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相依(三)
接下來的日子裏,蕭千雅不是與四位護法商讨應敵之策,就是把自己關在塔樓裏調息,陳阿諾知道他是在為那最終的一戰做足準備,便只是默默相守,默契的不問也不言語。
天漆峰上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凝重,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偶爾有下山打探消息的教徒回來,引起短暫的騷動。
眼見着又至月圓,依照之前打探的消息,那些正派圍攻天漆峰的日子已經過去,可山下集結的各大門派卻還沒有任何動靜。
青龍判斷他們只怕是已經與東廠的那幫人達成契約,只等着朝廷大軍到了之後再一齊攻上山來,于是一早來向蕭千雅禀報。
“如果等到大軍抵達,再将天漆峰圍個水洩不通,吾等便同于甕中之鼈,倒不如現在主動出擊,殺出去或能有一線希望。”向來處變不驚的青龍也終于按捺不住,語調顯得十分激動。
蕭千雅此時剛自塔樓中調息出來,順手接過陳阿諾遞過來的外袍披上,聽到青龍的話,垂眸沉吟了片刻,卻道:“無妨,天漆峰地勢險峻,他們尋得門道上來,還得費上數日的功夫,不若等到齊了再一舉殲滅。”
就陳阿諾的認識而言,身為江湖第一大魔頭,蕭千雅雖然武功深不可測,卻是個處處謹慎的人,而他也從來不是個狂妄之人。
然而從眼下情勢來看,他說的這些話卻着實有些不自量力,就連青龍都無法信服,欲再度啓言相勸,怎料蕭千雅卻擡手示意,阻住她後面的話。
蕭千雅終究未再給青龍開口的機會,徑自往寝殿的方向行去。
陳阿諾跟在他身後,天知道她有多想問他的打算,可見他連青龍也不肯透露,便也只能作罷。
暮色漸漸暗淡下去,陳阿諾本想張羅晚膳,蕭千雅卻先一步吩咐侍人備好一壺美酒和兩三碟小菜置于庭院裏的涼亭中。
而後他便執起陳阿諾的手道:“今日月色甚佳,你我同飲可好?”
陳阿諾詫異的擡頭,沒有想到這般情勢危急之下,他竟還有閑情逸致賞月。
順着蕭千雅的目光看去,果然望見明月如盤,高懸于天。
因為之前中毒的緣故,其實陳阿諾對月圓之夜實在沒什麽好感,可既然蕭千雅相邀,又是這般不容拒絕的語調,她便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随他步入涼亭之中,那酒觞中已經斟滿了美酒。
蕭千雅執起玉觞朝她示意,陳阿諾便也跟着舉起酒觞,湊到前面與他碰了碰。
早在相遇之初,在飲酒這件事上,陳阿諾就視小紅為知己。
溪水畔就着一只破酒壺的那頓豪飲,她便知曉他亦是個好酒徒。
是以天漆峰裏從來就不乏好酒,如今這一杯也是瓊液中的佳釀,杜康中的魁首。
“好酒!”陳阿諾不由自主的發出嗟嘆。
蕭千雅卻眯起眼睛看她,眼睛彎彎好似月牙:“我這一生,唯獨在谷中溪畔飲過一壺真正的好酒。”
他這一笑又叫陳阿諾看癡了去,好似時光流轉,一切又回到了初遇之時,她還是山谷裏那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而他只是一個受了傷的江湖中人。
一想起那個時候,陳阿諾心下便似被觸到哪一處,眼前莫名就結了霧。
可癡望着他的笑顏,她卻又固執的彎起嘴角。
她心下一動,攥住他半搭在石機邊的袖角道:“等你養好了身子,以後我天天給你釀酒喝。”
蕭千雅眼角又彎了幾分,被她攥住袖角的那只手尋上她的輕握住。
陳阿諾由她握着手,愈發又沉迷了幾分,不得不說他笑起來的樣子委實好看。
蕭大教主的風華絕代在江湖上絕不是什麽新鮮事,可在世人眼裏,他的風華卻同時伴随着危險與恐懼,提起他人們除了好奇更多的還是畏懼。
恐怕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笑着的樣子,遠比一身錦衣,漫天猩紅的壯麗要來得攝人心魂,讓人見之不忘。
想起自己便是有幸見過他的笑,最為幸運的的那個人,陳阿諾禁不住生出些得意的情緒。
于是當蕭千雅連連舉觞,她便都十分豪爽了飲了下去。
轉眼間,酒飲了大半壺,桌機上的菜還不曾動筷。
陳阿諾雖然酒量不差,卻也覺得腦袋有些昏沉。
她自己倒也罷了,只是蕭千雅身子為魔功所損,平日裏脈息就不穩,若是飲酒過度,只怕愈發催發出來,更是無益。
所以見着他還要倒酒,陳阿諾忙伸過手去塔住他的腕,阻止道:“先別喝了,吃些菜壓一壓吧。”
蕭千雅便放下酒壺,點了點頭,提起銀箸卻只是夾了些菜遞到她的碗裏。
陳阿諾便也有樣學樣,給他夾了菜,攜着些許酒意道:“你也吃。”
蕭千雅薄唇微牽,竟又露出了方才那般笑容。
今日他這是怎麽了,老對着她露出這樣的笑,換了誰都要把持不住的。
不知怎麽的,陳阿諾的腦子裏忽然冒出這般奇怪的想法。
一準是喝多了,說來這酒着實有些厲害。
陳阿諾正撐着腦袋在心下感嘆,眼睛裏卻看到蕭千雅又在斟酒。
她便急了,自石凳上起身欲撲過去勸阻。
卻不曾想這酒上頭得原比她估計的厲害,一個用力過猛,整個人都朝前撲過去。
她慌亂的伸手去扶那桌機,卻怎麽也找不到準頭,心想着這下遭了,只怕要當着他的面摔個狗啃泥,怎料下一刻卻跌進了他的懷裏。
蕭千雅及時放下酒觞,穩穩将她接住。
兩人間的距離頓時只在咫尺,她因方才受到的驚吓而輕籲,又覺到一股櫻緋色的幽香伴着酒香萦繞進呼吸裏。
那戲本子裏都說情愛噬心入骨,沾惹了一絲就會貪圖更多,此時此刻,陳阿諾真正領會到這句話描繪的是個什麽滋味。
她放縱心底強烈的念想伸手去将他的腰身環住,擡起頭來正好撞進那雙宛若深潭的墨瞳裏。
不知為何,自他的眸中笑意裏,她似乎看到藏于深處的一抹情緒,直擊至她的心底,帶來令人無法喘息的痛楚。
陳阿諾頓時清醒了幾分,意識到自己的“冒犯”,于是攀着他的身子努力穩住自己的身形,懊惱道:“我喝多了,怕是要先去歇了。”
“好。”蕭千雅竟幹幹脆脆的應了,果真扶了她往寝殿中去。
陳阿諾卻上頭得厲害,天上月亮都一個變作幾個,腳下更是邁不穩步子,借着他的攙扶才行了幾步便又傾了身子愈發跌進他懷裏。
陳阿諾心道這樣不是辦法,縱使嘴上不說,一準也要被他放在心裏嘲笑酒量,于是鐵了心的要撒開手自己往前走。
“不用扶我,我沒醉。”她固執的說着,可話音剛落便來了一陣更加厲害的眩暈,連天地都颠倒過來,簡直要了命了。
“通常說這話的必定是醉了。”當蕭千雅溫雅的聲音貼着她耳畔傳來,陳阿諾才意識剛才并非是發暈,而是被他打橫抱進了懷裏。
腳不沾地時,整個人更是輕飄飄的,陳阿諾這下算是徹底消停了,乖順的倚靠在他懷裏。
他抱着她自涼亭行至寝殿裏,好似行了許久,又似只在一瞬間。
至屋中榻前,蕭千雅背着月光将她輕柔放下,兩人間距離才撤開些許,便覺衣袍被陷入床榻中的女子緊緊攥住。
蕭千雅在她額上落下輕吻,将她攥緊的柔荑握進掌心,極有耐心的誘她松手。
怎料陳阿諾此時半醉不醉,正是鬧騰得最厲害的時候。
覺到他的吻,她面上便露出惬意的表情,手上略松了松,可一覺察到他要離開便立馬收緊了不放,态度倒比方才還堅決。
蕭千雅拗不過她,終究妥協了下來,于她身畔側躺下來,伸了一只手臂将她攬在懷裏,再将另一只撐在耳側,仔仔細細的凝視着她半醉的面容。
陳阿諾見自己得逞,毫不掩飾的綻出笑容,襯得臉頰上兩抹酡紅愈發有聲有色。
她尋着熱源往他跟前又偎了偎,于是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的唇畔。
為那熟悉的氣悉所觸動,本來微閉了雙眼的陳阿諾奮力的撲閃密睫,透過薄霧看到他側臉的輪廓。
映襯在遠方月華之下,他高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唇,雖然隐入陰影之中,卻是無比清晰的呈現在她的眼前,且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陳阿諾只覺得在他懷中無比安逸,也沒力氣真去擡手,便躲懶的把自己的兩瓣朱唇湊上去碰。
在他措不及防之際,她一擊即中,順利偷香成功,正竊喜之際,卻覺他的唇追逐而來,将她勾起的那一抹輕吻演化成全然不同的境地。
方才還顯得有些冷清的教主大人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顯然不滿意于方才的淺嘗則止,膩着她的唇舌糾纏了許久。
縱使他的動作仍然十分輕柔,但自兩人間彌漫開來的強烈愛意足以将半醉的人溺亡在其中。
陳阿諾下意識的蹙眉,感覺到胸肺裏的那點兒東西一點點兒被榨幹,就快要不能呼吸,卻反而對他更加的依戀,竟舍不得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