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背叛的背叛者

第20章

莊欣怿從過去的夢中醒來，恍惚間還不能從悲傷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三年前的他和今日的他并沒有什麽不同，他想留在哥哥身邊。雖然不敢有什麽行動也不敢奢望哥哥會有回應，但是在心底，還是會幻想着那麽一天，哥哥不再只是哥哥。

因為做了這樣的夢，讓他忍不住思來想去地憂慮。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明明知道自己就算在喪屍末世中能活下去，也不可能熬得過日益嚴重的頭疾的折磨；明明知道自己只會被吓得手腳發軟毫無用處，只會拖累哥哥；明明已經發過誓，不破壞哥哥和父親的正常生活，卻還貪念這一時的相處。

因為憂思過重，他後半夜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過的，身旁莊皓旸的一點點動靜，都被他聽在耳裏。

他聽見莊皓旸喊着“莊欣怿，我要殺了你”這樣的夢話驚醒，聽見莊皓旸急促而紊亂的喘息聲，聽見莊皓旸睡不着而不斷翻身的聲音。

這些讓他更加驚疑不定，自責懊惱。

——為什麽哥哥會這樣疑心自己，防備自己，甚至對自己起了殺心？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究竟是哪裏不對……

在混沌的思考中，他睡睡醒醒地熬到了天亮，才真正地睡了一會兒。

他再醒來時，莊皓旸已經開了好一會兒的車了，他看了一眼莊皓旸憔悴而冷淡的臉，心中發苦，只好默默地收回視線，低頭不語。

這一天，他們沒有任何交談，這讓莊欣怿十分難受。

他想留在哥哥身邊，是因為他貪戀哥哥的溫柔，也想力所能及地對哥哥好，不僅僅因為他喜歡，也是想回報哥哥的恩情。但是現在，哥哥因為自己而寝食難安，如此憔悴，他看着既心疼又自責；哥哥疏遠他冷落他，又讓他倍感煎熬。

——錯了嗎？有這樣自私的想法，是我錯了嗎？

莊欣怿聽見身後莊皓旸均勻的呼吸聲，便起身看了看，莊皓旸閉着眼，表情平靜，像是睡着了的樣子。

“哥？你睡了嗎？”他小聲地，試探般地問道。

沒有回應，他只聽見平穩的呼吸聲。

“哥？”

再次沒有得到回應，莊欣怿有些緊張地，第一次叫出了哥哥的名字：“莊皓旸？”

三次試探，甚至連名字也試過了，對方沒有動靜，因此莊欣怿認為對方是真的睡着了，他便忍不住想要将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哥，我知道自己很沒用，沒什麽力氣，不能打也不能抗，跑又跑不快，膽子還小，總是被吓得腿軟……沒有你一直帶着我，拉着我，可能我早就沒命了吧。”

哥哥還是跟以前一樣，幹什麽都很拿手，又很有主意，不僅強大，而且還很溫柔，總是保護軟弱無能的自己。

“我知道自己是累贅，逃亡的時候只會拖累你，所以你對我感到不滿，也是應該的……”

但是哥哥卻沒有抱怨，也沒有扔下自己不管。可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才讓哥哥變成現在這樣？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是他自私的想法遭到上天的譴責了嗎？

“可是、可是我啊，我想活下去……從小我就知道，我這個病活不長，每天都只是在等死。但是，哪怕只是多幾天、幾小時、幾分幾秒也好，我也想……”

莊欣怿實在忍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在快要哭出聲的時候，立刻捂住了嘴，才将哭聲悶在了雙手之間。他嗚嗚地哭着，再也沒有開口，剛才那句話也就埋在了心裏。

——哪怕只是幾秒鐘也好，我也想陪在哥哥身邊。

他哭着哭着，不知何時便睡了過去。

這個晚上，莊皓旸做了一個噩夢，莊欣怿同樣也做了噩夢。

在莊皓旸的夢中，是兩人在超市補給，屍潮來臨，莊欣怿獨自駕車逃跑，留下他一個人被屍潮吞沒。但是，同樣的小鎮和屍潮，在莊欣怿的夢中卻是另一番情景。

莊欣怿并不知道自己在夢中，他坐在副駕駛座上，莊皓旸在開車。車裏的氣氛沉默冰冷，他也只能沉默。

越野車駛進了一座無人的小鎮，莊欣怿不知道為何要進鎮，他看了一眼莊皓旸，對方表情冷淡，看起來就像是不會理他的樣子，他便沒有開口詢問。

——哥哥是不是想要補給呢？

但是車子在小鎮裏行駛了這麽久，好像沒有什麽可以補給的地方。莊欣怿觀察了一番，注意到莊皓旸調轉了方向，好像準備原路返回。

——啊，前面只有一條小巷，沒法開車。

可是才調整好方向，兩人都被眼前所見之景給驚吓到了。從對面幾條路上湧來了數量衆多的喪屍，屍潮将所有的去路都填成了灰紅色。

面對數量如此巨大的屍潮，哪怕是越野車都沒法強行突圍，畢竟喪屍是沒有痛覺不知後退的生物，連續撞擊之後，越野車一定會被迫熄火。

“跑！”莊皓旸一聲令下，首先打開了車門。

莊欣怿連忙跟着下了車，追在莊皓旸身後，朝之前那條空蕩蕩的小巷跑去。

這條小巷出乎意料地很長，有轉角但是沒有岔路，兩人沿着小巷奔跑，身後的喪屍窮追不舍，這條逃命之路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本來就體弱的莊欣怿，根本禁不起這樣的消耗，他跑着跑着便沒了力氣，氣喘籲籲地，漸漸放緩了跑步的步伐。

“哈啊……哥、哥，我不行了……跑不動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在他身前的莊皓旸什麽也沒說，只是回身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繼續往前跑。但是拖着他這樣一個沒了力氣、腳步踉跄的人，莊皓旸根本跑不快。

莊欣怿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逐漸逼近的喪屍，他着急地對莊皓旸說：“不、不行……哥，你快走，別管我……”

“閉嘴！”莊皓旸狠狠地說了一句，幹脆伸手一拉，然後将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現在莊欣怿的瘦弱到成了優勢，莊皓旸抱着他也不算太吃力，倒是比拉着他跑還要快些，繼續沿着小巷往前跑。

莊欣怿抱着莊皓旸的脖子往後看，身後浩浩湯湯的喪屍群實在吓人，他不敢再看，轉過頭看向他們逃跑的方向。

小巷的盡頭是一個十平米左右的平臺，平臺四周有半腰高的鐵欄杆圍着，平臺下面，是一條還算寬的小河，但水面并不平靜，河水奔騰得很快。

“哥……”

他才開口，莊皓旸就做出了決定，他大喊一聲：“抱緊我！”便摟緊了莊欣怿，從平臺下跳了下去。在下落的時候，莊欣怿看着平臺的欄杆上擠滿了喪屍，甚至有喪屍被擠了出來。

他們兩人雙雙落進河水裏，他不會水，本能地抱進了莊皓旸，閉上眼屏住呼吸，将生死都交給了對方。

在水裏浮浮沉沉一段時間後，突然一股沖力，莊欣怿感覺自己猛地從水裏脫了出來，背撞在了地上，他吃疼地睜開了眼——

“哥！！”

莊欣怿翻身撲到河邊，想伸手去抓莊皓旸。但是河水實在有些急，更何況，莊皓旸此時正被追到河裏的喪屍給纏住了手腳，動彈不得，只能被水沖走。

“你走！快走！”在河裏吃着水的莊皓旸，在與不斷撲向自己的喪屍撕扯的間隙，還不忘對他大喊着，“別管我！”

“不、不！”

莊欣怿猛地站起來，沿着河追着跑，但他追不上水流的速度，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河水将莊皓旸和不斷掉落的喪屍一起沖走，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能看見的，只有河面上拖長的血色痕跡。

莊欣怿再也跑不動了，他跪坐在原地，呆愣地看着河面上漸漸變淡的血痕。

如果沒有他，哥哥完全能夠更快地跳下平臺，然後從河裏上來擺脫喪屍的追擊。因為自己拖慢了哥哥的速度，而為了先将自己送上岸，哥哥又遲了一步，才會被喪屍追上。

——都是因為自己！是自己害死了哥哥！

他的天，塌了。

莊欣怿在噩夢中不斷地掙紮着，掙紮着，才終于醒了過來。他迷糊中看見了一旁的莊皓旸，竟以為這才是夢，他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

醒了，卻還記得夢裏的事。他此時既狂喜于那只是夢，又擔憂于夢會成為現實，可他仍然還想留在哥哥身邊。他厭惡着自私的自己，不敢再看莊皓旸，便偏過頭盯着窗外。

——我不該留下來拖累哥哥，我會害死他的，我應該一個人悄悄離開。

——可是現在情況還沒有那麽糟糕，我能不能再多留一會兒，就一會兒。

心裏這兩種想法不斷交戰，他低着頭沉默着，焦灼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絲毫沒有注意到莊皓旸将車開進了一座無人的小鎮。

直到越野車突然發出巨響，才将他從思緒中拉了出來，他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這個小鎮讓他想起之前的噩夢，也讓他變得更加不安——

然後，他看見了喪屍。

他們棄車逃跑，接着他感到了疲憊和無力，但是他忍住了沒有出聲。即使是這樣，莊皓旸也發現了他的異樣，主動伸手抓着他往前跑。

現實的發展越來越像夢中的場景，讓莊欣怿心底一陣陣泛寒。

——不會的，不會的。那只是夢，這裏是現實啊！

他安慰着自己，卻在石壁下，看見莊皓旸彎腰伸手的動作停頓了兩秒。這兩秒對莊皓旸來說很是短暫，但是對他來說，卻那麽漫長。

——被發現了！他的貪生怕死，他的自私無恥，哥哥其實都知道！

莊皓旸只停頓了兩秒，接着還是彎腰伸手，準備接應他。他看見了莊皓旸的猶豫，但是也看見了對方的溫柔。即使疑心自己，莊皓旸還是伸手了，他并沒有轉身離開。

——哥哥還是不忍心吧，可是自己不能再繼續自私下去了。

莊欣怿已經做出了決定，他收回了向上伸的手，任自己落回地面。

“小怿！你幹什麽？！”

聽見莊皓旸驚斥之聲，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他迅速脫下背包，向上扔給了莊皓旸，将對方砸了個措手不及。

“哥，活下去。”

莊欣怿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勇敢，這麽充滿了力量。他舉着軍鍬，轉身朝屍潮跑去。

——我可不可以想象一下，自己在這一刻不是無能送死的笨蛋，而是英勇獻身的英雄？

“莊欣怿！你要幹什麽！你給我停下！你回來！”

身後遠遠傳來莊皓旸的聲音，他很想再看一眼，但是他怕自己會因此失去現在的勇氣。他沒有回頭，摸起胸前的鐵哨，咬在嘴裏，用力吹響，然後他一頭紮進了屍潮裏。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才讓哥哥疑心自己，質問他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但是他知道自己擅自戀慕哥哥已經是大錯，貪戀在哥哥身邊的時光而拖累對方更是錯上加錯。

莊欣怿已經感覺不到身上被喪屍撕咬的疼痛了，他麻木地用最後的力氣吹着鐵哨。

——哥哥，你聽得見嗎？我喜歡你啊……

在喪屍的攻擊下，他已經快失去意識了，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哥哥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我了吧。

——啊，我是多麽自私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章完啦。下一章開始就是新篇章了。

我在後臺看見有一位數字君的留言，但是沒有辦法回複，前臺也沒有顯示，所以在這裏回複。

弟弟不會一直這麽弱的，人總是多樣的嘛，現在還沒到他表現的時候呢嘿嘿~

不過，我覺得弟弟其實也不弱吧，雖然表現得愛哭啊無能啊什麽的，但性格還算堅韌吧……

中卷·覺醒異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