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懸崖(二)
陳阿諾一聽到“倚雪閣”三個字,頓時就打起精神來,現下聽慕容磬的意思,還與她的身世牽扯到一起,于是恨不能将耳朵豎起來認真捕捉慕容磬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
見陳阿諾眼眸裏果然露出期待的表情,慕容磬唇角彎了彎,卻是問她道:“你可還記得我與你提到過倚雪閣上下惟一沒有在滅門中慘遭殺害,卻至今下落不明的那位小姐。”
“記得。”陳阿諾疑惑的點點頭,不明白為什麽他的講述要從這裏開始。
慕容磬似乎陷入回憶中,緩緩道來:“釀劍山莊與倚雪閣世代交好,尹閣主更與家父是總角之交,那時倚雪閣遭逢滅門之禍,家父痛心不已,又因未能及時施救而陷入自責,以至于一病不起,到了彌留之際家父還囑咐我務必要找回尹家流落在外的女兒,以告慰閣主夫婦的在天之靈。”
說到這裏慕容磬卻又停下來嘆了嘆。
陳阿諾于是擺出關切的态度問道:“那後來有這位小姐的消息嗎?”
慕容磬緩緩掀起睫羽,再度以那般含着複雜情緒的眸光凝視着陳阿諾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派人四處尋找尹家小姐的下落,可是始終一無所獲,只知道倚雪閣遭逢禍事之際有人将閣主之女帶走,之後便再無音訊。”
見他滿臉都是無奈的表情,陳阿諾原想說些安慰之話,卻沒有想到那個故事還沒有說完。
“直到……”慕容磬繼續以沉緩的聲音道來:“直到你來到山莊之中。”
這下陳阿諾更加不明就裏,這件事和她來到山莊之中又有什麽關系?
可是她卻像潛意識裏有什麽預兆一般,忽然安靜下來,也不再追問。
慕容磬更深的凝注她的眸子,而他眼眸中所透露出來的東西卻叫人分不清是歡喜還是哀愁。
慕容磬又停頓了片刻複才接着說道:“恕我冒昧,那日我為你療傷時,曾在你的左肩上發現了一塊胎記。”
陳阿諾下意識的緊了緊衣襟,有些尴尬的點頭:“是有這麽一塊胎記。”
慕容磬道:“倚雪閣閣主之女尹雪諾的左肩上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胎記。”
“你什麽意思?”陳阿諾頓時有些激動:“難不成你想說我就是那個尹雪諾,倚雪閣閣主的女兒,你指腹為婚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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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磬只是看着她,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而陳阿諾則兀自笑出聲來:“我理解慕容公子尋找尹小姐的心情,可是一定是弄錯了,一來尹小姐一個閨閣女子身上有什麽胎記怎會被公子看到,二來我有爹娘的,我爹姓陳,是隐居山林的藥師。”
慕容磬垂下眼眸,面上泛起微紅道:“小的時候在一起玩鬧,确實看到過她身上的那個胎記,況且我記得很清楚,不會弄錯,至于你爹娘……”
他話說到關鍵處卻又講起另一個故事:“多年前江湖上曾有一對亦正亦邪的散俠,名喚陰陽雙煞,是一對夫婦。當時發生了數起正派人事被殺的事件,不知怎麽的就都算到了他們夫婦二人身上。他們二人為此遭到江湖人士的追殺,正當無路可退之際,倚雪閣卻頂着壓力收留了他們。對此他們感念于心,所以極有可能在倚雪閣滅門之際救走了閣主之女,因為自那一天起,雙煞也再沒有現身于江湖,不僅如此,據江湖傳言,雙煞夫婦姓陳。”
慕容磬突然說出這些話,對于陳阿諾來說實在太過震撼。
一時間她自然無法接受,毫不猶豫的反駁道:“這些也不過只是你的推測,天下姓陳的人多了去了,豈能都是我爹娘!”
慕容磬似早已估計到她會是這般反應,反而顯得十分從容,依舊冷靜的循循善誘:“你仔細想想,五歲以前你住在什麽地方,周圍都有什麽人?”
這個問題提醒了陳阿諾一個可怕的事實,她怔怔的答道:“我五歲時生了一場病,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
對于她的回答慕容磬也不再追問,而是徑直從袖子裏取出了一枚玉佩,确切的說應當是半塊玉佩。
他将玉佩遞到她的面前,而後問道:“你可曾見過這玉佩的另一半。”
又是這玉佩,上次在慕容磬手上見到時她就充滿了疑問,如今再看到,她便忘了所有的防備與警惕,愣然接過那只剩了一半的玉佩,而後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她不可思議的端詳着那半枚玉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翻來覆去的看着,可怎麽看那玉佩都和她自小佩戴的出自同一塊玉石。
不僅如此,自斷口處的紋理來看,這塊玉和她的那塊若是擺在一起,定然可以天衣無縫的拼合成一塊。
怎麽看都像原本一整塊的美玉被匠人刻意打造成了一對,分開時各自殘缺,拼在一起則現出完整圖騰的巧奪天工。
就在陳阿諾怔愣之際,慕容磬溫雅的聲音愈發攜着柔情傳入她耳中:“這枚玉佩是在指腹為婚時家父贈與倚雪閣的信物,他同時對尹閣主許下承諾,待到其子及冠之時,将以此玉為信,前去倚雪閣求娶閣主之女,可後來倚雪閣卻遭逢變故……”
慕容磬說着又嘆了數聲,而後握住陳阿諾的手道:“那枚玉佩你可還留着?”
陳阿諾尚且在震驚之中,可在慕容磬的面前她自然也不能說玉佩她已經送給蕭千雅了,于是只得心虛的應道:“我……我弄丢了。”
慕容磬的眸光裏明顯有幾分失落,卻還是柔聲道:“無妨,如今看到你無恙我也可以心安了。”
兩人俱在沉默之際,陳阿諾忽然突兀的問了一句:“倚雪閣滅門之事究竟是何人所為?”
慕容磬道:“天英教。”
聽到這三個字陳阿諾堅守于心底的最後一絲鎮定徹底崩潰。
她下意識的去摸手腕處植入蠱蟲時留下的疤痕,片刻已是雙手冰涼,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她正陷入痛苦中難以自拔,慕容磬卻安慰她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你也莫要過于難過或是陷入糾纏。”
“我有什麽可糾纏的?”陳阿諾似要宣洩壓抑不住的情緒,忽然沖他提高聲音道:“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無論我爹娘是誰,都沒有改變他們已經過世的事實,而我知道了誰是我的仇人,拼了命報仇就是,我才不難過。”
她故意說着這樣的話,卻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可即便如此也無法抑制眼中的水霧彌漫。
慕容磬似看出她心中所思,複嘆息道:“你與天英教既然已糾纏至深,又何苦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
慕容磬的聲音依舊溫雅而又滿載柔情,可偏偏又是語出驚人。
陳阿諾驀地自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一臉戒備的看向他:“你早知道我是天英教的人?”
慕容磬凝視着她的雙眸微微點頭。
陳阿諾又問:“何時知道的?”
慕容磬道:“從你回到山莊時便知道了。”
陳阿諾不禁自嘲的笑出聲來,雙眸之中盡是哀怨:“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告訴我這些?”
慕容磬再度執起酒殇飲盡,語調更添愁緒:“我本不想告知你這些,可是見你深陷魔教,始終還是放心不下,若我尚有來日,倒可以護你無虞,然我自知今日将絕命于此……”
“你知道酒裏有毒?”陳阿諾目光沉了沉,打斷慕容的話。
慕容磬微彎唇角,以苦澀笑意作答。
陳阿諾追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飲酒?”
慕容磬便道:“當年是因為釀劍山莊未能及時相救才使倚雪閣滿門遭難,後來陰陽雙煞之死我也難辭其咎,以至于你落入魔教,說到底終究是我對不起你。況且我的身子我亦是十分清楚,如今也不過是拖延時日,那杯合卺酒此生是無緣與你同飲了,便以這一杯酒作為補償吧。”
說到此處,他忽然來握她的手,似交待後事那般道:“我已命人在後門處備好了車馬,你快随他們去,等到了盛京自然有人接應,我在那邊置辦了幾間鋪子,足夠你這一生無虞,天英教終歸不是正道,你就莫要再執迷不悟了……”
慕容磬還在繼續說着,而陳阿諾卻只是聽着,臉上卻笑得更加哀怨:“公子真是好打算,如此一來既可以留得玉華公子重情重義、寬厚仁德之名,又可了卻這塵世諸般糾葛,了無牽挂而去,只是可惜,那酒裏我并沒有……”
陳阿諾剛想說那酒裏并沒有下毒,卻看到慕容磬驀地嘔出一口血來。
方才慕容罄來握她的手,她只覺得他的手很冰,卻并沒有多想,而月光本就冷清,更是掩蓋了他面色的蒼白。
陳阿諾驚惶的站起身來,看着蔓延的鮮血如同腥紅的花瓣一般綻開在雪白的衣袍上。
“這不可能!怎麽會這樣!”她撲過去自他手裏奪過那只酒觞:“剛才我明明把酒觞換了啊!這一杯……這一杯才是有毒的啊!”
那酒中的毒性很烈,慕容磬已然陷入迷離早已不能答她的話。
當陳阿諾反應過來欲為慕容磬封住穴道時,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別白費力氣了,此毒一旦發作,神仙也救不了,可比鶴頂紅厲害多了。”
這時候陳阿諾才意識過來,倘若那酒中是她下的鶴頂紅,早在慕容磬飲下第一杯酒的時候就該毒發了,可方才他們說了許久的話,這足以證明他中的毒并非鶴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