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終任務(二)
“回來就好。”
慕容磬的聲音透着溫暖,猶如春日裏和煦的陽光。
陳阿諾不得不承認,倘若沒有那些恩怨情仇,倘若先遇上的是他,她或許真的會沉溺在這句關切中,可是想到爹娘的慘死以及村莊化作灰燼的慘狀,她的心裏就只剩下怨恨。
陳阿諾小心翼翼的掩飾起內心的情緒起伏,彎起嘴角對他回以笑容。
兩人正默然相視,卻被門口傳來的驚呼聲打破了安靜的氛圍。
卻見慕容磬的小師妹羅绮如同卷着一股風兒那般沖了進來。
她徑直行至床榻邊,将陳阿諾從上到下來回打量了許多遍,而後還似不相信,又湊到跟前細将她的鼻子眼睛好生端詳了一陣子。
而後才恍然大悟的嘆道:“原來真的是你!原來你真的是女子啊!”
這兩聲嘆息讓陳阿諾和慕容磬皆有些尴尬,匆匆相視一眼後,陳阿諾于是垂下眼簾,顯得有些羞赧的點點頭。
羅绮便又嘆道:“我竟一點兒都沒有發現!”
陳阿諾笑了笑,覺得恢複了一些體力,于是掙紮着坐起身來,倚在床頭聽羅绮說話。
“其實這樣也好。”羅绮彎起嘴角笑着,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麽一句。
陳阿諾不解的看向她。
羅绮則偷睨了一眼慕容磬,接着說完後半句:“這樣師父就不用擔心自己是斷袖了。”
陳阿諾的眉角抽了抽,斜眼去瞧慕容磬,卻見他倒是十分沉得住氣,除了睫羽低垂遮蓋了眼眸,面色有些泛着微紅之外,幾乎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變化。
屋子裏忽然安靜下來,顯得更加尴尬,陳阿諾咳了咳,知道指望慕容磬來打破僵局是不可能的,于是主動和羅绮聊起來:“你最近可好?怎麽沒見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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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陳阿諾又想起離開釀劍山莊的那夜,莊內是怎樣的一番亂局,于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收聲,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卻是沒法收回的。
她看向羅绮,果然見她一臉羞赧的垂下頭,絞着衣擺嗫嚅半天也沒應聲。
陳阿諾正懊悔不已,一直未說話的慕容磬卻替羅绮答道:“你離開之後,她們二人已經成婚。”
慕容磬說得十分認真,并不像是在開玩笑。
陳阿諾聽得一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對羅绮道:“恭喜,恭喜。”
羅绮點了點頭,似乎又添了幾分羞澀,可是無論是她眸子裏難以掩飾的光芒,還是面上隐藏不住的笑容,都昭示出她對這段姻緣的認同與滿足。
陳阿諾看在眼裏,不禁有些同情慕容磬,然而當事人卻似乎并不在意,俨然一副娘家家長的做派。
好不容易打開了話匣子,陳阿諾欲和羅绮接着聊,房門口卻又刮來了一陣疾風。
這次是慕容磬的大弟子,也是羅绮如今的夫君劉衡。
劉衡一進來,見陳阿諾正與羅绮手拉着手聊得盡興,便閃身至近前,一把将羅绮拉開掩至身後,而後瞪着眼睛兇神惡煞的看向陳阿諾道:“你這臭小子,敢輕薄我娘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劉衡說罷,當真抽出劍朝陳阿諾劈來。
陳阿諾本被他這聲“娘子”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見他如此激動,忙裝作驚恐的往後縮,同時向慕容磬求救。
劉衡的劍還沒落下就已被慕容磬親自起身阻住,他一掌推開劉衡握劍的手臂,同時喝道:“不得無禮。”
劉衡礙于師父相阻,不得不收回劍,卻任然一臉敵意的與陳阿諾對視。
這時候,羅绮卻自劉衡身後探出腦袋,安撫他道:“你別這樣,阿諾是女子。”
劉衡皺眉,目光在陳阿諾身上逡巡了一周,眸子裏透出一絲不可思議的神色,但很快被一臉餘怒未消的表情掩蓋過去。
他自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道:“哼!那也是個妖女,一會兒男一會兒女的,也不知是個什麽妖怪。”
什麽叫“一會兒男一會兒女的”?陳阿諾滿頭黑線,簡直就要控制不住沖上去胖揍他一頓。
她忙在心下對自己說:不要沖動,不能讓慕容磬起疑。好不容易才穩住情緒,才于心下嘆道這劉衡真是無可救藥,難怪連羅绮嫁給她後心智都下降了十萬八千裏。
陳阿諾提醒自己正事要緊,便懶得同他一般見識,轉頭一臉委屈的看向慕容磬道:“我累了。”
慕容磬略點了點頭,果真将劉衡轟了出去。
羅绮則一步三回頭的對陳阿諾道:“等你好了,我們再聊,好久沒有人陪我聊天了。”
自慕容磬接任莊主後,釀劍山莊內就再沒有收過女弟子,也難怪羅绮如此。
陳阿諾便沖着她笑着揮了揮手,應道:“一定。”
屋子裏再度安靜下來,慕容磬扶着陳阿諾躺下,又親手為她掖好被子,而後對她道:“你且歇着,有什麽事只管喚了就是。”
陳阿諾點了點頭,方才整個過程中,她都安靜的仍由他擺弄,待到他轉身欲離開時卻忽的握住他袖袍下的指尖,故意滿含深情的凝視住他的雙眸:“等等……”
慕容磬見她欲言又止,于是折回身來待她相告。
陳阿諾收回手,攥着被角,扮出一臉羞怯的表情,嗫嚅道:“這次回來,阿諾實在沒臉繼續白吃白住,待身子好了,阿諾願意為奴為婢,伺候慕容公子左右。”
說完後,她更是将半張臉都埋進了被角裏。
慕容磬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怔了好一會兒,将她諸般女兒情态盡收眼底,頓覺同過去女扮男裝時大相徑庭。
他似是不由自主的伸手至她臉頰旁,最終卻只是替她撫開鬓前的細碎發絲,而後俯身凝視她道:“待你好了再說。”
觸到他眸中複雜的情思,陳阿諾有些詫然,卻還是扯出一個笑容,順從的點了點頭。
慕容磬離開後,她便果真又歇了一眠。
這一覺睡了許久,好似要将這段時間以來難以成眠的夜晚都補償回來,只可惜陳阿諾卻歇得并不好。
蕭千雅的影子不斷在夢裏糾纏着她,這讓她在醒來後仍然十分怨念,只嘆自己已然離開天英教,到了這樣遠的地方,他卻還不肯放過自己。
不管怎樣,睡了個飽覺,又沒有毒發的折磨,陳阿諾好歹覺得精神恢複了一些。
她擁着錦被自床榻上坐起身來,才發現自窗外鋪撒進來的霞光已暗,竟然已經到了暮色低垂的十分。
心道入了夜只怕也不便再占着慕容磬的床榻,她便掀了被子起身。
見四周皆十分安靜,陳阿諾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挪至屋門前推開那兩扇門,卻見廳堂裏已點了蠟燭,而慕容磬正手握書卷,坐在燈燭畔。
聽到動靜,慕容磬自書卷上移開目光,擡眼看向她:“可睡好了?”
陳阿諾點點頭,摸着後腦道:“弄髒了你的床榻,對不起。”
慕容磬搖了搖頭,起身行至她面前,握起她的手腕探了探,明顯比方才在屋子裏時松了一口氣。
他道:“脈象已然平穩,想是無礙了。”
陳阿諾展露笑意,仰頭凝住他的雙眸,再度捕捉到他眼中滿載的關切。
慕容磬被她這樣看了許久,不由的移開眼眸,轉身喚了仆婢來傳晚膳。
待到屋子裏彌漫起飯菜的香氣,饑腸辘辘的陳阿諾便也不再同他客氣,坐下來大快朵頤。
就在她迫不及待的扒着碗裏的飯食時,一大塊魚肉卻自動掉進了她的碗裏。
她詫異的停下來擡頭看,只見慕容磬執着銀箸,遞至陳阿諾最中意的那盤菜中,無比優雅的夾起一塊,而後卻是徑直送到了她的面前。
他一遍又一遍,慢條斯理的重複着同樣的動作,自己的碗裏還空着,卻把她的碗裏堆成小山。
這樣的場景如此熟悉,陳阿諾端着碗不知怎麽的就模糊了眼眶。
慕容磬擱下銀箸,側過頭來關切的問道:“怎麽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
經他這樣一問,她才發現豆大的淚珠兒已經掉進了碗裏。
她放下碗,忽然就沒了胃口,偷偷抹幹淨眼淚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起這些年孤身一人在外,許久都沒有人陪我一起吃飯。”
她撒了謊,可是慕容磬卻并未識破,覆住她的手背道:“你要是喜歡熱鬧,今後我叫衡兒和羅绮都來陪你吃飯。”
陳阿諾勉強扯出笑容,卻不再動筷。
慕容磬見狀又問道:“可還要在用些?”
陳阿諾搖頭道:“我已經飽了,可是你還沒吃。”
說話的同時,她亦将目光投向慕容磬始終空着的碗裏。
慕容磬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卻緩言道:“無妨,我而今正修習辟谷之術,三餐并非必須。”
陳阿諾無話可說,等到仆婢們撤下殘羹盤碗,她才注意到擺在旁邊的燈燭已經燒了大半截,看來自天色剛暗時,慕容磬便已在此。
她突然意識過來,于是問他道:“慕容公子該不會一直守在這裏吧?”
“嗯。”慕容磬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陳阿諾忙道:“莊內事務繁忙,其實公子不必這樣的。”
慕容磬卻出乎意料的握住她的手,凝視她的雙眸道:“我怕你毒發,未能及時趕來為你渡氣。”
此時慕容磬竟毫不掩飾他眸中的關懷。
陳阿諾清晰的感覺到,可是一到這個時候,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小紅”,心裏莫名有些焦躁。
她避開他的目光,将手自他掌中抽回。
慕容磬倒也未加阻攔,她便站起身來,與他拉開了兩步距離道:“天色已晚,婢女們收拾床榻還需要一些時間,阿諾不再叨擾了,還請慕容公子指一處陋室栖身。”