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就在你背後啊。”巫琮的語氣中隐隐帶了幾分笑意。
理論上這應該是一件頗為驚悚的事情,Hotch下意識地感覺後背一冷寒毛直豎,然而巫琮的表情看起來實在是太過淡定,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像他身後不是帶着什麽不合常理的超自然幽靈而只是沾了點随便撣撣就能撣幹淨的污垢一樣,連帶着的原本還有點緊張的Hotch也放松了下來。
事實上巫琮真的就像是撣灰塵一樣随便在他肩膀上拍了拍,Hotch甚至沒有任何感覺就看見一個飄飄忽忽的半透明影子從他斜後方飛出,那個影子的身體已經很模糊了,只能分辨出一個大概的人形。
“他快消散了。”巫琮重新把自己的書拿起來,“有什麽想問的最好快點。”
Hotch已經認出了那個人影是誰,面目看不清但是那身衣服他還是記得的,當時家屬就是靠那套衣服辨認出了已經幾乎沒有人形的屍體身份,“Luther……我們能談談嗎?”他盡可能溫和地叫着那個人影的名字,小心往前走了幾步,然而那人影就像是撞上了什麽極可怕的東西一般,飛速後退了好幾米,要不是巫琮及時擡手把他拉回來只怕就要穿牆而過不知道要飛到哪裏去了。
“你還是別離他太近。”巫琮說道,“快消散的靈魂可受不起你的陽氣。”
活人呼吸說話間陽氣吞吐進出,誠然陽氣對于不少精怪厲鬼來說的确是不錯的補品,采陽補陰之術活得稍久一些的鬼都會兩手,然而在沒有特殊法門的情況下貿然沾染陽氣無疑是找死的行為,這也就是為什麽大多數的鬼怪都是跟在人背後的原因。
Hotch很聽話地默默後退了兩步,又嘗試着叫了叫那個看起來已經失去神智的鬼魂的名字:“Luther……Luther?Lu?”
在聽到“Lu”的時候,那個鬼魂僵硬住了,好像是被什麽急速而來的寒氣凍成了一尊冰雕動也不動。
“聽着,Lu。”見有效果,Hotch放緩口氣,“我們知道發生的一切都很令人難過,所有人都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的,但這不是你的錯,Ok?”
鬼魂依舊一動不動,仿佛永久凝滞的冰雕。
“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所有人都很難過,但是我們還能做點什麽不是嗎?”Hotch接着說道,“有人一直在幫你,我們知道有人一直在幫助你,但是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幫助你的。”
鬼魂猛地波動了一下,他似乎說了些什麽了,但是Hotch只能聽見詭異細微的咯吱咯吱聲,如同電波的雜音掩蓋了所有能聽到的信息。
發覺Hotch似乎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麽。鬼魂更加着急地加快了語速,咯吱咯吱的調子一下子拔高到了讓人覺得不舒服的頻率,Hotch捂着耳朵蹙緊眉心,先前耳朵的傷雖然已經在巫琮的藥團子加持下成功痊愈,不過聽到這種聲音,依舊讓他感受到了極度的不适。
即便如此,他也盡力聽着那個鬼魂的聲音。
他聽不懂那個鬼魂的話語,卻能從中感知到其中的複雜情緒,激烈而掙紮的情緒讓他打從心底裏也生出了幾分難言的哀傷與悔恨,不知不覺居然感到鼻子有點發酸竟是要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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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說了很久,而這樣的傾訴好像也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一陣風過來仿佛就能将他吹散,這時他也有些迷茫了,呆滞地在半空中飄蕩着,左右環顧,輕輕對Hotch點點頭,幾秒之後便徹底消融在了空氣之中。
“!”Hotch下意識伸手攬了一把,只碰觸到一整片空氣,“他去哪裏了?”
“投胎去了。”巫琮回答道,手邊一小坨紅蛇不知何時纏在了他的手腕上,拉成了細細長長一條,“不過之前受點苦頭是難免的。”
“他去地獄了嗎?”Hotch回憶起《聖經》之中關于自殺而死的描述,在基督教中自殺無疑是一種罪孽的行為。
“所有人都要去地獄,功過相抵後投胎,這是必經的流程,就跟搬家要去登記一樣。”巫琮懶洋洋打了個呵欠,“很多年以前就沒有凡人能升上天堂了,什麽做善事會上天堂全都是騙你們這些凡人的。”除非是什麽白日飛升肉體成聖,活着的時候就直接超脫凡俗了那就另當別論,否則就算是巫琮自己死了也是要先去地獄走一遭官方流程的。
Hotch苦笑,“我想這句話一定不能随便說出去。”不然那些以死後上天堂為畢生信仰的信徒們絕對會瘋魔的。
他該說幸好他不是極端虔誠的信徒嗎。
“要是能看到那副場景一定很有趣。”巫琮似乎預見到了什麽東西,嘴角勾起奇怪的微笑,“到時候估計整個歐洲神系都得炸,說不定就是第二個諸神黃昏呢。”
巫琮活着的時候不信佛不修道,雜七雜八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學過一些,天賦型選手走的是讓別人無路可走的頓悟路子,要不是死得實在太早估計人世間又要多出一個白日飛升羽化成仙的例子了。
由此可見,當年某個老粽子真的是天道親兒子的人設。
“不過這次沒什麽收獲。”Hotch聳聳肩,他總不能去跟Fanny一家講他們的兒子下地獄了,Luther也沒給他任何能聽懂的消息,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其實對于自己的自殺還是有幾分愧疚與悔意的,但也僅此而已了。
多想無益,不如洗澡睡覺,Hotch把衣服拿好轉身去了盥洗室,不多時裏面就傳來了水聲。
盤在巫琮手腕上的丹砂抖抖尾巴沿着巫琮的手臂游走到鎖骨的位置,巫琮的衣服寬松,領口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因為動作的緣故凹陷下去小小的窩,丹砂就盤在那個窩裏,擡起小腦袋蹭了蹭巫琮的下颌。
小小的信子探出,發出微不可查的嘶嘶聲。
【阿郎明明聽懂了的。】丹砂小聲控訴道,【都不告訴Hotch叔叔,阿郎壞。】
人死後為鬼,人鬼殊途再難有交流,包括語言也是,鬼魂有着一套鬼魂獨有的語言體系,也就是所謂的殓文,Hotch聽不懂正常,但是巫琮……這位還活着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這套莫名其妙的“外語”,況且殓文音不表意,沒有什麽國籍差別,要說巫琮沒聽懂丹砂是絕對不信的。
巫琮點點丹砂的小腦袋,低低笑罵了句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東西。
丹砂尾巴纏繞上巫琮的手指,從鎖骨上的小窩轉移到凝白如霜雪的手上,【阿郎最壞了。】小丫頭氣鼓鼓地控訴着壞心眼的老粽子。
巫琮揚起眉梢,好笑地問道:“那是誰給你配的藥水長鱗片啊?”要不然這小丫頭腦袋上的鱗片哪能這麽快長回來。
丹砂僵了一下,抖了幾下果斷環成一圈繞在巫琮手腕上,尾巴纏着自己的小腦袋裝作自己什麽也沒做的樣子。
巫琮哼笑了一聲,戳了戳腕上的小丫頭,“小牆頭草。”
丹砂抖了抖,又往巫琮衣袖裏鑽了鑽。
神魂狀态下的巫琮身體涼涼的,像是一塊天然的冰涼玉石,很适合在還有幾分燥熱的天氣裏給冷血動物降溫。
【阿郎就是壞!】丹砂小聲念叨着,【壞阿郎!】
巫琮沒好氣地敲敲鑽進自己衣服裏的小東西,忍不住開始思考Hotch到底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明明每天給她洗衣做飯梳小辮的是自己,晚上講睡前故事的也是自己,結果這才多久居然就被別人籠絡了過去,想想真是心酸。
Hotch洗完澡吹幹頭發換好睡衣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巫琮大喇喇占據了整張床,看手上書的封面應該是又換了一本,可惜複雜的中文并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
見他走過來,巫琮才意思意思地動了動給他挪出一個睡覺的位置來,Hotch累得半死也沒心情計較那麽多,關了燈掀開被子鑽進去,一邊想着之前Garcia還念叨着的酒店入住注意事項一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按理說酒店裏的雙人床切忌睡單邊,否則便要有與鬼共眠的風險,不過現在他身邊的這個雖然說不上是鬼,但也不是什麽活物就是了。
一縷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透入,在被子上照出一道淡色亮光,巫琮側臉看着窗外,縫隙之中隐約窺見一抹淺淡月色,
月色慘白如冷霜,映出一片清冷凄涼,無端便讓人生了幾分蕭索悲楚之感,又隐隐帶着幾分兵刃寒涼,月暈邊緣似乎帶了幾分紅。
少得幾乎察覺不到的紅,卻是濃豔得如同心頭熱血。
想來到了月圓那天,便能見着一輪極漂亮的血色圓月了。
思及此,巫琮輕輕笑起來,伸出手鞠了一捧月色,月光從掌心透過,半透明的手掌中似是鞠了一捧幹淨澄澈的水,水中倒映出一輪明月。
将圓未圓,恍如白玉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