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Hotch做了個夢,也許是那個鬼魂留給他的遺澤,片段式的散碎記憶之中窺見了年輕人短暫的一生。
失戀的最開始并沒有那麽痛苦的,年輕人的愛戀燃燒起來時固然刻骨銘心,熄滅起來卻也轉眼如風過無痕,真正擊垮他的是孑然一身的孤獨無助,似乎沒有人可以理解他失去愛情的悲傷,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等一等他,聽他多說幾句心裏的苦痛。
父母也好,兄長朋友也好,全都将他放在了後面,忽視了他所有傾訴的渴求。
不就是失戀嗎,我年輕的時候也經歷過,看開點,好姑娘總會有的。
我弟弟這麽厲害,怎麽會找不到女朋友,還喜歡就努力追回來啊。
又不是你的錯,大家都知道那女人的勾當,就當瞎了眼,晚上陪你喝一杯,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他們這麽說着,那些昔日帶給他無限快樂溫暖的人們似乎一夜之間換上了極為可惡冷漠的面孔,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他們都在向前走,而他被丢下了,被丢在了傷痛之中無法自拔。
他好像是一個愚蠢的失敗者,小醜一般任人嘲笑,他無法面對那些朋友,也不願面對昔日的戀人,只好懦弱地把自己關進房間裏。
他知道自己是哪裏有些不對勁了,也許是心理上出了問題,但是當他的父親為他聯系了心理醫生時,哪怕明知道父親是為了他好,明知道這樣才是對的,他依舊無法控制地做出了抵觸的行為,對着家人們惡言相向。
他開始沉迷于網絡,某一天接觸到了一個論壇,人很少,匿名發帖無需注冊,滿足了他渴望傾訴的欲求,他開了一個帖子,把自己的經歷,自己的心理歷程一點一點寫了上去,可能他的确渴求着認同吧,然而大多數都是看熱鬧的敷衍,只有一個人認真回了他的帖子,那個不知姓名的人回複地詳細,字裏行間看得出那個人看得非常仔細,理所當然的,他非常認真地回複了那個人,一來二去,他便将其引為知己。
再然後……
沒有然後了,越是和那個人交談,他越是現實的世界絕望,許多原本絕不可能贊同的觀念漸漸變成了他腦海裏揮之不去的鐵律,每天醒來時亂糟糟的房間,打開房門空蕩蕩的家,沒有人再來在意他,沒有人再來關注他。
Hotch能夠深刻地感受到那種絕望,溺水般窒息的絕望,散亂的記憶裏年輕人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眼裏的光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他把白绫挂在了樹上,在鮮有人知的樹林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白绫是誰給他的?Hotch努力想要在記憶裏尋找到可疑的對象,然而與之相關的記憶全部消失了,仿佛上一秒還因為割腕被送進了急救室,下一秒就已經拿着白绫站在了樹下。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白绫,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但是只看着那随風晃晃蕩蕩的白色布條,悲傷絕望便止不住的從心底湧上來。
死的時候太過痛苦,具體的記憶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當再次從黑暗中醒來時,他寄宿在那條白绫之上,躺在冰冷的證物間裏,沒有人能看到他,也沒有人能聽到他,他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當Hotch碰觸到他時,他奇異地好像能夠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情緒,那是一種極其微妙難以言說的關聯,他毫不猶豫地順着那道微乎其微地聯系脫離了困囿住自己的白绫,離開的同時好像也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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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弱的他跟着Hotch又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兄,看到記憶裏風華正茂的父親好像老了十幾歲,看到熱情開朗的哥哥眼中多了幾分沉郁壓抑的色彩,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時沖動有多麽可笑,又有多麽可怕,那些似乎全世界都不理解自己的孤獨,那些似乎被所有人背叛的傷痛,說到底也不過就是自己的自憐自哀罷了。
大家都在愛着他,擔心着他,所有人都沒有放棄他,只是他被內心的黑暗蒙住了眼睛,被地獄的惡魔引向了歧路,用狹隘而充滿偏見的角度看待身邊的一切,眼睛裏只看到了黑暗,而看不見光明。
所以一步步走向了最為慘烈的結局。
死過一次才發現自己究竟有多幼稚,當他這麽想着的時候,那些沉甸甸壓在他心頭的東西一下子就消失了,他隐隐預感到自己可能要真正去往另一個世界了,可是他還有一點心願未了。
夢境的最後,Hotch看到那個年輕人微笑着流淚,顫聲請他替自己跟父母兄長說一聲對不起。
Hotch沒有來得及回答,夢就醒了。
此時天還沒有亮,他跳下床拿出紙筆把剛剛夢到的東西記下來,全部相信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拿來當成線索讓Garcia往這個方向查查卻是可以的。
巫琮并不在屋子裏,床的另一邊只有枕頭上盤着一條睡得正香的小紅蛇,若不是顏色顯眼只怕是根本看不到的。
應該是出去有事吧。Hotch想着,倒了杯水喝了兩口,又倒回去接着睡了。
事實上巫琮的确在外頭,卻也談不上有事,撐死了不過是閑得無聊出來溜達一圈罷了,對于他這種已死之人而言,夜晚才是真正适合出門的時候,今夜月色正好,這城裏也免不了的魍魉橫行。
波特蘭的地理位置非常有趣,正好壓在了一處地脈之上,又有大量的特殊種族居住——不光是維森們,還有許多因為維森而被吸引來的其他族群,由此便催生出了一種普通人類難以知曉的特殊集會。
若是在中國,這種集會被稱之為“鬼市”,一直屬于國家的灰色執政範圍。
天黑則興,天明則隐,只在月圓前後幾天出現,交易一些平時決計看不到的稀罕東西,當然,大部分都不怎麽合法。
月,天下陰氣之宗也,明月将圓之時陰氣最盛,對他們這些妖魔鬼怪來說無論是吐納修煉還是出門行事都是極好的日子。
巫琮擡頭看了看天色,冷雪寒霜似得月亮将圓,邊緣隐隐環着一圈紅。
碰上這難得的血月之兆,少不得又要熱鬧上幾天了。
鬼市在城郊,遠遠能看見黑魆魆連綿起伏的屋舍輪廓,沒有點燈,也沒什麽聲響,一個個人影往來,月色極亮,照到這裏卻陡然變得極暗,即使是有着種族天賦的貓科,也很難在這種黑暗裏看清身邊人的面容。
這裏有巫師加持的魔法,普通人類隔着老遠就會自動離開,即使有誤入此處的,一夜過去大抵也只會當成幻夢一場。
巫琮随意扯了一件黑袍披上,從容地融入了人流之中。
美國本土的妖怪少得可憐,成氣候的更是屈指可數,就像美國本土的文化一樣,美國的妖怪們也是十足的種族大雜燴,尤其是鬼市這種地方,簡直堪稱奇異生物展覽館,無論是客人還是商品,攤子上來自天南地北世界各地的東西有時即使是巫琮都沒見過。
巫琮不是來買東西的,所以只是随意到處逛了逛,收了些還算有趣的物件,老粽子是不缺錢也不缺東西的,哪怕是墓裏頭被盜的一幹二淨的情況下他也有着不少裝滿寶物的疑冢還好好封着,随便開一個就足夠他富足幾百年了。
之所以那麽執着于找回被盜掉的東西……能被他帶着下葬的可全部都是生前最喜歡的珍品,哪裏是疑冢之中那些能比的。
當年他的那把琴,可是能引來百鳥争鳴的。
一個個攤位晃過去,巫琮感興趣的不多,現在還不是最熱鬧的時候,許多攤位都要等到月圓之夜才會出場。
“在這邊碰到你還真是難得。”一只手從後頭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記得你不愛湊這種熱鬧的。”
巫琮回道:“我記得你是不能湊這種熱鬧的。”駐美負責人跑到這種灰色地帶來,真是不嫌事大。
“國外啦國外,他們查不到我的。”鸑鷟笑嘻嘻地說道,“小丹砂呢?”
“好孩子都知道要早點睡覺。”巫琮說道,“丹砂一直很乖。”
“我知道我知道。”鸑鷟嬉皮笑臉地賴在巫琮身邊,又問道,“聽說你帶了個人類在身邊,什麽時候讓我見見?”
巫琮斜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沒必要。”
“別這麽小氣嘛。”鸑鷟說道,“又不是金屋藏嬌。”
巫琮微微皺眉,鸑鷟覺得手下一空,一撈就只剩下一件袍子,再一看就找不見人影了。
神魂出游啊,他就說總覺得氣息有哪裏不太對勁。鸑鷟摸摸下巴,掌心燃起透明的火焰,霎時手上的袍子就化為了灰燼。
“好吧好吧我不說了。”他聳聳肩,“正好見到你了就跟你講個好消息好了,要不要聽?”
沒有人回應他,他身邊走過的“人”向他投注來隐晦而又意義明确的眼神。
哪裏來的神經病。
鸑鷟幹咳兩聲:“我是真有好消息,關于你要找的那個的。”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巫琮再次出現在了他面前,“在哪裏?”巫琮的語氣聽起來很冷,跟平時溫溫和和不緊不慢的樣子判若兩人。
鸑鷟一窒,讪讪道:“跟你猜的一樣就在美國,找個地方我慢慢跟你講。”
真不知道那個是哪裏得罪了這個老粽子,這都七八十年了居然還沒放棄。
巫琮點點頭,徹底消散了身形。
與此同時,鸑鷟也不見了。
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