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莊皓旸睜開眼時,已經身在海城的中心醫院。他躺在病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就聽見了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他看也沒看就将電話按掉了。
那是一首鋼琴曲,名為風之旅,是同名電影的主題曲,這部電影是莊欣怿的最愛——是的,剛才響起的就是他的專屬鈴聲,而莊皓旸現在根本不想聽見他的聲音。
鈴聲堅持不懈地響着,莊皓旸最後只得将手機關機。他看着手機的黑色屏幕,突然很想跟人說說話——現在他還願意與之對話的,也只有父親和衛程了。
莊皓旸向醫生值班室借用了一下座機,他記得父親和衛程的手機號。先撥父親的號碼,還是關機提示,這瞬間,他的腦海裏湧現了許多負面猜想,壓抑住心底的悲傷和絕望,他嘗試着撥打了衛程的電話,這回竟然接通了。
“喂,你是?”
聽筒裏傳來衛程疑惑的聲音,莊皓旸一時間有些激動,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在對方的催促下開了口:“是我。”聲音苦澀嘶啞,簡直不像是他的聲音。
衛程仔細分辨了很久,才認出是他:“晧旸?”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此時衛程叫着他的名,讓他感到了些許的溫暖,疲憊的身體似乎又獲得了一點力量,然而衛程下一刻卻打破了他現在的美好幻覺。
“你還來找我幹什麽?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句冷冰冰的話猛地刺中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良久,他才說:“莊家的事,你知道嗎?”
衛程沉默了兩秒,才回答說:“嗯,聽說了。”
“我……”
“無論你想說什麽,我都不想聽。”衛程冷漠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你的事與我無關。”
然後聽筒裏便傳來莊皓旸熟悉無比的挂斷電話的忙音,只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回撥衛程的電話了,因為他不想再聽見關機的提示音了。
多絕情的人啊,甚至連話也不讓他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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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旁人看來他可能像是在博取衛程的同情,但在父親生死未蔔、弟弟奪走家産、心腹和好友隐瞞消息的現在,他真的需要有人告訴他,你還有我,讓他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衆叛親離。
但現實是,他真的一無所有、衆叛親離了。
莊皓旸将聽筒放回原位,低聲笑了起來,讓一旁的醫生們吓了一跳,連忙上前來詢問情況。他搖搖頭,回到了病房,重新将手機開機,風之旅的鈴聲又再度響起。
想說話的人不想理他,不想見的人卻如此執着。
莊皓旸不懂莊欣怿到底在想什麽,已經奪得了莊家的大權,他還想要什麽?給自己打電話是想幹什麽?嘲笑自己的愚蠢和識人不清嗎?
雖然很不想理會莊欣怿,但考慮到父親的失聯可能與他有關,莊皓旸還是接通了電話。
“哥……”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莊皓旸笑了一聲:“你叫誰呢?我爸只有我這一個兒子。”
是啊,莊欣怿是繼母帶來的孩子,根本就沒有莊家的血緣,自己和父親對他又有哪裏不好,為什麽他的心這麽大,想要原本就不屬于他的莊家呢?
莊欣怿頓了頓,才說:“哥,你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莊皓旸有些煩躁,他怒吼道,“我爸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爸?他……你回來就知道了。”莊欣怿原本要說些什麽,卻中途改了口,堅持要莊皓旸回沐城,“我已經給你訂好了機票,你回來再說。”
“看來我不回去還不成了是嗎?”莊皓旸狠聲道,“好,好,我回去!曲欣怿,你等着被我往死裏揍吧!”
說完,他挂斷了電話。
他不想将這個狼子野心的家夥還認作是自己的弟弟,所以剛才說的那個名字,是莊欣怿還沒有随母親再婚而改姓時的名字——曲是繼母的姓。
還沒等他将怒火平息下來,手機就收到了短信,是莊欣怿發來的航班信息。他盯着屏幕上顯示的小怿兩個字,幾乎要将手機捏碎。
如果父親有什麽差池……
~*~
第二天莊皓旸就搭乘了這趟回沐城的航班,剛走出出口,他就看見了前來接機的司機王興。由于莊欣怿身體不好,因此父親專門給他配備了一名司機,只要他外出就由王興接送和陪同。
“大少爺,小少爺讓我來接您。”
說着,王興走上前,想接過莊皓旸手裏的行李箱,但卻被他躲開了。
“鑰匙給我。”莊皓旸伸出手,沒給他什麽好臉色,“我自己開車回去。”
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和王興共處,明明是父親安排進莊家,拿着父親支付的薪水,現在卻和其他人一樣站在莊欣怿的隊伍裏……呵,一群忘恩負義的背叛者!
“可……”王興有些猶豫。
莊皓旸皺眉道:“怎麽,我連這點事都使喚不動你了?那你還叫什麽大少爺!”
王興慌張地搖頭,解釋道:“不不,在下不敢。非常抱歉,是小少爺說……”
莊皓旸沒有耐心聽他說下去,他扭頭就走,王興也不敢真的攔住他。
坐上出租車準備離開時,莊皓旸朝後看了一眼,王興站在不遠處正用手機打着電話,想也知道應該是在向莊欣怿彙報,這讓莊皓旸更加不悅,于是他催促着司機趕快離開。
沐城的機場離市中心有些遠,因此專門建設有機場高速,莊皓旸看着窗外快速後退的景色,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去海城的時候也是走的這條高速公路,景色還是同樣的景色,但人卻已經不是當時的人了。
不,人還是那個人,只是之前他一直沒有看清——自己和父親疼愛的弟弟,竟然是潛伏在他們身邊僞裝成羊的狼。
莊皓旸捏緊了拳頭,他無法克制自己的怒意,他想他待會兒看見莊欣怿,一定會忍不住狠狠揍他。他要談話,行,等他揍完再說!
被衛程提出分手,甚至是在落魄時對方表現出的冷漠,都不會讓他如此憤怒。憤怒是因為在乎,越在乎就受傷,越受傷就越憤怒。
莊欣怿七歲來到莊家,至今他們相處了十三年。父親忙于事業,繼母又疾病纏身,真正陪在莊欣怿身邊照顧他、看着他長大的,是莊皓旸。十多年的相處和呵護,如今莊皓旸卻被他視為至親的人背叛,莊欣怿給他帶來的傷害甚至可以用絕望來形容。
莊皓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在調查清楚父親的下落之前,他不能被負面情緒沖垮,他必須穩住自己,否則他如何處理這一大攤事情。
“客人,這位客人!”前座的出租車司機突然開口叫他,“我們好像被後面的車跟着,您看看……”
莊皓旸回頭,看見王興的車跟在後面。
“明明有幾次超車機會,他都沒動靜,一直這樣跟着我們。客人,您認識他嗎?”
“不認識。”莊皓旸回頭不再往後看,“不知道他有什麽目的。能甩掉他嗎?”
司機有些為難地說:“呃,不好辦啊,這裏可是高速啊……不然下一個出口下高速吧,如果他還跟着,我再想辦法。”
“行,你看着辦。”莊皓旸說完,以眼不見心不煩的心态閉上眼靠在座椅上。
昨晚他又失眠了,在醫院短暫的睡眠帶來的休息又浪費了,現在的他十分疲憊,但心裏堵着太多事,讓他無法入睡,只能閉着眼稍作休息。
出租車又行駛了一段距離,司機提醒他準備下高速了,莊皓旸才睜開眼,回頭掃了一眼,王興的車還跟在後面。
他心裏很煩,還沒等他抱怨幾句,就聽見司機的驚呼,然後他餘光瞄見王興的車突然出現在拐彎路線的內側,沒等他反應過來,司機已經朝反方向猛打方向盤,他的視線也随着車突然轉到另一個方向——
然後砰地一聲,劇烈的震動和碰撞,不斷變換的視野,還有撕裂般的疼痛,都在漸漸奪去他的意識。
——強行轉向的出租車由于轉向過猛,幾乎橫在了路中間,在朝中間隔離帶沖去的時候,被後面高速駛來而在這突變的一瞬間來不及剎車的一輛貨運卡車攔腰撞飛。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是因為王興在出租車轉彎準備下告訴時,突然強行駛向內側。
莊欣怿,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這是莊皓旸徹底失去意識前,浮現在腦海中的最後一句話。
~*~
虛無。
死亡用兩個字來概括,就是虛無——沒有顏色,沒有聲音,沒有意識,沒有時間。用矛盾的描述來說明,那就是如果人死後能描述他的感受,答案一定是無知無覺。
莊皓旸驚醒時,只有一絲殘留的空虛感。
他沉浸在瀕死時帶來的絕望中——對他而言,睜眼之前就是死亡之時,即使他已經在死亡的狀态中不知逗留了多久,以至于他的身體遲遲沒有恢複知覺——而瀕死的瞬間太短暫,強烈的絕望感才剛剛擊中他,他就失去了意識,而再度醒來,絕望的殘響在耳邊不斷嗡鳴。
活着感受瀕死的絕望,讓他感受不到周圍的環境和時間的流逝,當殘響消失,身體漸漸恢複知覺,他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接下來便是迷茫——猶如昏睡一下午的人,剛醒來時分辨不清楚現在的時間,自己身在何處——我是誰?我在哪裏?是死了,還是活着?
當他的意識也徹底回歸時,他想起了瀕死時發生的事——莊欣怿竟然想要自己的命!他咬牙忍耐着恨意,努力不讓怒火燒盡自己的理智,他還需要清醒的頭腦來觀察和分析自己現在的處境。
我還活着,但卻不在醫院裏,身上也沒有留下傷,只是有些酸痛。這絕對不是車禍後的模樣,但我确實遭遇了車禍,這是為什麽?
這矛盾的疑問急需他通過調查來回答,莊皓旸暫時平複了憤怒的情緒,他先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他現在在莊家主宅自己的卧室裏。
心裏有一種奇怪的猜想,他知道這個猜想不現實,但就是忍不住那麽去想。于是他立刻去找手機,一般情況下,他在入睡前會将手機連上充電器,放在窗邊的書桌上。他有些激動地點亮屏幕,确實地看見了上面顯示的日期和時間。
然後他找遍了房間裏所有能顯示日期和時間的東西,除了手機以外,還有筆記本電腦、平板電腦、電紙書、日歷、電視機、空調遙控器等等,所有的日期和時間都告訴他相同的時間和日期。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多分鐘,日期是衛程提出分手的前一天。
莊皓旸懷抱着強烈地想要去相信這份驚喜但又因為太超現實而不敢相信的矛盾态度,在房間裏有些焦慮地來回踱步,最後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立刻跑去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晧旸?這麽晚了有事嗎?”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莊皓旸幾乎要落下淚來:“爸……”
他真的重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節日有點多,好忙QAQ
想着不能再遲了,碼字到半夜一點……
明早八點還有門課要做助教,心塞塞的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