，符合青春年少的學生心态。”
目前的線索太少，其實分析不出來什麽。
話題不知道是怎麽轉到楓葉女鬼身上的，好像每個人都在推波助瀾的把話題往這裏引。最後，
米洛：“楓葉女鬼會選擇淋濕的人作為目标，就算我們不進溫泉池撈照片，每隔一段時間，外面也會下雨。在我們搞清楚規則之前，肯定會再增加人員的損耗。真的是多虧唐唐！我有點好奇。唐唐，你是怎麽知道水底的是倒影，真正的照片藏在拱橋裏面的？”
唐硯心：“我聞出來。”
這是真話。
米洛：“……”
“小妹妹不肯說就算了，誰沒有一點小秘密，”武剛站起來：“越坐越心慌，我再去外面看看。”
唐硯心本來就不太願意在這裏浪費時間，她會在這裏完全是因為不想要太另類，有武剛在前，她後腳就跟着出去了。
武剛不知道為什麽，在外面等她。
“他們的反應也很正常的，畢竟之前發生過亡靈附身的情況。稍微有點想象力的人，都會懷疑你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占據了軀體。畢竟你太厲害了，居然獨自搞定女鬼，猛得不像個小孩子。”
武剛憨實的笑着說：“小妹妹，你不會是天山童姥吧？其實是個成年人，返老還童什麽的。”
唐硯心：“……”
武剛：“你這是什麽表情，我開玩笑的！”
唐硯心越過他，鑽進旁邊的灌木叢中。她之前發現，這些溫泉池特別的奇怪，從不同的方向往看，池底的景物會發生變化。線索也可能藏在石頭的縫隙裏，或者是草叢中。
在一座假山的縫隙裏，唐硯心找到卷起來的三張照片，拍攝的是建築物，比較特別的是——拍的都是二月花溫泉。
有溫泉會所的全景，也有溫泉池子的照片，後面一樣是有字的。
[懦弱讓我的生活陷入糟糕的境地，是J同學伸出的援助之手，将我從地獄拉入人間。]
[J同學是我唯一的朋友，整所學校裏，找不出像他那樣正直的人。]
落款是[張平凡]。
“咦，”唐硯心把溫泉池的照片高高的舉起來，她知道這個池子在哪，位置有點偏僻。照片上的池子周圍有一大片草被壓塌了，石頭上似乎有幾點血跡，這或許是一個線索！
唐硯心走到溫泉浴池的區域的邊緣，這裏的燈光更暗，她圍着和照片中一模一樣的池子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常，就是個冒着熱氣的溫泉池。
不死心的爬上旁邊的大石頭，再看向溫泉池的時候，她目光微凝。
從這個角度看，無色的池水被染成紅色，裏面飄着一具女性的屍體，她胸口上插着一把水果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