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懸崖(三)
陳阿諾循聲擡頭,看到夜幕中一身黑衣的趙婧抱臂立在圍繞着庭院的高牆檐角。
晚風拂起她的發絲和黑色發帶,亦自她身上帶出暗藏于深處的殺機。
她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冷眼看着陳阿諾擁住已然失去意識的慕容磬。
陳阿諾的眸子裏亦浮現出殺意,毫不退縮的質問趙婧:“你來做什麽?”
趙婧自高牆上一躍而下,身形頓時隐入牆面投下的陰影,唯獨她充滿諷刺意味的聲音自一片幽暗中傳來:“自然是來助你一臂之力。”
“這是教主親自交與我的任務,不必你來插手。”說完這句話,陳阿諾又禁不住暗自自嘲,說來數年前她們之間似乎發生過同樣的對話,只是如今兩個人的角色對調了而已。
趙婧此時已自暗處步出,月光随着她的腳步逐漸籠上面容,勾勒出明豔卻冰冷的眉眼與紅唇,而後在地面投下拉長的影。
不得不承認她才是天英教培養出的一流殺手,利落、冷血、沒有牽挂。
趙婧邊不徐不緩的往涼亭靠近,邊對陳阿諾道:“你瞧,若是我不來,你便又要失手了,教主果然了解你。”
縱使趙婧直到現在都沒有拔劍,可陳阿諾已然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強烈殺氣,她顧不得同趙婧鬥嘴,下意識的擁着慕容磬王後退了退,而後點住他的幾處穴道,并試圖喚他道:“慕容磬,你醒醒,醒醒啊慕容磬……”
趙婧将她所有的動作都看在眼裏,到這一刻仍不忘對她嘲弄一番:“別浪費力氣了,他服的是自七月紅的花汁中淬煉出的劇毒,無色無味,剛服下時察覺沒有任何異樣,直到半個時辰後發作,即刻斃命,絕無可解。給了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話別,教主選了這種毒,對你們二人已是格外開恩。”
“莫要再做徒勞的掙紮了,把玉華公子的屍首交出來,讓我斬下他的頭顱拿回去向教主複命吧。”趙婧說着忽然拔劍朝着涼亭之中刺來。
陳阿諾聽到“屍首”二字莫名的覺得心驚,她下意識的緊了緊擁住慕容磬的兩條臂,卻再也感覺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慕容磬死了,可她卻感到揪心的疼痛。
當劍氣襲來時,正陷入痛苦不可自拔的陳阿諾卻忽的拂袖,有什麽東西飛快的自她寬大的袖袍間飛出,朝着趙婧襲去。
趙婧顯然沒有想到她竟藏着這麽一招,不得不收住劍勢轉而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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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暗器撞擊在劍刃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一片寂靜的夜幕之中顯得格外刺耳。
玄鐵打造的劍身在暗器的襲擊之後亦發生了劇烈的震顫,許久方才平息,足見那暗器之上凝聚了深厚的內力。
避開這一擊,趙婧下意識的低頭去看落在地上的暗器,才發現那是慕容磬發間的玉簪。
只是這片刻的分神,已讓陳阿諾尋到時機。
當趙婧欲再度向涼亭中發起攻擊時,陳阿諾卻已催動內力,攜着慕容磬沖了出來。
她以輕功支撐慕容磬的全部重量,飛身躍過牆頭,以最快的速度朝莊外的方向逃去。
就在她剛剛躲過趙婧那一擊後,數十名黑衣人同時自暗處現身,而趙婧則揮劍對他們道:“殺了她,把他們二人的首級帶回去,教主必将重重有賞。”
“是!”那些來自于天英教的殺手齊聲而應,随即迅猛的朝陳阿諾撲去。
陳阿諾亦不知是怎樣的一股力量支撐着她向前,不管身後越來越強烈的殺氣,她只是不斷的催動輕功往前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甚至也無法分辨這一路是在朝着那個方向而去。
可最終她還是走到了絕境,唯一的那條生路中止在一片斷崖處。
她不得不停了下來。
前面是萬丈深淵,身後則是一路追殺而來的天英教徒。
陳阿諾俯身看向斷崖下深不見底的山谷,滿眼都是雲霧缭繞,什麽也看不真切。
她的腳步才往前移了一步,便有碎石順着山崖滾落,竟聽不到觸底之聲。
眼下情形,果真是無路可退了。
陳阿諾不得已回過身來,趙婧攜着數十名殺手已然追随她的腳步而至。
眼見着他們步步逼近,她下意識的欲後退,卻又想起此時處境。
蕭千雅,你當真是要将我逼至絕境方才罷休。
她心下浮現這句話,似乎豁然明白過來心底的揪痛是來自于何處。
陳阿諾将慕容磬安置好,而後站起身來與趙婧等人對峙。
面對山間明月、蒼茫之色,她腦中浮現的卻盡是與“小紅”在緋櫻屬下彈琴高歌的畫面。
淚水霎時間充盈了眼眶,可她卻固執的不肯讓它們滾落下來。
仿佛将所有的悲憤都化作力量,陳阿諾像瘋了一樣朝着趙婧等人撲過去。
那拼死一搏的氣勢直叫趙婧都吓了一跳。
若是僅以武功而論,陳阿諾和趙婧在十二紅顏羅剎之中均是數一數二的,可若硬要在她們兩人間分個高下,倒還當真不好定論。
對此趙婧自然心裏有數,所以在面對陳阿諾時她實際上是心下無底的,又見她現下這般模樣,于是往後連退數步,號令手下對陳阿諾進行圍剿。
那些人結成半圓陣勢,一齊向她攻去。
陳阿諾趁着他們結陣的空隙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劍迎敵。
有了利刃在手,她愈發顯得銳不可當。
洶湧的殺氣彌漫在這荒無人煙的山崖間,而遠處卻還閃爍着明亮的燈火。
人們此時應該都沉浸在合家團圓的欣喜中,或是一家人圍坐在桌前飲酒賞月,或是三五親朋吟詩彈琴,斷不會想到在這皎皎明月之下,亦有一處上演着這般血腥的一幕。
趙婧見狀又是一驚,她沒有想到陳阿諾還藏了兵器在身上,更沒有想到平日裏執行任務多半不甚盡力的她而今拼盡全力竟是如此令她刮目相看。
眼見着手下一個個敗下陣來,從來處變不驚的趙婧也有些失了底氣。
她隐約覺得再拖下去情況可能變得更糟,終是提劍加入戰局。
經歷這場惡戰,陳阿諾幾乎已經耗盡全部力氣,眼下唯有對蕭千雅的怨恨支撐着她揮劍戰鬥。
陳阿諾避開趙婧的突襲,又與她交戰數個來回,漸漸顯得有些吃力。
趙婧也覺察到這一點,更是趁着這個時機欲施以致命一擊。
陳阿諾以全力相抗,劍刃相觸之際撞擊出清脆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山谷間。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陳阿諾忽覺心脈間有劇痛隐現,且逐漸向着四肢百骸彌漫開來。
她整個人開始不收控制的顫抖,這種感覺十分熟悉,她心裏清楚,正是體內的毒發作了。
下意識的擡頭望月,此刻夜才過去一半,明月入盤仍然高高的懸在天際。
陳阿諾暗道不好,怎的偏生在這個時候提前毒發了。
她只是弱了這一寸之力,頓時便如洪流破堤傾瀉開來,雖拼了最後一絲力氣擋開趙婧這一劍,但下一秒就被她奪得先機将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陳阿諾自知繼續下去也是徒勞,又加之毒發之勢極其猛烈,叫她幾乎不能呼吸,手上一松,那劍便落在了一旁。
趙婧見她連手中劍都棄了,這才松了一口氣,以劍刃抵着她步步逼近
陳阿諾拼命支撐着才沒有倒下,不知不覺間已退至懸崖邊緣。
直到把她逼至無路可退,趙婧才收了手中利劍,以審視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遭,便已發現她毒發的端倪。
趙婧冷笑了一聲道:“即便我不殺你,你很快也會毒發身亡,但若你肯求我,或許我可以幫你快些擺脫痛苦。”
聽到她這樣說,陳阿諾心下一沉,忽然間明白過來,下一刻卻又禁不住自嘲。
若是蕭千雅要誰死,又怎會在乎那些所謂的承諾。
她怎麽就忘了,他是邪教魔頭蕭千雅,原本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陳阿諾卻笑了起來,她捂住胸口面色蒼白道:“郡主不待見我,這點兒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不過郡主不要忘了,那毒藥我們在剛入教的時候每個人都服過,今日我淪落至此,保不齊明日這宿命便落在了你的身上。”
說到這裏,陳阿諾也不管趙婧的反應,竟又斂起一臉凄慘的笑,雙目如失去焦距般迷離。
她喃喃自語:“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趙婧對她下手再狠,終究也只是一顆棋子,說到底她還是死在了蕭千雅的手上。
這個結果,自她加入天英教并決定向蕭千雅報仇就早有預料。
即便她沒有辦法為父母和全村的人報仇,心裏該有的也只應該是不甘和怨恨,不該是現下這般感觸。
不知道是否毒發的原因,她的心就像被人撕裂開一般疼痛,又像漲滿了酸澀的東西快要盛裝不下。
這一次毒發格外兇猛,陳阿諾已經無力支撐,覺得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縱使她拼命想要忍住眼淚,可是溫熱的液體還是控制不住的順着臉頰滾落。
她擡起頭看向趙婧,凄絕的目光讓趙婧下意識的王後縮了縮。
陳阿諾忽的撲到慕容磬身邊将他擁起。
趙婧反應過來連忙上前阻止,卻還是晚了一步。
她眼睜睜的看着陳阿諾退到懸崖邊,而後朝她喊道:“你回去告訴蕭千雅,我陳阿諾便是注定了要命覺于此,也絕不會死在他的手上!還有你,也休想帶走慕容磬的屍首回去複命!”
說完這一句,她便擁着慕容磬轉身落入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