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相依(一)
陳阿諾不禁絕望的看向蕭千雅,別的她都不在乎,歷經幾度生死,如今的性命本就是撿回來的,可一想到蕭千雅身子還是這樣般模樣,到時候若是敵人殺了進來,可如何是好?
青龍卻在這時道:“如今只剩下一個法子。”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陳阿諾連忙追問:“什麽法子?”
青龍道:“如今之計,唯有我扮作教主的樣子先引開那些人,等到一片混亂時,你就帶着教主趁機逃走,而後找個深山老林暫時隐居,等過了這一劫再做打算。”
“為何是青龍護法扮作教主?讓我留下來,至少也可以幫上一些忙!”陳阿諾深知此刻将蕭千雅送确是最好的辦法,可眼見着青龍她們作犧牲,卻讓她和蕭千雅一同逃走,實在讓她心下難安。
青龍卻道:“教主武功高深莫測,這是天下皆知的,若是随便什麽人來僞裝,你道那些正派中人都是好糊弄的?如今教中我的武功最高,也能拖延得久些,争取更多的時間,是以我來扮教主最為合适。還有……”
青龍頓了頓,又側過頭去看了看蕭千雅,複才道:“教主身子還需要你以醫術調養,況且在教主心裏的分量想必你亦有自知,其他的人若是沒了,教主不過難過一陣子,可若是你沒了,如今教主的模樣你也是看到了,便是憑借這兩個理由,守在教主身邊最合适的人就只有你。”
青龍這一番話說來條條是理,竟叫陳阿諾無從辯駁。
她低頭沉吟了許久,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終于鄭重的點了點頭。
青龍得了她的應允,便道:“我先去安排妥當,你也準備準備,先盡量穩住教主的情況,定要做到萬無一失。”
“好。”事已至此,陳阿諾只能全力配合。
待青龍離開後,她又重新回到蕭千雅的身邊,見他朝自己展露笑顏,陳阿諾忽然慶幸他如今失了神智。
若是還清醒着,只怕憑着蕭千雅的性子說什麽也并不會同意撇下教衆獨自離開,只怕他拼盡最後的一絲功力也要和敵人們硬拼到底。
陳阿諾這樣想着,忽然心下一動,俯身在他唇上落下清淺的一吻。
見他露出疑惑的神情,她複又回過神來,自嘲的笑了笑,而後哄得他躺下,掖好被子,自己則起身準備找青龍詳談準備迎戰的事宜。
“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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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諾才剛行至門口卻聽到一聲輕喚自身後傳來。
想來是蕭千雅在喚那只蠱蟲。
她心裏雖然清楚是怎麽個情形,卻還是忍不住停下推門的動作。
然而,當她轉過身去時,卻看到被她哄得躺下的蕭千雅又坐起身來,正在床榻上安靜的看着她。
因是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于是靠近了幾步。
她看到蕭千雅微掀睫羽凝視她的雙眸,并無異常,可心下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就這樣與他對視良久,她亦下意識的默不作聲,氣氛變得漸漸凝滞。
陳阿諾渾身不自在,又往前行了幾步,試圖說點兒什麽驅散這詭異的氛圍,然而當她來到床榻邊時,才終于明白過來那不對的地方在哪兒。
卻見蕭千雅坐在床榻上,披散的烏發雖然遮蔽了他大半的面容,可是那雙眼睛卻無比清晰。
他雖如往常那般看着她,可是沉如深潭的瞳眸裏卻起了變化。
他的眸子不再如布滿迷霧那般,目光清明得近乎冷肅,而那只他始終抱在懷中誰也不許碰的蠱蟲就躺在旁邊的地上,要知道那是他覺不可能放下的東西。
陳阿諾的心忽然鼓噪起來,說不清這感覺是喜悅還是驚惶。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顫,小心翼翼試探道:“你剛剛……在叫我?”
蕭千雅素來睡眠極淺,周圍極微小的變化都會将他驚醒,故此陳阿諾特意叫人把床榻挪了位置,如此即便是在白日裏,那自窗戶上透進來的光也不會照到床上。
此時,蕭千雅就在那一片陰影之中微微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陳阿諾還僵在那裏未能反應過來,蕭千雅卻已自床榻上起身,長身玉立的踱至她的身旁。
“随我去見青龍。”他低聲對她吩咐,聲音又恢複了慣常的溫雅,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疏離。
“哦,好。”陳阿諾終于回過身來,連忙上前為他開門。
蕭千雅并沒有找青龍過來,而是直接找去她那裏,顯然十分急切的要見到她。
見到青龍時,她正在前峰的大殿裏和衆位門主議事。
看到他們二人踏入殿門,衆人具是一驚,也同時察覺到今日蕭千雅的不同。
青龍于是向陳阿諾看去,正撞上她朝着她擠眉弄眼,立刻明白過來,連忙跪地對蕭千雅道:“青龍參見教主!”
她既這樣做了,在場的所有門主便也随她而行,呼聲頓起久久回蕩在大殿之中。
蕭千雅便在衆人的膜拜中緩步行至高臺,坐在寶座上俯視臺下衆人。
所有人都恭敬的垂首而立,沒有人敢提他失去神智的事情,倒是蕭千雅自己說道:“這些日子本座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如今夢醒來了,本座将和你們并肩而戰,共同把那些正派敗類殺得片甲不留。”
說罷,他又将目光轉向青龍道:“青龍,你且将如今的情況細細禀來。”
“是。”青龍拱手應着,而後果真詳細道來,從東廠陰謀到各派動向,具是一五一十,沒有半點兒疏漏。
看到如今的蕭千雅,包括青龍在內,再沒有一個人敢提讓他趁亂逃走的話,然而奇怪的是雖然他這段時間神智恍惚,可對于青龍曾當着他的面與陳阿諾讨論的事情,他竟都十分清楚。
這整個過程中,陳阿諾都是渾渾噩噩的,直到所有人散盡,而蕭千雅步下高臺在她身畔駐足。
“回去吧。”蕭千雅看着她輕聲道。
“恩。”陳阿諾愣愣應着,游魂似的緊跟住他的腳步。
重心回到寝殿中後,蕭千雅似乎對自己烏發披散,衣衫不整的樣子很是嫌棄。
陳阿諾本還想着他迷糊了這些時,吃藥比吃飯多,要命人準備些飯菜的,可他卻先一步吩咐仆婢準備沐浴。
這段時間他幾乎是全然失去照顧自己的能力,什麽都要她從旁協助,沐浴這件事更是如此。
陳阿諾就怕他什麽時候一糊塗生生把自己淹死在浴殿裏,故而每次他沐浴都要緊緊跟着。
不知不覺間竟然就成了習慣,以至于蕭千雅提到沐浴,陳阿諾便也與他一道去了浴殿。
待到了那兩扇殿門前,陳阿諾才想起來他已然恢複神智,而依照他定下的規矩,沐浴時是段不許旁人靠近的,違令者殺無赦。
她于是及時駐足,正慶幸沒有釀成大禍,行在她前面的蕭千雅卻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道:“怎麽不走了?”
陳阿諾詫異的擡頭看他,卻見他以命令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而後繼續自顧自的往前行去。
這是幾個意思,陳阿諾揣摩了半天,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浴殿裏水霧缭繞,今日那些仆婢都沒有跟過來,是以方圓十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如今蕭千雅不似神智模糊時那般讓人勞神,也不會把浴池裏的水弄得她滿身滿臉,本來她今日應該可以輕松許多,可不知怎麽的她心裏的負擔卻比任何時候都重。
蕭千雅倒是不覺,徑自行至浴池邊立定,而後垂下雙臂似在等着什麽。
“阿諾。”見陳阿諾半天沒有動靜,他便輕喚了一聲,卻是如失去神智時那般喚了她的真名而非代號。
“來了。”陳阿諾局促的應了一聲,哪裏顧得上這些,只覺得心跳的愈來愈劇烈,倒像是那蠱蟲還在體內鬧騰一般。
她磨磨蹭蹭的挪至他身邊,擡手觸上他猩紅的衣袍,盡量不觸碰到他,待到褪盡衣袍更是別開臉,不敢看他。
聽到池水擾動的聲音時,她已是雙頰發燙,整個人跟遭了熱症似的陣陣發暈。
直到蕭千雅在水池中安頓下來,陳阿諾才略略舒了一口氣。
怎知她這口氣還沒喘勻,他卻又喚了她一聲。
陳阿諾的心再度提起來,想不到他如今好手好腳卻還讓他伺候。
“你不是已經好了嗎?就不能洗嗎?”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陳阿諾終于憤然喊出這句話。
安靜片刻後卻聽蕭千雅道:“前些日子不都是你幫我,我覺得很好。”
這理所當然又攜着幾分可憐的語調簡直讓她懷疑他這是又魔障回去了。
堂堂蕭大教主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陳阿諾深知要是再不妥協,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于是只能順從的行至浴池旁邊。
說來倒也真是,那時候他神志不清,這些伺候沐浴的事情哪一樣不是她親力親為,也都相安無事,可是面對如今的他,哪一件事情做起來卻都是百般的不自在。
陳阿諾只能趕鴨子上架,硬着頭皮鞠了水往他身上攏。
待到替他擦拭身子的時候,她起初只敢以絹帕浸濕了輕拭,可一旦觸及他後背上那些猙獰的舊痕時她卻又如往常每一次那般心下抽痛。
源自于心底的疼痛瞬間蓋過了所有其他的情緒,那樣可怕的傷痕,縱使已經陳年,縱使已經看過許多次,還是無一例外的直戳進她心裏最柔軟的那一處。
她指尖顫抖的觸碰那些傷痕,失神間卻被蕭千雅忽的握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