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相依(二)
“回寝殿吧。”蕭千雅忽然落下這一句話。
陳阿諾收回魂思,輕應了一聲,便去取了衣裳來與他穿上,而後與他一道回到寝殿所在的庭院中。
剛一踏入院門,一股飯菜的香氣就飄入鼻中,陳阿諾下意識的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的被勾起了饞蟲,才想起今日忙碌了一天,卻還不曾好生用一頓飯。
蕭千雅引着她來到大殿裏的膳桌前,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陳阿諾愛吃的小菜。
她正難以自禁的咽了咽口水,蕭千雅卻在袖下輕握住她的指尖,與她相攜坐下後道:“餓了吧?先用飯。”
“恩。”陳阿諾側過頭看他,又跌進那沉如深潭的瞳眸裏,怔怔的應了。
轉回去看向膳桌時,她面前的碗裏竟已多了兩塊魚肉。
提起雙箸,卻忽然頓住,想起過往他亦是這般為她夾菜,如今同樣的情景,好似什麽都沒變,實則什麽都變了。
想到他為無月神功逐漸侵蝕,今日才好不容易恢複神智,卻又不知能維持到幾時,卻還記挂着她沒有吃飯,不知何時去張羅了這些,陳阿諾一時竟不知心下繁雜的情緒是和滋味。
“怎麽了?可是飯菜不合口味?”見她一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碗盤發呆,卻不動筷,蕭千雅于是關切的問道。
陳阿諾驟然回神,連忙搖頭:“不是的,我很喜歡”接着又故作輕松的扯出一臉笑容:“只是都這麽好吃,我一時不知道先吃哪個了?”
她說着,側過頭去看蕭千雅,竟見他彎起眼角,好似兩彎月牙兒,又夾了些菜送到她的碗裏。
陳阿諾頓時看癡了去,記憶裏除了神智失常的那段時間,他似乎從來不曾這樣笑過。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蕭千雅忽的說了這麽一句,叫陳阿諾回過神來。
凝視着他自始至終注視着自己的雙眸,陳阿諾想起一直萦繞在她心頭讓她忐忑不安的那個問題。
方才她就想問的,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
Advertisement
陳阿諾放下碗筷,低了頭雙手絞着衣擺一遍又一遍,平日裏像個假小子的她甚少露出這般小女兒模樣。
她嗫嚅了半天,終于吞吞吐吐的說出那句話:“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你……都記得?”
說完她更是不敢再與他相視,胸口處的那顆心撲通撲通直跳,終于聽到他不緊不慢的應道:“倒也不是都記得。”
陳阿諾猛然擡頭,卻見蕭千雅依舊是一臉溫柔笑容,看着她的眼神還有幾分寵溺,可不知怎麽的,她就是覺得這笑容下還有些別的意思。
接下來的時間,陳阿諾再不敢多說話,只低了頭往嘴裏扒,可吃了什麽她卻都不大清楚了。
用過膳後,蕭千雅又拉了她的手起身,而後徑直往寝殿裏行去。
陳阿諾跟着他走到最裏面那間屋子的門口,卻是說什麽也不肯再往裏行了。
蕭千雅便停下來看她。
陳阿諾試圖把手收回來,卻覺他的掌反而收緊,叫她掙脫不得。
她只得以祈求的語調道:“你且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擾了。”
怎料蕭千雅凝視着她的雙眸道:“我一個人睡不着。”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陳阿諾再推辭不得,自己的也失了原則,便順了他的意進到屋子裏。
更過衣後,蕭千雅滅了燭火,亦如過去這段日子那般擁着她入睡。
漆黑一片之中,陳阿諾其實一點兒困意都沒有,可是感覺到蕭千雅似乎也沒有睡,而且就在咫尺處看着她,她便不得不閉上眼睛裝睡。
眼下她滿心都是後悔,特別是蕭千雅莫名對她十分的溫柔,直叫她更加不安。
只要一閉上眼睛,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一幕幕就接二連三的呈現在腦海中,包括她強迫他喝那些很苦的藥,還有她仗着他使不出武功各種恃強淩弱的情形。
“完了完了,他竟然都記得,這下完了!”
陳阿諾心下百般焦急,卻又不能表露出來。
她反複的在心下懊悔着,也不知在什麽時候竟睡着了。
這些日子以來,因擔心蕭千雅,每天夜裏她都睡得不安生,而今日倒是奇怪,一夜睡得格外安穩,待到醒來時已是天大亮。
陳阿諾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剛想展開雙臂伸個懶腰,卻在近處觸到一片胸膛。
她頓時想起此時的處境,自然也知道此時在她身側的是何人,于是驟然睜眼,入目卻是蕭千雅好看的雙眸。
他面上一點兒惺忪之意都沒有,怎麽看都不像是剛睡醒的。
蕭千雅薄唇微彎,沖着她展露笑顏,陳阿諾卻鹌鹑的往被子裏縮了縮。
“醒了?”他伸手把她從被子裏拎出來。
陳阿諾無處可藏,只能尴尬的點點頭。
他又将她拉近幾分,她的鼻尖幾乎貼上了他的衣襟,熟悉的呼吸就噴撒在她的額間。
她下意識的閉上雙眼,由局促生出幾分依戀,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攬住他的腰。
這時候她突然注意到一個問題,記得昨晚睡着前他好像就是這樣默然看着她。
陳阿諾猛的擡頭,觸上他微閉的雙目,睫羽投射的陰影處似乎比過往要濃重些。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竟一時口快說了出來:“你該不會……一夜都沒有睡吧?”
才剛說完她就十分後悔,若并非如此,該顯得她多麽自作多情。
怎料蕭千雅卻以攜着幾分倦意的聲音道:“我想看清楚你的樣子,好好的記在心裏,這樣要是你哪一天又扔下我走了,至少還可以回憶。”
若是神智不清的蕭千雅說這樣的話,陳阿諾倒覺得不稀奇,可如今他眼中一片清明,卻忽然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當真是不知所措。
這話裏怎麽聽都有些哀怨之意,看樣子是在怨怼她的失去蹤跡。
陳阿諾心下一動,爬起來俯視躺在她身側的蕭千雅,鬼使神差的對他道:“我哪兒也不去,就算你要扔下我我也會死纏着你。”
蕭千雅的眸光滞了滞,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可片刻之後卻又微牽起薄唇。
凝視他的笑意,陳阿諾再度懊惱,心道自己怎麽就一時糊塗說出這樣大膽的話來,也不知會不會顯得太過輕浮。
正糾結之際,她卻覺到蕭千雅的手不知何時爬上她的背脊,而後稍稍用力,毫無防備的她便失了平衡,整個人跌進她懷裏,朱唇更是與他的兩瓣薄唇相貼。
陳阿諾大驚,卻很快淪陷進纏綿悱恻的一吻當中。
神智清晰的蕭千雅可是難得的這麽溫柔,不急不躁的歆享着她的雙唇,也不急着攻城掠地,只等的她被引誘得失魂落魄,然後乖乖卸下所有抵禦。
他與她之間曾經隔了那麽多的不可能,如今卻能唇齒相依,這樣的貼近。
陳阿諾又覺到胸口奇怪的感觸,像被什麽漲滿透着酸澀,卻又和悲傷痛楚截然相反,亦不是蠱蟲帶來的連鎖反應,只是他,只是因為與她相擁纏綿的那個人是他。
淚水漸漸充盈眼眶,即使閉上雙眼也不能阻止淚滴的墜落。
她微張朱唇更深的與他纏綿,融合的津液中參雜着淚水的苦澀。
蕭千雅覺察到她的變化,漸生退卻之意,卻換了她來主動,尋上他的薄唇,将這一吻變得冗長。
她也不知為什麽那淚水會越拉越多,像決堤的洪流那般無法控制。
她的吻漸漸變得瘋狂起來。
像是溺水的人攀附着拯救的浮木,她攥緊了蕭千雅襟前的紅衣,近乎絕望的與他擁吻。
仿佛過了天長地久那麽遠的時間,陳阿諾覺得自己快要溺死在這一吻當中,才終于微微撤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再睜眼時,她的雙眸已經變得迷離。
蕭千雅微喘的與她相視,伸出手輕撫她的側顏,一點點拭幹她眼角的淚滴。
覺到他的脈息又混亂起來,陳阿諾才意識到自己犯的錯誤,懊惱又自責的蹙緊雙眸,正欲開口跟他解釋,卻被殿外的敲門聲打斷。
“禀教主,青龍護法求見。”侍者怯怯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陳阿諾連忙将壓在蕭千雅身上的自己撤離,下了床榻慌亂的整理衣衫摸淨眼淚。
蕭千雅則只是披了一件外袍便推門出去。
見到他們二人一同自寝殿裏出來,青龍倒也無絲毫詫異,徑自同蕭千雅說起外面的形勢。
眼下各門派已經在天漆峰下蠢蠢欲動,而朝廷的大軍也已向這邊進發,很快就要抵達。
大戰已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從蕭千雅同青龍商量的話裏,陳阿諾已然察覺到他的決然,怕是要同那些正派中人拼盡一切一決生死。
對此,陳阿諾很是不安,終于還是在青龍離開後對蕭千雅道:“你的身子如今被無月神功侵蝕,絕不能動用內力,更不能再催動神功。“
蕭千雅卻是淡然道:“我知道。”
見他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陳阿諾愈發急了,攥住他的袖角道:“若是那些人殺進來,你答應我一定不能硬拼,哪怕暫時以退為進,總會有法子的,你答應我好不好?”
蕭千雅怔了怔,薄唇微彎的看着她道:“我自有分寸,你莫要擔心。”
他的話和煦宛若春風,竟和過往居于天漆峰頂,人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判若兩人,倒像是變回了那個沒有任何身份和名號的小紅。
陳阿諾七上八下的心被他這句話一安慰竟真的平穩下來。
她于袖下輕握住他的掌心,認真的凝住他的雙眸道:“無論将來會發生何事?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都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蕭千雅眸光微滞,卻回握住她的手,與她掌心相貼。
他亦凝視着她的雙眸,仿佛要将他印刻在眼睛裏,而後薄唇微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